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我很想你

躺在外間的榻上,爾雅久久不能入睡。思慮著小風說的關於鋆宸的現狀,她很擔憂,卻更是思念揪心。榻上的軟墊和孔雀翎絨皆拿去給了流觴,爾雅蜷在貴妃榻上,難受得緊,索性坐起了身,聽著流觴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已經熟睡,嘴角不自覺的彎起,即使知道他來曆可疑,她心裏卻也是當他是弟弟的。他身世可憐,凡事都身不由己。

聽著外麵似乎有些動靜,爾雅顧慮著流觴,悄悄開開門,卻驚訝的發現門口的婢女早已失了蹤跡。她赤著腳,踏著月色出了房間。這個院落很大,正值夏日,月光踩在腳下涼涼的,爾雅的心情慢慢放鬆下來。望著院子裏的梔子花,爾雅挽起裙子,一腳踩入花叢,打了個旋舞躺下,身體貼近土地的那刻,爾雅卻聞見了一絲血腥。

側過臉去,月光在茂密的花草中投下微光,紅色的衣角在白色梔子花中顯得特別顯眼。爾雅起身拿出隨身帶著的鋆宸送她的夜明珠,珠光一閃,紅衣邊口的金色曼珠沙華顯得十分閃耀。

邵文箋轉過頭看她,微微一笑,妖媚的臉由著這笑卻是更加動人心魄。嘴角流出的鮮血出賣了他故作的瀟灑。爾雅一眼看穿他的倔強,在他身前蹲下,想要扶他起來,卻被他一下子拽到懷裏。

“你被我騙了!”邵文箋嗬嗬地笑,像個天真的孩子。

“你受傷了,快回屋裏,我幫你檢查傷口。”爾雅試圖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

“大小姐,別動,我很痛。”邵文箋閉上眼睛,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巨大的苦楚,感覺到爾雅在看自己,一下子奪過爾雅手中的夜明珠,揣進自己兜裏,“不要看我,我現在很醜。”嗬,無論何時,他都很注重自己的容顏呢。

“你好像傷的很重,若再不醫治,會留下病根的。”爾雅此時的臉有些緋紅,隻得說些話來引開邵文箋的注意。這句話好像很管用,邵文箋慢慢鬆開她,帶著些顫抖支撐著自己小心地坐起來,爾雅也順著攙扶慢慢走起來,盤膝而坐。

“你怎麼不穿鞋?夏日不要貪涼,夜裏風寒,受了寒怎麼辦?”說著卻是將爾雅的腳丫子一把抓過來,放在自己懷裏,“現在還冷不冷?”

爾雅看著月光下的邵文箋,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她掙紮了幾下,卻是被邵文箋製止住了,“說過了,別亂動,我很疼啊。”邵文箋咳了咳說道。

爾雅摸索著搭上了邵文箋的脈門,細細給他診了診脈,內傷不重,沒有傷到重要的髒器。邵文箋的身體有些受不住,夜裏露水重,他也有些受了風。爾雅扶著他起身,邵文箋耍了個無賴,將整個身子幾乎都靠在爾雅身上。爾雅無奈,想要推開他,卻聽見文箋小聲在她耳邊說道:“小心你屋裏的那個人。”隨後便整個人昏睡過去,再不醒人事。

爾雅一個人扛著邵文箋進房間,費了很大的氣力,流觴也被這動靜弄醒了,揉著眼睛跑出來,看到了這一幕,“莊主他怎麼了?”爾雅將邵文箋放在外間榻上,小心地將他略帶潮濕的頭發束起。

流觴好像很了解她的居住環境,並不像第一天進來的,爾雅讓他去取來藥材、藥粉和棉布。,所有的東西總是很容易就取到了,想到邵文箋剛剛的話,爾雅覺得有些了然。而此時爾雅也發現,邵文箋對她很上心,一切也都是按著她從前的習慣布置的,隻是,她不懂,失去了再補償又有什麼意義。

流觴好似很了解那種苦楚,咬了咬下唇,“看起來,他已經沐浴過了,可以直接上藥。”爾雅看了流觴一眼,有些不解。

流觴不說話,直接將邵文箋的上衣全脫了。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爾雅眼前,爾雅卻不覺得美麗。那雪白的肌膚上點點血紅,看得爾雅滿是心驚。

“他怎麼會被弄成這樣?”爾雅皺著眉頭,小心地幫他在傷口上上藥。這些傷口有些很深,有些卻早已結痂,擦到脖頸邊,爾雅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淤青和吻痕。爾雅看向流觴,難怪流觴會了解,原來她想起鋆宸跟她說過的話,邵文箋是太後的麵首。爾雅眉間的川字久久不曾散開,她顫抖著聲音對流觴說:“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許說出去?你可知道?”流觴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爾雅給邵文箋蓋上薄毯,淨了自己的手,用手指在淤青處輕輕地揉,小心地將淤血推開,又取了銀針給他紮了些安神的穴位。本想讓他睡個好覺,誰知道一針下去,邵文箋卻是睜開了眼睛,爾雅詫異地看他,“難道是我的手法越來越生疏了?”看著他有些凝重的臉,嘴裏緩緩說出:“你這下都知道了吧?所以,才願意好好跟我說話,是在可憐我嗎?可憐到,可以原諒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邵文箋一把推開爾雅,“原本你的那一聲‘好哥哥’,我以為你是真的原諒我了,可是很明顯,你知道我進宮都做些什麼了。”邵文箋看著她的眼,有些冷,“罷了罷了,我還能奢求什麼呢?”

爾雅坐在地上,看著這樣的邵文箋,他雖然張牙舞爪像個失控的野獸,可是爾雅卻知道,他有多難過,“冷靜一點!邵文箋,你冷靜一點!”爾雅試圖安慰他,卻不知該怎麼做,不知該說些什麼,無奈之下,隻好將他攬進懷裏,“乞丐哥哥,好了好了,我不會丟下你的!”邵文箋聽到最後的“我不會丟下你的!”忽然愣住,他看向她,“你說什麼?”

爾雅撫了撫他的頭,“小時候,你被人打罵,我對你說過,我不會丟下你不管,所以,我們總是一起挨打,你還記得嗎?”爾雅眼裏含著淚,“後來我想想,被你賣了,是我自願的,即使當時知道了真相,我還是會答應你。其實你是沒有選擇的,可是我有。是我沒想通,是我生你的氣,可是,若不是你,我也不會遇見阿宸,謝謝你,好哥哥;那麼多年,怨恨早已抵不過思念,對不起,乞丐哥哥。”

流觴不知何時已經出了房間。邵文箋輕輕推開爾雅,認真看著她,“其實,我真的去找過你。可是,長樂坊本就不是當時的我可以進去的。我知道自己被那個黑衣人騙了,可是我要進去卻被一群打手打了出來,就是那個時候,被太後手下的人撿走了。”說到最後,邵文箋懊惱地抓著頭:“若我夠強,又怎麼會救不出你?終是我的錯。”聽到黑衣人,爾雅心內思緒了一番,其實早已明白了其中真相,她點了點頭,安撫他躺下,給他施了針,邵文箋總算沉沉睡去。

出去找了流觴回來歇息,已經是三更天了。爾雅為他們掖好被子,自己累得就坐在書桌前小睡。不一會兒卻驀地驚醒,睜著朦朧的睡眼,發現榻上的邵文箋不安分的扭動著身體,好像是被夢靨住了。

爾雅輕輕走過去,看了看裏間的流觴還睡得很熟,安下心來,溫柔地拍了拍邵文箋的後背,助他安眠,手卻被他一個轉身抓住。爾雅聽見他小聲嘟囔著:“娘親,娘親,不要丟下小文,小文會乖乖的。”

忽然想起七年前,她八歲時在外漂泊已經一月有餘,那個半夜,也是猛地被夢靨住,恍惚間,感覺到一個溫柔的手小心的將她攬入懷裏,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那個聲音小小的對她說:“大小姐不怕,哥哥在這裏。”她便安了心,明明醒了,卻是抓了他的手再也不放,還嚷著要他唱歌給她聽,她一直記得那首歌的名字,叫《月光光》。

晚風吹開虛掩的窗,月光鑽著縫隙照進來,她忽然也想認真地給他唱出這首歌,那是她一直以來的牽掛:“月光光,亮堂堂,小女娃,聞花香。若問此花為何香,若問女娃為誰想。月裏有個好哥哥,等著女娃做新娘。”爾雅的淚,流了滿臉,手一下一下避開他身上的傷,溫柔的拍著。何必要問他是為何而傷,又何必問他是存了什麼樣的心思,這一刻,她不再怨他了,這便是心裏話。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想念鋆宸。五年來,他們一直守在對方身邊,從未離棄過。她喜歡學醫,他便由著她,甚至製造些小病小痛讓她醫治;他愛彈琴,她便愛聽琴。這樣簡單,這樣純粹,不摻雜任何雜念。

世人皆知,曲池山莊的秘寶,可救人也可殺人,除卻冰火神針的用處。喝了正統繼承人的血,可助功力大漲;若是將其作為藥引,可以解百毒;若加入鑄劍,使劍身淬毒,可致對手一刀斃命。所以,究竟是邵文箋無意救了爾雅,將她接入府中,還是早有預謀,誓要將鋆宸和爾雅分開,這其中邵文箋做了什麼,每個人的目的是什麼,爾雅都不再想知道。她隻知道,這世上,唯一沒有任何條件沒有任何顧慮,隻想對她好的人,永遠隻有鋆宸一個。

阿宸,快點來接爾雅回家吧!爾雅看著窗外的月光,癡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