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歌很快就將流觴拾掇好了,走出裏間,看到爾雅坐在書桌前看著桌上的書本發呆。爾雅見他出來,趕忙走進裏間。
流觴此時已經穿好衣服躺在床榻上,雙眼微閉,好像睡著了。爾雅輕聲問頌歌,“都弄好了吧?他傷得重不重?”
頌歌搖了搖頭,“不礙事,隻是他很久未進過食了,等他醒來,給他吃些東西才好。”
爾雅看向頌歌,“頌歌,他呆在我這裏總是不方便的,你將流觴帶走吧,讓他拜在鋆宸門下,學習撫琴練武,引入正軌。”
不想流觴卻驀地睜開眼睛,“既是夫人救了流觴,又何必將流觴推給他人,夫人嫌棄流觴,流觴走便是。”說完卻是掙紮著要起身,頌歌見狀趕忙上前扶他,“你領會不到師母的好意,便罷了。”將流觴按在床榻上,將被子掖好,轉頭對爾雅說道:“你就將他留在身邊吧,強送他走,你忍心嗎?”
爾雅聽聞此言,本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一切隨你自己的意願好了。”將頌歌送來的食物,勻出一點,“你們在此地呆久了,若被有心人看去了,對鋆宸和莫邪山莊都是不妥的。我自會顧全大局的,告訴鋆宸,我不會再任性了。”
頌歌領著小風,從隱蔽處走了。流觴睜著眼睛看向爾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爾雅手裏攥著脖頸裏的玉觀音,眉頭微皺,她在擔心鋆宸。流觴肚子餓的聲音,卻是打破了屋子裏的安靜。爾雅笑了笑,卻是出了裏間,取了外頭桌上的小米粥和饅頭,“我給你把過脈,你很久沒有吃東西了吧?不能操之過急,先吃點米粥和饅頭才好。”
流觴卻是一點氣力很鮮有,爾雅隻得放下手上的東西,將他小心扶起,將枕頭墊在他背後,卻見他坐起來時,腰間好像疼得厲害,又取了外間榻上的軟墊,墊在他背後和身下。她是家裏的小神童,少時學醫,自然知曉些男女間的事情,在長樂坊,更是見過小倌們的活計,自然是知道這流觴受了哪些苦楚。
流觴並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爾雅做的一切,驀地卻虛弱地說道:“夫人原本的容貌,好過這幅麵具百倍。”
爾雅看著他,卻是莞爾,“叫我爾雅姐姐吧,叫我夫人,總是怪怪的。”
流觴卻是紅了臉,小聲地叫了一聲:“爾雅。”扭捏著,卻並不肯叫出姐姐二字。
爾雅並不答應,隻是舉了手中的勺子,要喂他喝粥。卻見到流觴偏過頭去,“我自己來吧,怎麼好讓爾雅動手。”
“等你有了力氣,想要我喂你,也是不可能的。”爾雅看著他,眉目含笑。
流觴隻好張嘴,將那口粥喝下去,雖是尋常的小米粥,流觴卻喝出了瓊漿玉液的味道。爾雅並不再說話,隻認真地重複著手下的動作,流觴卻是喝一口,說一些自己的身世。爾雅就由著他說,等到他說完一句話,又給他喂一口粥或是饅頭。
“我不是京城人士,從小便是個孤兒,我也不知道我來自何處,隻知道自己被賣了一次又一次。本來我也沒有名字,這個名字,是上一個主人取的。”爾雅微笑著點了點頭,看他說完一段話,又給他添了口饅頭。
“小時候,我還做過乞丐,冬天可冷了,窩在破廟裏,可是也得出去找吃的啊。好多時候找不到,就隻能餓肚子。後來被人販子看到了,就把我賣給了一個老員外。隻是,沒過多久,那個老頭子就死了;我又被賣給了另外一家。無論我到了哪裏,那家的主人總是沒過多久就過世了,後來,他們把我送到道士家裏,那道士說我命太硬,會克身邊所有人,於是,我就被一條鎖鏈鎖住了,又是被賣給一個又一個主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我起初並不知道那些男人買我做什麼,那樣折磨我,又是為什麼,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種事情也可以和男人做。”說到此處,流觴似是覺得有些羞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爾雅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心疼地看著他,這個孩子骨子裏還是有些傲的,否則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要她留下他,可是,這樣澄淨的一個孩子,還是渴望活下去的啊。
“你身上的鎖鏈在哪裏?讓我看看好嗎?”爾雅看著流觴,輕撫著他的頭。
“剛剛被那個哥哥取走了,他還給我上了藥。”流觴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腰間的傷口給爾雅看,“就是這裏。”
爾雅看著流觴腰間的傷口,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難怪頌歌勸她留下他,原來這孩子竟是這樣可憐。
“可是,現在我在爾雅身邊,萬一我的命格太硬,傷了爾雅怎麼辦?”流觴有些傷腦筋的問。
“不礙事的,姐姐的命也很硬,不會被流觴傷到。”再說出來的話,卻是透著些心疼和溫柔。
“他們說我很美。”流觴突然紅了臉說道。
爾雅詫異地看他,隨即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是啊,流觴長得很美。”
流觴目光灼灼地看向爾雅,開口卻是充滿了羞澀,“那為什麼爾雅不要流觴,是嫌流觴髒嗎?”爾雅卻是被流觴的一句話說的羞紅了臉,隨即卻是笑了出聲。
流觴見爾雅笑他,臉上更是通紅,“你做什麼要笑,我很好笑嗎?”爾雅卻是忽然笑出了眼淚,眼淚一流出來就止不住了。是怎樣的事情才能將原本如此活潑的孩子,變得如此地認命,又是怎樣的折磨才能讓他學會這樣的事情?
流觴見到爾雅的眼淚,卻是一驚,“爾雅,你怎麼哭了?是流觴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嗎?流觴該死,流觴該死!”流觴像是犯了什麼巨大的錯誤,他現下已經有了氣力,一股腦地爬下床,跪在爾雅麵前,“流觴錯了,是流觴該死,爾雅不要哭,也不要丟棄流觴。”
頭一下一下磕在地上,門外的婢女像是聽到了動靜,全都跑了進來。見到裏間的一幕,皆是一愣,爾雅看著她們,說了一聲,“全都給我滾!”那些婢女不敢再呆,派了一個趕緊找邵文箋去了。
爾雅看著流觴額上的血,趕忙將他扶起來,“你在做什麼?快起來。”
流觴被爾雅攙扶著起來,惶恐地坐在床邊,“你不生氣了嗎?”
爾雅心疼地將流觴抱進懷裏,“我不會生流觴的氣,也不會丟棄你,你是我的弟弟,以後一直都是。”
流觴此時顫抖的身體才慢慢安靜下來,“你不要流觴侍寢,流觴能有什麼用啊?”
爾雅嘟著嘴看他,彈了他的腦門一下,“死孩子,不知道要學好了?”嗔怒道,卻有止不住放柔聲音,“以後跟著我學醫可好?”
“要是流觴克死爾雅怎麼辦?你還是將我用鎖鏈鎖起來,不然我很擔心。”流觴看著爾雅的眼睛,認真地說。這雙鳳眼,像極了少時的邵文箋,思及此,爾雅心裏卻是感慨萬千,這樣的苦痛,那神仙一般的人,又是怎樣忍受的呢?
爾雅卻快步走向梳妝台,在梳妝盒裏翻找著什麼。這個屋子雖然看得出來是臨時收拾的,可是,裏麵的東西,卻是一應俱全,連首飾也都琳琅滿目。爾雅剛從裏頭找出了一對銀鏈子,卻看見邵文箋從外麵推門而入。
見到爾雅坐在梳妝台前,見到她陌生的容顏,邵文箋先是一愣,看到裏間的流觴時,卻是怒火起來了,“他是什麼人?”他問向外麵站著的婢女。
待婢女將搭救流觴,頌歌和小風來的所有事情,全盤托出,邵文箋似乎平靜了下來。不再說話,卻是走出了房間。爾雅見他要走,趕忙喊道:“好哥哥,對不起。”那是小時候他逗她叫他的稱呼,如今一聽,卻是一如當年。
邵文箋聽見爾雅的話,在門口站了許久,卻是將所有婢女都帶走了。
爾雅呆坐了半天,流觴叫了她幾聲,她才慢慢有了反應,流觴愧疚地說:“是不是因為我,讓你惹莊主生氣了?”流觴低著頭,怯怯的。
爾雅卻溫柔地笑了,她取了手上的銀鏈子,就要給流觴帶上,“那是我的好哥哥,你不要擔心我。我給你帶上這對銀鏈子,你就不要擔心自己克死我了。”爾雅將鏈子,小心地戴在流觴手上。鏈子並不華麗,纖細的鏈子上隻簡單點綴了幾個小鈴鐺,行動起來,叮當叮當,發出清脆的鈴音,爾雅喜歡得緊,卻看見流觴皺了一副眉眼,“這個東西分明是女孩子戴的,流觴不喜歡。”聽見流觴說出這樣的話,爾雅心裏卻是高興的,他總算知道表達出心裏的不滿了。
“好好好,那就不戴了,我給你收起來。”爾雅作勢要取,卻被流觴攔住,“你既然給了我,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流觴嘟囔著,“好歹這是我收到的唯一一份禮物。”爾雅摸了摸流觴的頭,一下子感慨萬千。
一日就這麼過去了,一入夜,四周皆是靜悄悄,黑乎乎的,這裏離劍廬很遠,平時也沒什麼人來。爾雅將流觴照顧著睡著,自己便打算守在外間的榻上將就一夜,待明日見了邵文箋,再讓他好好安置流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