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鏡林幻境中不同的是,唐玉斐在學校裏的人緣很不錯。
她的成績永遠名列前茅,因為身體不好,課間基本待在教室裏,不怎麼接觸太陽的皮膚白的宛如瓷上覆的薄霜,仿佛一觸就會碎,完全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樣。
女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像對待瓷娃娃一樣小心照顧著她,總是嘰嘰喳喳地圍繞在她身邊問題目聊八卦。
宋恕對此有些不高興,他不喜歡唐玉斐身邊圍著太多人。他甚至有時候想著,還不如大家都不喜歡唐玉斐的時候呢,隻有他喜歡她,這樣她就有更多時間陪著他了。
當然,他也隻敢這麼想想,他知道唐玉斐會不高興。
隨後他心底隱秘地冒出一個念頭:幸好這些人都是虛幻的。
回字形的教學樓內,坐在窗邊的宋恕望著對麵一間空蕩蕩的教室正在出神,這是他的私心,每天他一轉頭就能遠遠看到唐玉斐。
馬上就要到藝術節了,宋恕知道唐玉斐會當選藝術節的主持人,雖然這次其他人肯定會很樂意帶上唐玉斐一起去租裙子,但他早就已經替她買好了。
隻要唐玉斐一到家,就會看到放在她床上的那件純白色晚禮服裙。
他終於可以看到她穿上那件裙子的模樣,想到這裏,宋恕的唇角揚起柔和的笑。然而他的右眼皮卻在這時,極其不合時宜地狠狠跳了一下,遠處似乎傳來警笛呼嘯的聲音。
這警笛聲被風吹的稀碎,卻引得教室裏的學生們隱隱躁動。
宋恕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怔了怔,隨後猛然起身,不顧身後老師的呼喊如風般從教室裏衝了出去。
唐玉斐這節是體育課,鏡林幻境裏她就是在體育課上休克死去的。
但是......不可能!這些年他將她養的很好,她的身體雖然先天不足,但絕不會再次突然死亡。
宋恕麵色陰沉,他跑的很快,到操場的時候甚至連人群都還沒有散去。
他精準地抓住一個慌張無措的女生,正是唐玉斐的同桌:“唐玉斐呢?!”他原本棕栗色的眼瞳此時亮的嚇人,手上的力氣也大的嚇人,似要將對方的腕骨捏碎。
女生痛呼了一聲:“玉斐她好像是低血糖突然暈倒,被送去醫院了。”
隻是低血糖,宋恕大鬆口氣。
可去往醫院的路上,那股縈繞心頭的焦躁並未散去,他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宋恕發覺垂在身側的手竟有些發抖,於是他攥緊了拳頭。
他沒能在醫院裏找到唐玉斐,他追問了一路,卻被告知她已經離開了。
宋恕打了一路唐玉斐的手機,卻一直顯示無人接聽。
她沒有主動給他打電話,也沒有接他的電話。
宋恕臉色有些發白,他跌跌撞撞的回家,推開唐玉斐的房門。
房內空無一人,似是還縈繞著少女身體乳的清香,窗戶半開,有微風和陽光鑽進來,落在床上那件潔白的禮服上,散開的裙擺如天空墜落的流雲,被禁錮在這個小房間裏,如夢似幻。
這件裙子,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而它的旁邊安靜躺著一部手機,屏幕還亮著,正顯示有人撥來電話。
宋恕的心狠狠一抽,他的胳膊無力垂落,手裏一直傳出嘟嘟聲的手機落在地上。
唐玉斐的手機沒有設密碼,它的界麵停留在短信編輯頁麵,上麵有一段話:
很抱歉宋恕,我隱瞞了你一件事,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而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場遊戲,它名為《阿波羅的月桂樹》
在古希臘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惹惱了小愛神丘比特,於是丘比特將渴望愛情的金箭射向了阿波羅,並將厭惡愛情的鉛箭射向了名為達芙涅的少女。阿波羅深深愛上了達芙涅,可達芙涅卻十分厭惡阿波羅,千方百計躲避他熱烈的求愛。
然而,達芙涅逃不開太陽神阿波羅的追逐,她精疲力竭,最後絕望地倒在河邊。
河神聽到了她的求救,他用神力將達芙涅變成了一顆月桂樹,她的頭發化為樹葉,雙臂變成枝幹,雙腿則成為樹根紮於土壤。
遊戲規則很簡單——找到我。
宋恕僵直著站在床前,時間似乎在他身上靜止了,他緊攥著手機,不敢置信地一遍又一遍讀著這幾行字,漂亮的眼睛泛著駭人的紅。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狠狠地將唐玉斐的手機砸在牆上,像是丟一塊將他灼的滿手水泡的烙鐵。
手機被砸的四分五裂,嘩啦碎響後,宋恕卻倏地笑了。
他渾身顫抖,被欺騙和背叛的不甘與憤怒幾乎是像火一樣將他點燃。
唐玉斐。
唐玉斐!
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你怎麼敢騙我!
明明他才是這個世界的神,他才是遊戲的創造者,她憑什麼!憑什麼把這場遊戲給他!宋恕越笑越大聲,似乎是真的碰見了全世界最最最為好笑的事情,笑的他通紅的眼角都滾出一道生理性的淚水。
良久,宋恕才止住笑聲,挺直脊背麵無表情地走出了房間。
客廳內的掛鍾在這一刻停止了轉動,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道陷入死寂,所有鳴喇聲、叫賣聲、風聲、落葉聲都消失無蹤,就連天空都變得灰蒙蒙的。
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唯有他和唐玉斐是真的,所有他締造的人、飛鳥和遊魚都會成為他的眼睛。他會找到她的,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她根本無法從這裏離開,哪怕上天入地,隻要她還躲在他的世界裏,他就有辦法將她揪出來。
到那時,他會將她牢牢地、永遠禁錮在自己身邊,哪怕荊棘癡纏、鐵鎖加身,哪怕將她刺的千瘡百孔,他也不會再放過她。
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這個世界就像卡殼的齒輪般不轉了,魚兒浮於水麵,水滴懸停在空中,太陽失去熱度,所有人都保持著一個動作駐留著。宋恕每走過一處,他身後的一切都會如冰淩遇水般消融,最後化作一片虛無,脈分線懸,劈裂兩半。
他像是知曉獵物已經落網的獵人,慢慢往早已布好的陷阱走去,並不著急。
他想象著獵物在陷阱裏將會是怎樣一副瑟瑟發抖的模樣,獵物無處可逃,他每一步的逼近都是對她的煎熬。
他卯足了耐心,隻為讓她在裏麵徹底磨平自己的利爪、磨傷自己的血肉,最後將逃亡意誌也消磨殆盡。
這是馴服野獸的過程,讓她最後隻能乖乖臣服。
可宋恕沒能成功。
他走了許久許久,他的世界裏沒能有一隻眼睛告訴他唐玉斐的下落,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唐玉斐陪在他身邊的這將近十年的光景似乎是將他的心思摸地一清二楚,她藏在了他永遠想不到的角落裏,讓他毫無辦法。
到後來,宋恕有些生氣了,他由走變跑,像個瘋子一樣在這個虛無的世界大喊唐玉斐的名字。
“唐玉斐!你在哪裏?”
“唐玉斐!你給我出來!”
“唐玉斐!唐玉斐!唐玉斐!!”
宋恕的聲音遠遠散開,不知道傳了多久,終於撞到這個世界的邊界,又慢悠悠地回蕩回來,於是天地間都充斥著他的呼喚。
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口被撞擊的悶鍾,鍾聲杳杳,回蕩不息,每一下都化作唐玉斐的名字。
宋恕知道,唐玉斐一定聽到了,可她就是不出來,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如果可以,他應該像對待其他人一樣,直接命令唐玉斐出現在他身前,可他辦不到。
曾經在海底時他就發現了,他能操控一切,卻無法直接操控唐玉斐、讓她在水裏呼吸,最後也隻能給她戴上氣泡。她是個特例,生來就是忤逆他這個造物主的存在,他如果早些殺了她就好了,可他偏偏喜歡她。
他不顧一切將她困在掌心,卻終究還是困不住她,讓她溜了出去。
宋恕喊了一聲又一聲,他生氣、不甘、甚至有些恐慌了,但是最後他還是用嘶啞的嗓子軟了聲音、放下姿態去輕聲誘哄。
“唐玉斐,你出來好不好?是我做錯什麼了嗎?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嗎?”
“我不該不信任你,一意孤行要將你綁在我身邊,是我太自私太自負了,完全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你要是出來,我就帶你出去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去嗎?”
“我不怪你了,我現在不怪你了,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你都藏的夠久了......”
宋恕絮絮叨叨地念著,他數不清自己說了多少話,數不清自己找了多久,這是他的世界,可他卻覺得這樣空曠、這樣陌生,就像走在當初那條冥府的道路上一樣,根本看不到頭,也看不清周圍。
可那時候他背上背著唐玉斐,他們還要去往人間,現在,他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
他怎麼會找不到她?
他怎麼會找不到她呢?
一想到這裏,宋恕就覺得牙關打顫,渾身都哆嗦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怕還是因為恨。他的喉嚨好疼,像含服了一塊炭火,燒的他心肺滋啦作響,腦子裏煙熏霧繚,嗆的他眼鼻發酸。
可唐玉斐還是沒出現,她鐵了心,冷眼旁觀這一切,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