第31章 神秘的心理診所

樸允浩很得意地望著我:“生氣了?”

我的頭發還在滴水,青筋現出,雙手發抖。樸允浩看到我一副想打人的樣子,嚇得站了起來,說:“別生氣啊,我也去淋一會雨總扯平了吧。”他站起來,脫下格子外套放在我手裏,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到棧台上,爬上了欄杆,張開雙臂,來來回回走了起來。他的姿勢很笨拙,像熊貓。他還不時向我用力揮手,我把舉起一半的手臂生生收回。

他穿的是白襯衣。雨越來越大,風灌滿了他的襯衫。他突然站定,微笑地看著我,雙臂伸向青灰的天空,向後倒了下去。

我低呼一聲,衝上棧台,伏在欄杆上俯身看下去,隻看見波紋微蕩的灰色河麵。

然後,我睜大眼睛,看著棧橋底下緩緩漂出一雙慘白的腳、貼在腳踝的青黑褲角,然後是一個人的背脊和水草一樣的頭發。

身邊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我抬頭,才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欄邊已站滿了人,麵色俱驚惶,有人彎腰嘔吐,還有人打電話報警。水裏那個人已經完全呈現在棧台前,他背朝天漂在水上,被風吹動微微打轉。

“你們能看見他?”我疑惑地問。

沒有人理會我。“啪啪啪”,不知是誰起頭拍照,忽然間四處都是雪亮的閃光,我頓時頭暈目眩,向後踉蹌幾步,眼前一陣黑一陣亮,整個天地都倒扣過來,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光影中那麼多木然的臉孔中有一個是樸允浩,他打著一把白底藍花的小傘,憐憫地望著我。

事後我得知,那具屍體卡在棧橋的支架下已經很久了,那天卻鬼使神差地漂了出來。他在水中也不知浸泡了幾個月,早已腐爛見骨,死者的身份和死因還在確定中。

至於我,那時我暈了過去,被人抬去咖啡館的沙發上休息,後來是怎麼回的家,我好像完全失去了這段記憶。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隻是一個序幕。

得從綠藤心理診所講起,從前上班時,每次車過平安街轉角,抬頭就會看見它那麵有著甜美笑容小護士的巨幅廣告牌,我不知不覺就記下了右下角的號碼。電話打過去預約第二天見麵。

診所的地址位於城西一個偏僻的小區,小區位於山坡上,走過一條很美的林蔭道,再拐一個近900的彎,就看到小區的大門了。

這個小區裏隻有幾幢高層,住戶不多,我走進大樓,才看到一個抱著狗等電梯的老太太。樓道裏有兩部電梯,左邊停單層右邊停雙層,我按了右邊的。

老太太立刻提醒我說:“噯,姑娘,不要坐這部,這部不好,會跳。”這時右邊燈亮,電梯門無聲打開,看不出有任何不妥,我還是進去了。

半分鍾後我就後悔了。電梯爬到一半,門沒有開,它就自己戛然停住,接著猛地一震,軋軋亂響,好在過程不長,持續了半分鍾左右,電梯又繼續向上爬升,最後在十八層穩穩停下。我靠在壁上,額頭冒汗,但是沒有叫出聲來。

電梯門打開,我怔了一秒鍾,才快步跑出去,心想,幸好它隻是會跳。

陰暗的樓道如同迷宮,我轉了一圈,終於看到走廊盡頭一扇鐵門邊貼著綠藤心理診所的木牌子,看不到門鈴,我隔著鐵柵敲了敲裏頭的木門,沒有人應聲。

“來了來了。”聲音是從我背後傳來的。

我回過頭,由於逆光,隻看見一個黑黑的剪影。他向前走了幾步,我才看清楚,這是個中等個子的年輕男人,一身藍色工裝,袖子上還有石灰漬,他右手拎著一個桶,左手從兜裏摸出鑰匙,向我微笑點頭,“不好意思,隔壁牆裂有些滲水,剛剛去幫忙漆了一道。”

他又抬頭看了看,“好像燈泡也壞了,一會兒還要換。你就是打過電話來的葛小姐?”我點點頭。他打開門,請我進去。

“你先坐,我換件衣服啊。”他匆匆走進裏間,關上了門。

老高層多是房型無理布局變態,能把居室切成各種形狀,這個客廳就是三角加扇形結構。屋子並不大,沒有多餘家具,一張黑色書桌放在中央,相對兩張搖椅。一圈皮沙發靠窗擺放,窗台上沒有綠植。

男人走出來,搖身一變,已經換上了白大褂,戴了眼鏡,跟剛才比像是換了個人。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唇略薄,麵色有些蒼白。

“你好,我是這裏的醫生林凱。”

泥瓦工變醫生,這實在寒磣得過份。

他好像看出我的想法,笑了:“我是這裏唯一的醫生。兼護士,兼水電工,兼勤雜工和會計。不過不要懷疑我的專業水平,我是醫大精神病學畢業的,在醫大附院做了四年精神科醫師,這個診所原先是我叔叔的,他出國以後把這裏交給了我。”

他的解釋並未讓我感到靠譜一點,但我還是坐下了。

“我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我開門見山地說。

他眉毛一拾,攏住雙手,看著我的眼睛問道:“精神分裂?你能和我具體說一說嗎t”

“我寫了一個虛構的人物,現在這個人和我住在一起,每天陪我說話,看書,出門,還做飯給我吃。”我也回視他,麵無表情地說。

林醫生的眼睛睜大了,他坐直身子,抬手說:“等一等,你……是個作家?”

“隻是個三流撰稿人。”

“這定位……”他搖著頭,帶著笑意,“你剛才說虛構人物,你是寫的?”

“不是。”我對他說了實話,樸允浩是假冒遊記裏的主人公。

“挺有意思的。那麼,除了做撰稿人,你還有別的工作嗎?”

“沒有。”

“生活很不容易吧。”他的聲音很溫柔。

於是我又說出了我整日宅在家的事實。

“你從有沒有受過傷,比如說,摔到過腦袋?”

“沒。”

他默然一會,問道:“他現在在這裏嗎?”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側頭向左望去,樸允浩正跪在沙發上,撚著窗簾玩。

“他昨天說我是個吊在半空中的人,眼睛裏都是空白。”我望著他,有些失神地開口。

“半空,空白?”醫生沉吟了一會,問道,“你有過記憶缺失的經曆嗎?”

“最多是三四歲之前的事不記得。”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轉過頭來,對上醫生沉靜的眼睛,問道,“我有分裂症嗎?”

“你知道什麼是分裂症嗎?”他溫和地說。

我搖頭。

“世界上分裂症最嚴重的一個人同時擁有二十幾種人格,你隻不過多了一個,這不算什麼。”他隨便地說,還轉起了筆。

他真的是醫生嗎?

他繼續說,“想聽我的診斷嗎?我認為,你沒有問題。”

“我沒有問題?我跟一個虛幻的人物生活在一起啊!”我聲音大了起來。

“應該說你創造了一個人。”醫生認真地說,“其實所有的人都是通過意識與情感在創造想法。可是許多想法,我們看不見也摸不著,沒有辦法看到,聽到,聞到,觸碰到。

大多數人隻能依靠媒介,比如說喜歡藝術的人,他們可以通過戲劇,電影去想象和感受形象,可是你連媒介都不要。你沒有病,你隻是一個具有創造力的人。”

醫生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我的對麵,我的腳被他抬起,輕輕捏了一下。“啊!你幹什麼?”我坐起身子,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醫生的神情依舊沉靜:“但是凡事有利有弊,創造力帶來的負麵影響是顯而易見的。越是敏感的人,越是容易感到恐懼,時時刻刻都想逃避。看,你的腳弓是彎的,像貓一樣,貓隨時都踮起腳準備逃跑,你也是。”

“所以……”窗邊的樸允浩轉過頭來看著我,“他來到了我身邊……”

他沒有身體,沒有負擔,隨時都可以逃。

“現在的問題是,你想不想要他?”

“不要。”我冷冷地說。

樸允浩好像生氣了,推門出去了。

林醫生坐回桌子那頭,翹起嘴角,一臉戲謔,又變回開始那個水電工:“可不要口是心非喲。我有一個女病人,她是個文藝青年,上回來我這兒,不知怎麼回事就談起了電影。

她認為電影才有資格稱為藝術,電視劇都是垃圾,看電視就是浪費生命。我就問她,她記憶中最悲傷的電影情節是什麼。她回答:瑞秋與羅斯分手的那場戲。”

我笑了出來。

最後他送我上電梯的時候對我說:“你這個問題,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當然,如果你需要藥物輔助,我也可以幫你。”

回家的路上,樸允浩把手放在口袋裏,一言不發。我就問他怎麼不說話了。

“我不喜歡那個醫生。你不要把我的事都告訴他。”他悶悶地說。

“說得你像真人似的。”

“是不是真人有關係嗎?我不想離開你。”他的眼神很憂鬱。

我怔了半秒,不屑地看著他:“我要你有什麼用?你連包都不能幫我提。”

“我可以!”他倔強地說,向我伸出手來。他的胖手攤在陽光下,每個指節都那麼清楚。於是我放下肩上的提包,將包帶放在他手裏。他隨即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