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轉醒時,爾雅隻朦朧聽見一個聲音說道:“將這簪子送到它該去的地方。”爾雅聞著周圍的香氣,心下卻是安穩下來不少,翻了個身,竟是又沉沉睡去了。
外間的邵文箋敏感地覺察到裏間的動靜,擔憂地探過頭來,看見爾雅睡得很安穩,臉色不由得柔和起來,看得一旁的天陌連心尖子都柔軟了。
天陌自是很少看見自家主子這般溫柔,也更難看到主子麵色溫暖。這主子雖然現在一切皆在手,可從前的日子不免過得太淒慘了些,想到這裏,天陌不由又看了看裏間的那位,自從那日在山野中相遇,主子就上了心,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這仙女似的姑娘,不會是妖精變的吧?似乎是自己的目光太過裸露,天陌瞧見主子目光如炬,似是要把他身上看出個洞來,嘴唇微動,似是在說,你要是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天陌趕忙搖了搖頭,匆忙逃離,這下子隻敢在外頭服侍了。
屋子裏的人該走的都走了,邵文箋才真正鬆了口氣,解下束發的金冠,任由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疲憊地撓了撓頭,這才慢慢走進裏間。
床榻上的人徑自睡得安穩,卻不知一顰一笑皆牽動著這個屋子裏另一個人的心跳。七年了,他終於找到她了。想著在長樂坊發生的那一幕,邵文箋心頭一緊。七年前的那一日,就是他將她送入了那個煉獄一般的地方。
範鋆宸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爾雅的行蹤,他派人送去的書信和木簪自能說明一切,鋆宸來或不來,卻是看上邊的反應,不過,邵文箋卻並不確定範鋆宸會怎麼選擇,他會像自己一樣丟下爾雅,還是,與老天豪賭一把?
爾雅額頭的傷早已愈合,血跡卻仍殘留在上頭,眉間的胭脂此刻已經花了,眼淚還殘留在眼角。邵文箋看到此時花貓一般的爾雅,不覺得笑了笑,仿佛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那時候,年關剛過,乞丐窩裏的存糧老早就不夠了。剛滿十一歲的邵文箋被破廟裏麵的一群老乞丐們逼得沒有辦法,隻能冒著寒風跑出來。說逃也不能算逃,畢竟那座破廟對於那時的他來說,算是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了。可是,做乞丐也是得有本事的,若討不到飯,那些老乞丐卻也不願意分你一杯羹。
身上穿的衣服,實在遮蔽不了日漸長大的身體,再加上很多時候遭人毒打,原本完整的衣服早已經是破破爛爛,寒風裏,自是禦不了寒的。實在是饑寒交迫,小文箋便尋了個可以擋風的地方蹲下,想著能休息一會兒也是好的。
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大小姐的。那時候,他實在冷得不行了,簌簌發著抖,心裏想著,要是這時候,能有一碗熱湯能有多好啊!驀地,卻感覺到身上多了一絲溫暖,睜開眼睛,卻看到大小姐撲閃著眼睛,一粒朱砂鮮紅欲滴。他低頭卻看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貂皮緞子做的襖,大小姐眼睛亮亮的,看著他說,“乞丐哥哥,穿得這麼少,你不冷嗎?”說完,還從兜裏掏出一個湯婆子,“給你,好好暖暖。”
小文箋並不欲搭理她,看她這個樣子便知道是哪家府裏的大小姐,這樣的丫頭多半是刁蠻任性的。他心安理得地接過湯婆子,卻不再看她一眼。小爾雅,也不以為杵,乖乖在小文箋身旁坐下了,兩條小腿還可愛的晃了晃。不一會兒,卻傳來文箋肚子的抗議聲,小爾雅掩嘴笑了笑,卻是從兜裏取出一個豆包,“給你,這是我最愛吃的豆包了,是娘親親手做的哦~”小嘴嘟著,真是可愛得緊。小文箋心裏卻別扭的厲害,特別是聽到娘親這兩個字,拿了豆包,帶著棉襖和湯婆子,卻是飛也似的逃了。那小爾雅卻是一步一步跟著他,卻是終究不及他的速度,一個不留神,雪地裏頭一滑,便摔倒在地。
文箋剛走過一個路口,卻也聽見了後頭大小姐摔倒的聲音,速度卻是越來越慢。他駐足聽著那邊的動靜,不一會兒,卻是聽見了大小姐的哭聲,他什麼也不管了,最終跑了回去。
回到原地,卻看到大小姐縮在牆角嚎啕大哭,嘴裏叫著爹爹,旁邊一隻餓了許久的惡狗,盯著她虎視眈眈。他腦海裏一片空白,隻知道在邊角裏尋了一塊磚頭衝著惡狗的頭便是一下。惡狗掙紮著咬傷了小文箋,他不顧疼,衝著它又是一下,惡狗哀嚎了一聲,終是倒下了。小文箋看了看牆角早已被嚇呆了的大小姐,無奈的笑了笑,“得了,今晚的晚餐倒也有了,香肉湯,想來,也能回去交差了。”
把湯婆子交到大小姐手中,小文箋穿著貂皮緞子襖,肩上扛了那惡犬就要走,轉眼卻看到大小姐還愣在原地,“走不走,小爺今天高興,送你回家了。”
小爾雅卻是不說話,隻跟上他,捏了捏他的衣角,文箋回頭,“你做什麼?家在哪裏?”
“我不要回家,我要跟著你!”小爾雅一臉正色,文箋看得好笑,“莫非離家出走了?”
小爾雅點了點頭,“不能回去,回去會被爹爹揍,你帶我走。”
文箋笑得苦澀,卻仍是帶著她走了。
大小姐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主,進了破廟,居然所有乞丐都接納了她,她似乎很是得到老天爺的喜歡,帶著她去討飯,也總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如若不是,那天遇到的那個黑衣人,他也不會帶著她去那個豬肉攤,若不是那樣,也許,他們就此做一對開心的小乞丐也沒什麼不好。
後來,大小姐被賣了,自己拿著那塊肉,卻是再也舍不得吃。本想著去救她,卻在長樂坊外被當初的皇後,如今的太後發現。自己是那個人的兒子,而那個人,是太後的最愛的麵首。娘親應該就是被太後害死,而那個人,卻也因為這個惡婦,不認自己,如今那個人已死,自己卻還要被當做那個人的替身,日日被人騎在身下。
想到這裏,邵文箋心下卻是一痛,不過,他並不後悔成為太後禁*臠,若非如此,他怎能輕易奪回當初原本屬於娘親的莫邪山莊,自己又怎麼有能力自保,如今又怎麼能夠救回她?為了大小姐,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