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嬤嬤沉默了一下,卻到底忍不住辯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您實在不必認這種名聲惡劣的人,這會損了您的威名。”
老太君冷笑起來,“這口氣聽起來,真是高處不勝寒啊,阿誌,什麼時候,你也像那些貴家高門的人一樣,狗眼看人低了?我有什麼威名?你說說。”
誌嬤嬤道:“您是北唐的開國元勳,您受萬民敬仰,不能自降身份!”
“放狗屁!”老太君怒道,麵容鐵青,“宇文嘯是袁霽的兒子,打小在我膝下長大,我認他,寵他,愛他就是自降身份了?你跟誰學的滿嘴腐臭?他是什麼人,我很清楚,三歲孩兒定八十,他從小雖是愚鈍,木訥,但乖巧懂事善良,怎是你嘴裏說的那種人?”
她拿起了披風,冷冷地道:“備馬,我要去肅王府!”
誌嬤嬤一驚,忙地攔住,“二當家萬萬不能去,去了隻會自取其辱,宇文嘯不會認你。”
“你怎知他不會認我?”老太君下巴抬起,眼底冷芒倏閃,盯著她厲聲問道:“你做過什麼?他們做過什麼?”
誌嬤嬤在她的盯視之下,垂下了頭,聲音有隱痛,“我……我隻是心疼袁霽,袁霽她母親早死,幾乎是我一手帶大的。”
老太君一拍椅子扶手,便聽得碎裂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她的厲色怒吼,“說,你做了什麼?”
誌嬤嬤被嚇住了,怔怔地道:“我……就是在您八十三壽辰那年,他帶著賀禮來到天淵閣,我攔下了他,說了一些話,把他攆走了!”
老夫人氣得全身哆嗦,揚起巴掌就甩向了誌嬤嬤,“你糊塗,糊塗啊,你跟他說了什麼?”
誌嬤嬤這些年都不曾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雖是嚇住,但想起自己所說的話,卻沒有一句說錯,抬起了頭直言道:“我說他害死生母,畜生不如,讓他自刎謝罪,袁家也永遠不會原諒他,我並未說錯他,他犯下的事,不是一句年幼無知可以解釋過去的,我們像他這樣大的時候,都跟著老大打江山了。”
老太君手指骨頭咯咯作響,陰冷地道:“這些話,你不是以你的身份對他說的,你對他說,這是我的態度,對不對?”
誌嬤嬤看著她,不忿地道:“您本該是這個態度,您難道就不心疼袁霽嗎?是他害死袁霽。”
老太君大受打擊,深深地抽了一口氣,眼底不知道是因傷心還是因憤怒,瞬間猩紅,“怪不得,怪不得啊,這些年他一直在京城卻沒來探望過我,不是外頭的人攔阻,而是他先對我寒了心,你們怎麼會這樣對待他啊?當年你病重的時候,才八歲的他,和任何人都不親近,卻給你折的草蜢逗你開心,哄你吃藥,給你唱曲兒,這些事情,你他媽的都不記得了?”
誌嬤嬤眼底迅速衝淚,卻倔強地轉頭去擦掉,“所以他變成那樣,我很傷心,但我不能欺騙自己他沒有害死袁霽,我更不能原諒他。”
老太君冷笑著,心如死灰,“你們這些人,辦的到底是什麼事啊?怎叫人如此心寒呢?你疼愛袁霽的方式,就是憎恨他的兒子?”
“二當家!”
“給我滾!”老太君指著外頭,眸色冷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誌嬤嬤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淚水滑落,“七十多年的情分,你讓我滾?”
老太君看著她,冷冷地道:“不,確實不該你滾,你和侯府的人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你們都心狠手辣,六親不認,該是我滾,我才是異類!”
她轉身進了房間,拿了包袱收拾幾件衣裳,拄著拐杖便走出來,誌嬤嬤見狀,忙攔住,“您去哪裏?”
老太君一手推開她,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離開侯府,找他去解釋清楚,他若收留我,我便和他一起,他若恨我,不願見我,我尋地方等死。”
誌嬤嬤聞言,哭著跪下來攔住,“您何必這樣啊?您把侯爺的麵置於何地?他不值得您這般為他。”
老太君一手扯下她的腰帶,迅速纏住她的雙手再把她捆在圓柱上。
她已經兩天沒吃喝,身子也不好,但這一口怒氣憋在胸口,給了她強大的力量和支撐,這動作施展出來,還如年輕一般的行雲流水,誌嬤嬤竟是反抗不得。
捆綁好誌嬤嬤之後,她再往誌嬤嬤的嘴裏塞了一塊布,一句話沒再說,轉身便走。
誌嬤嬤急得直落淚,卻呼叫不得,她真的無法理解,一個宇文嘯,怎值得她丟下侯府,丟下這麼多子孫。
她住在破屋這邊,離前院很遠,從後門離開,袁侯府裏竟是無人得知。
她許多年不曾踏出過侯府的大門了,雙腿的舊患一直折磨著她,去年尋得良醫,治療了將近一年,才能下地行走。
方才激發給她的力量,出來之後就漸漸地消退了,看著陌生的街道,才知道外頭世界變化之大。
之前總聽那不孝子說京中不斷地規劃改建,她並未放在心上,那會兒躺在床上,覺得自己是將死之人了,哪裏想過,她還能走出去?
她迷路了。
累,餓,身上連銀子都沒帶,茫然地走在這陌生的街頭,看著人來人往,不知道何處尋肅王府。
有人策馬奔來,旁邊的人紛紛躲避,她也躲避,但卻被推撞了一下,倒在了地上,磕傷了額頭,她伸手擦了擦,流了血。
有一隻手扶起了她,關切地問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她站起來看著眼前這張甜美的人兒,“沒事。”
此人是蘇洛清,她與采信出來幫姐姐看裝修,沒想卻見到這位老人家被撞倒在地上,她拿出手絹替她擦了額頭上的血跡,“您傷了,要不帶您去看大夫?”
老太君搖頭,“小傷,謝謝你!”
“您家住何處?我送您回去吧。”蘇洛清見她白發蒼蒼,行動遲緩,穿著樸素,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厲色,想來不是尋常人家的老人,隻是,怎會讓她一個人出來的?
老太君默默地拿起拐杖挑起了包袱,擔在了肩膀上,木然地道:“我沒家了,謝謝你!”
她說完,就繼續往前走。
蹣跚的腳步跌跌撞撞地進了人海之中,蘇洛清怔怔地看著她,覺得這位老人雖年邁,但腰骨很直,那倔強和傲氣,倒是有幾分像姐姐。
“小姐,咱去店鋪吧,時候不早了。”采信在旁邊催促。
蘇洛清回過神來,“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