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中,殷昊形單影隻的走著。那晚他從烈炎部的紮薩中逃脫出來不久,追兵就跟了上來。薛悠兒為了引開追兵和他分開了,至今不知所蹤。
他一路堅持著往東北方向踏上了歸家之路。
原州,那裏有他的家,他的父母和他分別了十年,他哪怕死也要回去。
身上的衣衫破舊而襤褸。後背的一條長長的刀傷已經結痂。但在烈日的炙烤下,結痂處並沒有痊愈,反而有血膿滲了出來。
雪地紅雖然還是那麼神駿,腳步踉蹌著難以掩飾的這神駒的狼狽。鬃毛禿了,右後腿一瘸一拐地。
逃脫追兵的時候,雖然薛悠兒引走了大部分,他還是經曆了一場艱難的血戰,勉強靠著馬的速度逃了出來。
如今進入這千裏荒漠,沒有帶多少水的他和馬都晃晃悠悠地。他們就快要因為脫水而倒下了。
烈日灸烤著沙子,身體中殘存的水分不斷的蒸騰著。就連血液都仿佛要被蒸幹了似的。在快要走出沙漠的時候,他倒下了。雪地紅低下著頭用舌頭舔著他的臉。
“虎子!我知道,你快死了。我也快要死了,但是我必須活著。所以……對不起!”殷昊的喃喃自語,仿佛是在說給馬兒聽,但是他的眼睛卻是那麼的堅決!這其實是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倒下!
血神刀出鞘,馬頸中的鮮血流了出來。這神駒仿佛知道自己在用自己的生命延續著主人的生命一樣。它堅持著挺立著,不讓自己倒下,不讓這珍貴的血流在地上浪費一滴。直到殷昊喝幹了它全身的馬血之後,它才前腿一屈緩緩地倒臥了下來。
馬血流進了他的體內,在這股異種的鮮血的滋潤下,心宮之中已經有些力竭的木靈,瞬間散發出了一股生機。從他的血脈之中散開,浸潤了他幹渴的胸膛,無力的四肢緩緩的恢複了一些力量。
而那多詭異的火苗依舊在心宮之中緩緩地消耗著他的生機,木靈此刻必須全力和它僵持,顧不上其他了。
喝了馬血的殷昊知道,他又躲過了一劫,至少暫時他可以活下去了。
起風了!
碧藍的天上雲仿佛驚了的馬群,迅疾地奔向天的另一邊。
遠處的地平線,有一陣輕塵已經起來了。那是荒漠中常年肆虐的沙暴。殷昊趕緊刨沙,在馬屍身邊挖了個坑躲了進去。這是他這些年在草原上學到的。沙暴比起人的奔跑速度可快了不知多少倍。如果要跑,那是必死無疑的。
沙暴過後,荒漠上掩蓋了所有人類和動物活動過的痕跡。在平整的沙地上慢慢隆起一個小包,殷昊蓬頭垢麵地從地下中鑽了出來。雪地紅死後,依然用自己的屍體救了他一命。
在被風沙掩埋掉的馬墳前,殷昊默默地站了很久。十年前,為了找回這匹馬,他離開了母親和舅舅,獨自一人在草原上闖蕩,如今雖然可以回家了。可這匹馬依然還是留在了這片土地上。如此算來他這十年似乎有些不值得,卻又似乎給他的人生畫上了一道濃墨重彩的一筆。
原州,從中原通往草原西域的北方最重要的商路咽喉,每日往來西域和中原的商隊往來不絕。
從中原通往草原西域隻有三條路。中路穿過鐵劍關,雖然是條捷徑但這是一條山巒中的險要之路,作為軍事要隘的鐵劍關是不允許民間商隊經過的。而由於景蒼山脈的阻隔,隻剩下北路和南路了。
南路要穿過數條江河的阻隔,還有瘴毒肆虐的原始森林,所以走的人也少。如此一來,北路的漠北走廊就成了商旅最佳的商路了。
原州是扼守著這條商路起點的一個大城。這裏是廢墟時代北方大部落東凰部建立。後來這座城的控製權就一直掌握在東凰部後裔殷氏一族的手裏。
由於商路的興起,這裏也成了北方各城中除了洛都之外最繁華的大城邦。內城外廓、東西兩市,非常熱鬧。各處往來的異族人也是應有盡有,閼氏、駱犴、虞茨、烏遜、夜奴……。
中原各國間一直以來戰火頻繁。而原州地處北方邊地,而且殷氏一直都以事大恭順為外交主旨,從不參與中原爭霸。所以這裏一直很平靜,相反因為戰禍使得各地的客商和流民,都會選擇原州作為自己的棲息避禍之地。
殷氏的事大政策,使得他曾經受到中原各個曾經的霸主的冊封,不過每次的冊封都隻是把前麵的隸屬改一改。包括原州之主殷氏的封號——鎮北侯,都從來沒變過。
即便是當年大楚分崩離析,大洛雄起,天下紛亂各自立國的時候,老侯爺殷陵陽都沒有趁亂自立。隻是等到大洛國君稱帝,成就霸業之後上表恭順地稱臣。原州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唯獨隻是換了一家帝王名號罷了。
這裏依舊是殷氏的地盤,殷氏就是這裏事實上的君主。殷震弘繼承了父親的權力後也沒有做出任何改變,所有的情況都保持著原樣。
五年前的和親使得原州得到了一個修養生息的機會。如今的殷家手握三十萬雄兵。在北地控製著一片繁華富庶的“獨立王國”。
因為殷如萱的緣故,圖勒汗國成了原州背後的靠山,即便是中原的霸主大洛帝國也不能小視於他。甚至那種名義上的貢納都要比某些依附霸主的國君王爵還要少。
正是由於這種牆頭草風吹兩邊倒的事大政策,使得殷氏一族在這戰火紛亂的戰國爭霸、東西兩盟之間屹立至今。一個很不起眼的鎮北侯,卻控製了一片戰略要地,實力堪比一國。
殷震弘的鎮北侯府就在都護府衙門的後麵。侯府和都護衙門其實是一體的。
侯府的正門在衙門前的中街左邊的侯府斜街。
侯府斜街正對著侯府正門的是安國寺,這安國寺是侯府的家廟。不過這事說來也怪,當年的老侯爺夫婦都不信佛,可就在大楚帝國分崩離析的那年,老侯爺不知怎麼就開始信佛了。在侯府對麵建起了這座安國寺,還請了一個不知名的老和尚做主持。
老侯爺夫婦故世後都被安靈在這安國寺後園的靈塔內。
今日適逢老侯爺殷陵陽的祭日,殷震弘帶著家眷在寺裏祭奠。按照往年的規矩老侯爺夫婦的祭日和春秋兩祭,他總要在寺裏做一場法事,還會在寺前做布施。所以窮苦人、新來的流民、乞丐們每逢這日子都會來領布施的粥米。
一大早,安國寺前麵已經聚攏了一大堆人了。
一個腆著肚子的管事模樣的家夥正監督著一幹家仆在舍粥。這時從寺裏麵出來一個頭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的少年公子。在他的手中還牽著一條碩大的鐵背獒。
“三爺,您怎麼出來了?”這管事見到三公子殷泰出來立刻殷勤地湊了過去。
殷泰頗有些不耐地搖了搖頭:“氣悶的緊!巴巴地聽著一幫老和尚念經,煩!”
“嘿嘿,侯爺做法事,自然是要念經的,三爺您若是悶,就在廟裏找個清淨所在逛逛,這外頭都是些窮漢乞兒,小心衝撞了您,他們可都髒。”這管事諂笑著虛攔了一攔。
殷泰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管事的名字:“那個……劉尚,你叫幾個崽子陪我去東坊市逛逛去。過不了幾天,可就是阿母的生日了。我得挑個新鮮玩意兒做禮物。”
“這……”劉尚有點為難,呆會兒大管家可是要來查問施粥的進度的,如若他現在把人叫出來,人手自然不會夠,本身就慢的進度……大管家惱了的話,打死他都不必稟報的。
就在劉尚遲疑的這當口,殷泰身邊的獒犬“嗷嗚”一聲躥了出去。
殷昊憑著印象走到這侯府斜街,看著這門口的一大群人在領粥,知道這是自家在施粥了。他也沒有排隊領粥,隻是沿著人群一路往前。而那些領粥的窮漢們唯恐他插隊,都在注意著他。就在他快走到慈濟寺門口的時候,突然之間躥過來一頭惡犬。
這惡犬衝著殷昊扯著喉嚨一陣狂吠。對這種畜生,殷昊自然是不怕的,這一路走在,他可是打退過數次草原群狼的圍攻的。
他在原地站定。怒目圓睜地盯著這惡犬。這惡犬幾次作勢上撲,殷昊一聲厲喝之後,這惡犬竟被他身上的殺氣嚇得縮了回去。
“哪來的混帳,竟敢嚇唬小爺的狗!”殷泰原本還想看著自家的狗咬人呢,沒想到,這沒用的畜生竟然被他嚇唬了回來,蔫巴巴的縮在他腳邊不動了。沒看成好戲的他自然要替自己的狗出頭。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雖然他沒打,但嚇唬侯爺家的狗也是罪過!
“你自己的狗,自己不管好!怪誰?”殷昊看著來人比自己小,他離家的時候殷泰還未出生,自然是不認識的。不過看這樣子應該也是殷家的公子哥,興許是哪位叔叔家的小弟也說不定。
存了這個心思的殷昊倒也沒想和殷泰多計較。侯門貴族,平素裏年輕子弟有些紈絝,仗勢欺人也是有的。
想當年,他在家也沒少惹禍淘氣。
淡然地說了一句之後,殷昊本打算暫且退去。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樣貌估計家中也沒幾個家仆能夠認的出來了。還是在府門前等著,如果碰到父親或者母親出門的時候,自然可以相認的。
沒想到他的這句話在殷泰聽來,分明就是不把他這個小侯爺看在眼裏。見他轉身欲走,立刻對著那獒犬做了個手勢。
這獒犬在殷泰的指使下,雖然對殷昊身上的殺氣有些畏懼,但還是聽命從背後撲了過去。
“嗷——嗚”那獒犬淩空飛撲過去卻隻叫了半聲……
“啪”一道鞭影閃過。那狗從半空中掉落下來,落地後身上一條鞭痕血肉都翻了出來,惡犬的四肢還在抽搐。
剛剛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發生了什麼,沒人知道。但很顯然,這惡犬眼見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