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出了電梯以後,伊落拉著我去了海邊。她爬到很高的一塊礁石上麵站著,風撩起她雪白的裙擺,像一朵很大很大很大的花,一點都沒有電梯裏開頹了的樣子。我站在她旁邊看著她的側臉,我發現她在笑,很苦很苦的笑。
“罌陌,為什麼傅洛灼從來不看我一眼?”她大聲問我。我看到她在說完這句話的一瞬間眼淚洶湧而下,好像河堤突然出現一個豁口一樣那麼洶湧。我有點措手不及,我認識她的時間不長,但是我感覺的到她信任我,但是我沒有應對過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我要怎樣安慰她。於是我走上去,輕輕把她擁住。
“他不是不看你一眼,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你在他的畫上那麼美,那在他心裏一定有很重要的位置的,真的。”
“你騙人!你騙人!!!”伊落聽到我這麼說,突然情緒失控的掙紮了起來,我擔心她掉下去,隻能緊緊的擁著她不鬆手,但是她的力氣好大,我還是被她推開了。
我感覺到耳邊有風,還有伊落尖銳的叫聲,我看到藍的快爛掉的天空在我麵前,還有海鷗,這裏是不是另一個世界?
後背傳來巨大的衝擊力,我在昏迷之前終於知道了躺在水裏看天空是什麼感覺,很美,像水晶世界……
很多年以後我總是會想,如果當時我掉下去撞到了暗礁是不是就不會活下來了。苟延殘喘的日子很痛苦,比生不如死還痛苦。
我昏迷的日子裏一直有著不知疲倦的意識,我看著周圍的人來來去去,有我的同學,有爸爸的同事,有我的老師,有林阿姨,有爸爸,有伊落,有傅洛灼,但是沒有可樂。我的意識一直在以一個尷尬的形態觀察著這些人。
我看到我的同學站在我的病床前,用一種悲憫天人的眼神深深的看著我,仿佛一個曾經的敵人現在在她麵前變成一灘爛泥一般,我從她的眼裏讀到了憐憫兩個字。我厭惡這個眼神,我想想起來她是誰,但是我想不起來。
我聽見醫生對林阿姨說我大腦缺氧太久,如果在兩個星期之內沒有醒來的話,那麼我也許就會保持這種去皮質狀態,也就是植物人狀態。我看見林阿姨的臉色一瞬間慘白一片,險險暈過去,伊落在她旁邊扶住了她,她不著痕跡的推開了,我看到了。
醫生在和林阿姨說話的時候我聽見站在我的病床旁邊的同學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對我說:“尹罌陌,你躺在這裏的樣子真是楚楚可憐,但是陽陽沒在,你又可憐給誰看呢?”
我突然想了起來她究竟是誰。就是可樂出國前的最後一個女朋友,甩了我一巴掌的那個。
“阿姨,阿姨,罌陌有反應了!”伊落突然大喊起來。醫生和林阿姨還有病房裏我不認識的人都撲向病床前。我看著他們如餓虎撲食一般的架勢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然後連這一絲遊離著的意識也丟失了。
我在黑暗裏沉睡了多久?我好像在走一條很長很長的隧道,有一點光,那點光就是黑暗的出口,我感到它在喊我,它的聲音好像可樂。我朝著那一點光亮一直走,但是一直走不近。我感覺我很累,我很渴,我找不到出口我怕黑可是這裏好黑。我要離開黑暗,那點光就是希望。我一直走,但是它還是離我那麼遠那麼遠那麼遠。我好累的時候突然掉進另一個陷阱裏。我使勁抓著旁邊的枝幹,拚命睜開眼睛。我看到了誰?我在做夢嗎?
“你……”
“罌陌……罌陌!醫生!醫生快來!醫生!”
“一切正常,她脫離危險了。”醫生給我檢查完後一臉笑容的說。
“太好了!謝謝你!”可樂給了醫生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重新抓起我的手放在嘴邊不停的吻,激動的說:“你終於醒了,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你……不是在……英國嗎……”我用力斷斷續續的對他說。
“我爸到尹伯伯的電話說你落水後深度昏迷,但是聽到我的名字血壓有波動,我爸就讓我回來了,已經一個月了,我每天看著你躺在這裏蒼白的樣子,心都碎了,連渣都不剩的碎了。”他摸了摸我的臉微笑著說,然後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摸摸,已經沒有心跳了。”
我看著他熟悉的笑臉也笑了起來,然後他讓我好好休息,就走出病房給爸爸和林阿姨打電話了。
我看著天花板的時候感覺到了自己的疲憊,甚至連眼皮都快撐不住了,我不敢睡下去,我害怕又掉進那個黑暗的地方。我用力伸手去拿病床旁邊的杯子,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嘭的一聲巨響,我一陣眩暈,然後聽到可樂跑進來的聲音。
“怎麼了?”他把我傾斜的身子重新放好後握著我的手問我。
“我……不要睡……”
“沒事的,你爸爸現在過來了,你現在還很虛弱,睡一會我叫你好不好?”
“不要……走……”
“傻瓜,我不走,我一直在這裏陪著你好不好?”
“……”
我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是用力把他的手握了一下,他反應過來後把我握的更緊了些,然後我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病房裏站滿了人。有爸爸和林阿姨,有伊落和傅洛灼,有可樂和金宸,媽媽也在,她眼睛紅紅的但是還是微笑著看著醒過來的我。
我看到滿屋子的人然後扯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什麼話都沒說。爸爸說醒來就好,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林阿姨說要我抓緊時間恢複身體,出院了她給我做糖醋魚吃。傅洛灼和伊落沒說話,媽媽隻是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因為我昏迷了近一個月,所以醒來五天後我就堅持出院開始複習樂理和鋼琴,爸爸在郊區給我租了一套房子讓我靜養。可樂每天準時給我把林阿姨做的飯送去給我,傅洛灼每兩天就來指導我的聲樂樂理和鋼琴。伊落每天都安靜的陪著我,我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但是我不希望看到她這個樣子。
金伯伯說讓可樂陪我一段時間,然後就自己回了英國。可樂每天給我送飯的時候都會在路上買一朵茉莉花送給我,他還會替我梳頭發。我的頭發長到了腰上,他喜歡在我練習鋼琴的時候站在我後麵給我輕輕的綰那種鬆鬆的發髻,然後插上他帶來的茉莉花。他喜歡靜靜的看著我彈琴練聲看書,伊落常常笑他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像個花癡。往往是我被伊落的打趣弄的不好意思起來,追著她滿屋子上躥下跳的跑。每到這個時候,可樂都會安靜的半倚在沙發上看我們打鬧,有他在的時候我總是那麼肆無忌憚。
定時來搞衛生的保姆給邶齊然開門的時候我被伊落壓在沙發上撓癢癢,可樂在房間裏打印新的琴譜。我和伊落鬧的正歡的時候一扭頭看到站在門口玄關處看著我的邶齊然,蹬時我有一種從美好的童話世界被拽進殘酷的現實的感覺,因為她的身後站著溫潤如春的蘇安生。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我對邶齊然是什麼感覺,說我不愛她,但是我又覺得很愛她。我看到她和蘇安生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裏會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的難受。不是心痛,是難受。好像是往心髒裏填滿一種東西,然後再在心髒上刺一個小洞,讓填進去的東西慢慢溢出來,然後再填進去,再溢出來。那種難受有種臃腫而空虛的成分在裏麵,我無法用語言確切的描述出來,但是我知道這不是痛。
“罌陌,你好些了嗎?”邶齊然和蘇安生換好了鞋子進屋來問我。
“好多了。”我微笑的看著她,禮貌的回答。伊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邶齊然再看了看蘇安生然後走到房間裏去和可樂說話了。
“小邶很擔心你,知道你出事以後去看過你好多次你都沒醒,後來你醒了之後她又要參加國際美術大賽一直沒時間來看你,今天剛結束比賽就立刻來了。”蘇安生輕輕握著邶齊然的手對我微笑著替她解釋道。
“比賽怎麼樣?”我沒有正麵回應蘇安生的話,而是依舊微笑著看著邶齊然,她愣愣的看著我,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是她突然就抱著我就哭了出來。
“你出事了我怎麼辦!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她哭著說,我有些手足無措。片刻後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從我身上扒開,然後對她說:“對不起,我知道這次讓你們這些好朋友為我擔心了,不要哭了,我沒事了的。”
“好朋友?”她有些遲疑的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眼睛驟然失去了焦距,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體的娃娃。
蘇安生一直不溫不火的表情在邶齊然表情驟變的時候突然變得異常淩厲起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輕的攬過邶齊然的肩膀溫柔的喊她:“小邶……”邶齊然空洞的表情在聽到他的聲音的一瞬間立刻轉變成絕望,她轉過頭,看到蘇安生的臉,然後突然撲進他懷裏。
“蘇安生,罌陌說我是她的好朋友,可是我們明明以前是戀人,我們是戀人,雖然是同性戀但是我愛她啊!我愛她的啊!”她哭著近乎歇斯底裏的喊。
“怎麼了?”可樂可能是聽到了邶齊然的哭聲,從房間裏走出來問我。
“她……”我被邶齊然突然的情緒崩潰嚇到了,愣愣的看著可樂不知道怎麼告訴他。
可樂看看我,又看看邶齊然,再看看蘇安生。然後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走向邶齊然,把她從蘇安生的懷裏扒了出來對她說:“小邶,你是女孩子,罌陌也是女孩子,你需要人疼需要人保護,罌陌也需要人疼需要人保護,罌陌一直把你當做妹妹,隻是你們都誤解了這種感覺。小邶,你應該試著去接受男生對你的喜歡,比如蘇安生。我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而罌陌,她有我。所以不要哭了,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比戀人更能長久。”
邶齊然聽了可樂的話止住了哭聲,她身邊的蘇安生聽到可樂那句“比如蘇安生”的時候突然有點局促,是了,他喜歡邶齊然,很喜歡。
邶齊然走後我掏了一支煙出來,站在窗口點著,可樂從我身後鬼魅一般的冒出來,然後搶走我叼在嘴裏的煙。
“你幹嘛?”
“我說過不要抽煙的。”
“討厭!”我瞪了可樂一眼,繼續看著窗外。
一雙有力的雙手從我腰上環了過來,熟悉的薄荷味道,是可樂。我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脊,全身緊張起來。
他的頭抵在我的頸窩,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癢癢的感覺。
“罌陌,”
“嗯?”
“我愛你。”
“……”
我沒有說話,他手上一用勁,我從背對著他變成了麵對著他。他看著我,表情認真執著,我有些緊張,我知道他接下來要幹什麼,我好像不想拒絕。
他的臉慢慢靠近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感受到他略微潮濕的唇小心翼翼的吻著我的眼睛,鼻子,然後是嘴唇,仿佛是在愛撫一件珍品一般。
我的手臂慢慢的攀上他的脖子,讓這個吻更加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