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斐一道道菜看去,原來所謂的火花翻浪就是毛血旺,紅玉滿堂是辣子雞丁,水中赤蓮則是剁椒魚頭。湊得近些,辛辣的味道就直衝鼻腔。再看看其他小間內的客人,個個吃的滿頭大汗,看來是真的很辣了。
“你能行嗎?”唐玉斐倒了杯涼水,推到殷不疑麵前。
殷不疑看了半晌,有些遲緩地點了下頭,表示自己可以試試。
“那先嚐嚐紅玉滿堂吧,這個看著最好接受。”唐玉斐夾了塊雞丁放在他碗裏。
殷不疑照例將雞丁放在涼水裏涮了涮,這才吃進嘴裏。
唐玉斐緊盯著他的臉,果然看到他的眉毛緩緩皺起,但還是安靜吃完了。
於是她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魚肉。
殷不疑掃她一眼,順從的繼續吃。
唐玉斐再接再厲,再夾了塊泡著紅湯的鴨血給他。
“咳咳。”殷不疑用手掩著唇,控製不住地輕咳起來,顯然是被辣到了。
唐玉斐故意給他倒了杯桂花釀,問道:“喝點?”
殷不疑接過酒杯喝了一口,入口甘甜馨香的酒在喉間倏然變得辛辣。他艱難地咽下去,卻被嗆到,咳的更厲害了,白皙的臉頰立即燒起晚霞般的紅,眼裏也滲出星星點點的淚意。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吃了,已經可以了。”唐玉斐強忍笑意,伸手輕拍他的背替他順氣,重新倒了杯涼水讓他喝了。
這人還真是吃不了一點辣。
殷不疑喝完涼水,輕輕嘶了一聲,舌u0027尖被辣出的痛意才稍有緩解。
他眨了眨眼睛,睫毛也不自覺沾上濕氣,看起來模樣有些無辜和委屈。
唐玉斐親親他的臉算作安撫,也不再逼他吃了,轉頭自己對付起桌上的菜,大快朵頤。
江城的口味也是偏甜偏清淡的,前幾個月的天氣又熱,唐玉斐雖然不挑食,但許久沒吃辣口的菜難免嘴饞,如今正好過把癮。
殷不疑依舊無法理解她為什麼會喜歡吃這麼辣的東西,但見她吃的開心,很體貼地替她續上杯中酒。
唐玉斐抽空用左手舉杯,含糊著說道:“幹杯。”
瓷白的酒杯輕輕一碰。
填飽了肚子,桂花酒也恰好空了一壺。唐玉斐的鼻尖已經滲出細細的薄汗,覺得身體的溫度也徐徐升高。
“還有一壺酒,我們出去喝吧?這裏好熱。”
唐玉斐往殷不疑身邊蹭去,抓起他兩隻微涼的手貼在自己因酒氣而滾燙發紅的臉上,然後舒服地眯起眼睛。
殷不疑點點頭,他們結了賬,買下這壺酒,唐玉斐帶著他幾個輕躍,兩人趁著夜色落在了酒樓的屋簷上。
周遭的空氣瞬間舒暢清新了起來,微風徐徐,帶著令人舒服的涼意。
唐玉斐拉著殷不疑直接坐在冰涼的瓦片上,舒服地伸展過四肢後,她端起酒壺直接就著壺嘴飲了一口。
冰涼入口,在喉間便發熱發燙,桂花的馥鬱和酒液的醇厚在舌u0027尖味蕾縈繞著,使得人口鼻生香。
“好香。”
唐玉斐愜意至極地咂嘴,將酒壺遞給殷不疑,殷不疑便也喝了一小口。
“你知道嗎?我們宗門的人除了我以外都喝不了酒。”涼風一吹,酒勁上來,唐玉斐便覺得有些微醺,腦袋也跟著暈乎乎的,話也隨之多了起來。
她往殷不疑身側挪了挪,半靠在他身上:“我和三師兄剛來宗內不久,他從飯堂內偷了一壺師父放的燒刀子,硬是拉著我們一塊兒喝,誰知道他們隻喝了一杯就不行了。”
“二師姐還好,她喝暈了躺在院子裏就睡著了。大師兄倒是醒著的,但他一聲不吭回了飯堂,一晚上剁了八百多個蘿卜,將它們碼成蘿卜絲用靈力烘著。”
“三師兄酒品最差,抱著我的胳膊大哭說想他娘了,他打小身體就不好,怕自己會死在宗裏見不到他娘最後一麵。當時他把眼淚鼻涕全都蹭我衣服上了,我嫌棄的不行,又推不開他。後來他哭的太大聲,把師父給招來了,我們挨了好一通罵。那之後連續三個星期,我們被罰吃完大師兄切的蘿卜絲,三師兄如今再也不吃蘿卜了。”
“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師父自己喝完了剩下的燒刀子,結果醉的走路撞到牆,額頭起了個大包。打那時起,我們宗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酒了。”
唐玉斐說著忍不住笑起來,眉眼都彎成月牙。
殷不疑的唇角也勾著柔和的笑,他靜靜地聽著,並未出聲打擾。
“不過,我偶爾下山曆練的時候會偷偷喝上一次。”唐玉斐說著歪頭看向殷不疑,發現他的眼神依舊是平靜透徹的,並沒有犯迷糊。
她咦了一聲:“你居然沒醉,還以為能聽到你酒後吐真言呢。”
“什麼真言?”殷不疑笑問,“我沒瞞過你什麼。”
“什麼都可以啊,都說喝了酒後說的話最真,我想聽聽。”
唐玉斐神色慵懶,飯飽酒足後語調也軟軟的,像是在撒嬌。她說話時的鼻息也是桂花味的,比那壺桂花釀還要香甜。
“我的過去很無聊,你聽著會睡著的。”殷不疑伸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聲說道。
“白玉京不疑峰是我停駐最久的地方,但那裏除了雪什麼也沒有,我也隻需日複一日的練劍和修煉。至於離開宗門的那段時間,我雖走過很多地方、殺了很多魔修,但已經沒有太多印象了。”
回顧過去數百載,他如同世間過客一般,所做的事唯有修煉、練劍、除魔。隨著他的修為越來越高,同這個世界的維係卻也越來越淡。
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平靜而枯燥的,修士的時間如流水,一淌而過,他分不清自己是水中的一株浮萍,還是沉在水底的一塊石頭。他對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沒有太多感情,從他人口中聽到的自己也隻覺陌生。
或許是因為從一開始就被天道寫好了結局,他的存在注定是要為了眾生而消亡的。如今回頭望去,他一無所有,連記憶都模糊,直至遇見她,他的每一天才真實且鮮活起來。
她將他從水裏撈出,帶他從天道宿命中脫離,自那之後,他才真正活的像殷不疑。
殷不疑眼睫低垂,似乎在出神,表情帶著些令人心疼的茫然與孤寂。
唐玉斐湊上去親親他的唇角,又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他,連帶著將自己的溫度也一並傳遞給他:“那我們不說了。”
察覺到她的安撫,殷不疑回抱她,在她的額上落下輕柔的吻。
他輕聲低語:“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唐玉斐在他的懷裏悶聲笑,抬起頭看他時眼眸晶亮,折射出天上皎月的輝光,“能否再說兩句好聽的呢?你好像到現在都沒有說過喜歡我的話。”
“殷不疑,你喜歡我嗎?心悅我嗎?愛我嗎?”
殷不疑也低低笑開,他將頭枕在她的頸側,感受著她的柔軟和體溫,鼻尖滿是她的味道。
“不止是喜歡。”
“不止是心悅。”
“不止是愛。”
他們太特殊了,沒有任何一種關係能輕易描述,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懂他們之間的牽絆。
她將他同這個世界聯結,給予了他過去從未有過的最真切的滿足與歡愉,因為有她,他才得以存在。
他已經將她奉為自己的道,他的生命,他的魂靈,他一切的一切因她而生,因她而消亡。天地日月皆是他們的見證,這世間沒有任何阻礙能將他們分開。
皎皎月色下,浮沉煙火間,兩人緊緊相擁。他們似乎融入人世一角,又似乎從中摘脫出來,遺世獨立,自成天地。
曾經的夢境直至這一刻盡數化作現實,積壓許久的厚重情感卻奔湧而發,洶湧泛濫。
唯願千萬年之靜好。
暮暮朝朝。
歲歲不老。
......
或許是酒勁未過,也或許是今晚互訴衷腸,回到客棧後,唐玉斐抱著殷不疑的脖子,吻上他的眉眼,再顧不上什麼“客棧隔音不好”。
房間的門窗緊閉,屋內卻是暗流湧動。
唐玉斐的頸側、肩頭、鎖骨上落下點點梅花,眼神有些迷蒙地看著殷不疑,她的長發散落在床榻上,織就一張如夢境般旖u0027旎的網。
情到深處,殷不疑在她小巧精致的踝骨上落下溫涼卻又莊重的吻,眸中是濃到幾乎噴薄而出的依戀。直到街道上的燈火盡數熄滅,再聽不到除風聲外的任何動靜,唐玉斐才枕在殷不疑的懷裏沉沉睡去。
而事實證明,客棧的隔音其實還是挺不錯的,至少兩人第二天出來碰見隔壁的房客時,他們沒有投來異樣的目光。
雲京確實是熱鬧繁華的,景色也江城大不相同,兩人在這裏待了五天,已經吃遍了有名的小吃,也逛遍了好玩的店鋪。
唐玉斐突然有些想念他們的家了,也不知道她之前種下的萵苣和小白菜這些天長的怎麼樣,會不會被蟲蛀了。隔壁阿嬸的腰椎每隔半個月都要找她換新的藥貼,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一想到江城的家,唐玉斐便歸心似箭。
他們買了些禮物,打算回去後送給街坊鄰居和學生們。第二日便收拾好東西,離開客棧踏上了返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