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蓋讚近來隱隱覺得有種不大妙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太隱約,讓他說不清道不明,隻是本能地準備抵禦,直到那天散了朝,在朝堂外的院門口,見到幕希公主竟然等在那裏。
一見到他,她就笑嘻嘻地湊過來:“尚真哥哥,到我那喝口茶如何?”
“喝茶?”回頭看了眼同樣剛出朝堂,距離他不遠的妻子,他沒好氣地瞪向眼前人:“我還有一大堆正事要做,哪有那閑情逸致陪你喝茶。”
夢希眨著眼,笑得很無邪:“我這次的茶和平時不一樣。”
曹尚真蹙眉:“幾時學會對我賣關子了?”
“哪賣關子了?”她扁扁嘴。“你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以前總會偶爾進宮來找我,現在都不曾有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總該保持點距離。”
“哼,不去就算了。”幕希公主突地正色,壓低聲音說:“最近父皇可能會找你麻煩,你自己小心。”
心頭猛地一震,他沉聲問:“什麼意思?”
“我說不清楚,隻是那天無意中聽到母後和父皇爭執什麼,似乎與你有關,我也不好上去多問,所以來提醒你一下。”
尚蓋讚倏然眼前一片清明,多日來那種隱隱約約不好的預感,就像是得到了印證。
他微微一笑,“多謝你提醒,我會小心留意的。”才轉過身,妻子就站在身後十幾步開外的地方,遠遠地等著他。
他走過去,笑問:“怎麼不過來?”
“她找你自然是不想讓我知你們說的話。”她偏著頭說道。
他淡笑著拍拍她的臉:“你真聰明,她是好心來提醒我的,隻怕我最近會大禍臨頭呢。”
安可惜立刻緊張地抓住他的手:“什麼意思?什麼大禍臨頭?”
“噓——回馬車上說,小心這邊有旁人耳目。”他拉著兩人坐進車內。
才上了車,她就急急追問:“她剛才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因為前陣我在大堂甩你離開,陛下就故意找麻煩?還是皇後的意思?”
曹尚真搖頭:“娶你已成定局,皇上也不能平白拆散人家好夫妻,說起來,這件事我是有些預感,你以為當初我之所以能扳倒丞相,隻是因為證據確鑿,他無法抵賴嗎?那其實也是陛下在背後暗許而已。”
“陛下早已不喜歡前丞相?”
“嗯,前丞相坐這個位置三十年了,朝內不知有多少同黨,勢力之大已成為朝中一大隱患。陛下雖然對他有諸多不滿,但也不能忽然罷了他的官,所以就借我之力殺人而已。”
她怔怔地聽著:“那現在呢?你幫他拉下前丞相,又替他除了撫遠侯,他不是很重用你?”
“重用我是因為必然有人要頂替丞相這個位置,除撫遠侯是已經箭在弦上,否則朝廷就會內亂,但是我保薦了你做兵部尚書,又與你成了夫妻,陛下必然會像當初防丞相和撫遠侯一樣來防備我們了。”
安可惜又是憂慮又是不解:“不是說你很得陛下寵信嗎?”
他苦笑:“寵信不假,但此一時彼一時,過去我是他從小看著長大,親手培植的朝內新秀,如今我已權傾一方,他還能坐得住嗎?我畢竟是外戚,姓尚不姓曹啊。”
“那該怎麼辦?”她抓緊他的手,心亂如麻:“早說你不要太張狂,朝中還有丞相的舊部吧?還有那些被撫遠侯牽連到的小官,隻怕也會有人在皇上麵前說你的壞話,你近日有沒有收受賄銀?有多少把柄會被人攥在手裏?或者,你可以推辭掉這個丞相的位置,就做你的戶部尚書好了?”
尚蓋讚伸臂攬住她的肩膀,低頭枕著她的秀發,很開心她難得的慌張:“惜兒越來越會替我著想了,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好不容易坐到了這個位置,為什麼要拱手讓人?尤其是現在,既然我在陛下心中有了問題,忽然請辭,反而顯得我心中有鬼。”
“你做事,向來喜歡行險招嗎?”她察覺到他的語氣中,類似孤注一擲的危險氣息,因而更加擔心。
“不出險招,就不能有奇效,我做人的確如此。”他自信、堅定,當然張狂依舊。
回家後,就傳出尚蓋讚忽然病了。
去府中找他詢問事情的人看到他臉色蠟黃,不住發抖,還在不停地忙公務,於是找他處理政務的人都變成了去看望他病情的人。
後來不堪府門前過於車水馬龍,尚蓋讚終於向皇帝請旨,告假七天,皇帝立刻表示出對他病情的殷殷關切,先是命幾名德高望重的太醫去府上診病,又同意他休養幾日,將各部的奏折改在交予中丞之後,直接呈交皇帝。
尚府這才終於清靜下來了。
走到廊下,安可惜看到婢女捧著一碗湯藥走來,問道:“是相爺今天的藥?”
“是。”婢女話音剛落,她便將那碗藥接過來:“給我吧。”
推門走入臥室,尚蓋讚正披著衣服坐起,她一邊將碗放下,一邊輕聲責備:“怎麼起來了?”
他看著她笑:“躺了一天,也該活動活動,要不然就真的病得半死不活了。”
“我以為你有什麼妙計,竟然想出來整自己生病,結果糟蹋的是自己的身子,陛下真的會因為心疼你而不和你計較嗎?”她皺著眉扶住他,將藥碗端過來,一勺一勺親自喂給他喝。
“雖然生病代價不小,但是好歹暫時轉移了陛下的注意力,你看現在府門前這樣清靜,陛下就不用怕我結黨營私了。”
“這也隻是暫時,你的休假結束,還不是會恢複老樣子?”安可惜覺得並不是解決的辦法。
“這幾日沒了我,朝中雖然不會大亂,但是陛下必然感到任務繁重,他年紀已漸高,太子又還小一直頂不上用,身邊可信可托之人一個也沒有,累他幾日,他會重新考慮如何安置我。”
喝下最後一口藥汁,他不禁抱怨:“怎麼也沒個冰糖葫蘆甜口舌?這藥也太苦了。”
“你自己找苦吃,怨得了誰?”她嘴上譏他,卻從袖中拿出一個紙袋,袋子裏裝了七八顆山楂果,正是從冰糖葫蘆簽子上取下來的。
尚蓋讚大喜,興奮地叫道:“惜兒啊惜兒,真不愧是我最最喜歡的惜兒,還是你最懂我的心!”
她嘴角含起一絲淺笑,看著他一顆顆囫圇吞棗似地嚼著冰糖葫蘆,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問:“下一步你想怎麼辦?”
“偷得浮生半日閑,能休息幾日就休息幾日好了。”他將空的紙袋子一丟,倒到床上,一手拉著她:“這幾日也辛苦你了,兵部那邊你還要忙,這邊又要照顧著我。”
“你這麼大的人,不用我照顧,有事不還有爹在?再說家中的婢女們自會忙著過來獻殷勤。”她用拇指抹去他唇角邊一道淺黃色的藥漬,卻被他一下子拉倒在懷中。
“都病了,還這麼大的力氣。”她嘟囔一聲,所有話語就被覆住,苦澀的藥汁和酸甜的山楂果,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她有點頭暈。
“惜兒,怎麼辦?我陷得越來越深了。”他呢喃著,手指輕輕玩著她鬢邊散落的一縷秀發。
她一愣,忽然明白他說的意思,於是蜷縮了身子在他身邊擠出一隅,淡淡道:“那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聽?”
“我不是早就說過?惜兒說的話,我聽。”
“那麼……以後別再做貪官了。”
他忽然笑出聲:“你心中的好官壞官,就是清官和貪官之分?”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他頓了頓:“官場之道,為人之道,種種事情皆不能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我不想做官場裏格格不入的假道學,若非要做一股清流,到最後隻會讓人抹得更黑。”
她蹙著眉心,想說他是詭辯,但是看在他還病著的份上,暫時不想和他計較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