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沙地氤氳著暖意,柔軟而溫熱,就像踩在龐然野獸的背上。
等最後一個玩家也踏上沙地後,電梯消失了。
“剛剛她說‘每個玩家挑一個缺口進入鏡林’,意思是不是我們不能從同一個缺口進去?”在眾人開始行動前,中學女生向梁添等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還不等梁添等人有所反應,某道不和諧的聲音率先從別處響起:“嘖,哪來這麼多門道,這些鏡子的空隙這麼大,不管從哪個缺口進去還不都一樣。”
唐玉斐偏過頭,發現出聲的竟然是工作服男。他正用右手小拇指剔著牙,臉帶不屑地說道。
工作服男這時穿的不再是工作服,而是件肥大的花襯衫,下u0027身的牛仔褲勾勒出粗壯短小的小腿線條,腳上則是一雙嶄新的切爾西靴。除了身上沒有大金鏈子,完全就是暴發戶的打扮。
因為在上一個遊戲中沒吃什麼苦頭,他的衣服很幹淨,神態也是頗為得意。
“一幫沒膽兒的,幾麵鏡子有什麼可怕的?NPC不是親口說了,這個遊戲是最安全的。”似乎是因為之前的好運氣,工作服男的語氣迷之自信,很是狂妄,“隻要像走迷宮一樣,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就沒問題了?”
“梁添,我看你也就這樣,不如這次我來做這個領導者,你們都跟著我好了,說不定還能少吃些苦頭。”工作服男說罷還挑釁地看了梁添一眼,說罷率先大搖大擺地往鏡林走去。
有兩三個玩家急忙邁步,真的打算跟著工作服男,甚至其中一位男玩家邊走還不忘對其他玩家招呼:“趕緊跟上啊,我們都別分開。”
可下一刻,這些前後腳踏入鏡林的玩家就像是被風吹散的沙粒般,轉瞬間消失無蹤了。
唐玉斐眨了眨眼睛,果然,遊戲機製不會給出這種誰都能想得到的破解方法的,看來是不想讓玩家們抱團行動了。
其他冷眼旁觀的玩家也沒多驚訝,顯然對NPC口中的“絕對安全”根本不感冒。
“你們有沒有看過一部都市怪談的電影?”怯怯的女聲突然響起,唐玉斐朝那人看去,發現是那位社恐膽小的女主播。
唐玉斐有些驚訝,這位一直表現的膽怯而柔弱的女生竟然從上一個遊戲裏出來了,不過她的存在感實在很低,不出聲的話唐玉斐都沒能注意到她。
玩家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咽了咽口水,還是有些緊張:“我......我之前也說了,我很喜歡一些刺激的東西,所以一個人在家會看恐怖片。我記得有部片子講述的是一個關於鏡子的實驗,內容是讓實驗者每天在鏡子前,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問‘你是誰’,並且這樣持續30天。”
“然後呢?實驗結果是什麼?”有玩家追問。
“結果是沒有結果,實驗第30天,實驗者失聯了。”女主播皺著眉毛回憶,“後來人們觀看他實驗期間留下的錄像,實驗最後幾天實驗者的精神狀態已經變得很不正常,他表情詭異眼白上翻,甚至時不時抽u0027動,而鏡子裏的他卻完全不會動......就像完全是另一個人。”
眾人聽完這個故事有些惡寒,女玩家輕撫手臂,似是在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場麵陷入短暫的靜默,未知往往更加令人恐懼,玩家們再看向這些鏡子時,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這個實驗名為格斯塔崩潰實驗,在現實世界中是真實存在的。”唐玉斐冷靜地開口說道,“它確實會對實驗者的心智產生影響,但是電影裏加了許多恐怖元素。遊戲剛開始,大家最好不要給予自己這類心理暗示、產生不必要的內耗。”
“搞什麼啊,突然說這麼個恐怖故事。”有人低聲抱怨了一句。
女主播有些尷尬:“我隻是突然想起來,想著或許可以給大家一些提示,沒有別的意思。”
梁添圓場道:“既然如此,那現在就提前給自己暗示,告訴自己這些隻是普通的鏡子,並不會傷害自己。”
對此,玩家們表示讚同,紛紛表情凝重地做了幾個深呼吸,隨後進入鏡林。
“玉斐,待會兒一個人沒問題吧?”陶月拉過唐玉斐詢問道。
“不是體力遊戲都沒問題。”唐玉斐對她笑笑,難得是個對她來說算友好一些的遊戲。
陶月點頭,這才將目光轉向了宋恕,目光裏的擔憂重了幾分:“阿恕,還有你。”
她說到這裏微頓,然後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擔心你,總感覺裏麵會有對你不好的事情。”
“別擔心姐姐,我會安全走到終點的。”宋恕對陶月露出一個漂亮到無可挑剔的笑容,眼底的陰鬱之色一掃而空,又變成了隻想討姐姐歡心的小少年。
唐玉斐看向宋恕,若有所思。
“別隻顧著關心別人。”梁添突然抬手,略帶了幾分力道地按了按陶月的頭頂,不同於朋友之間單純的囑咐,也不似戀人之間寵溺的拍撫。
陶月抬手捂住自己的頭頂,臉頰微紅地瞪了梁添一眼,語氣卻弱了幾分:“我當然會小心。”
看到兩人的互動,唐玉斐突然開口打趣道:“陶月姐,怎麼唯獨不關心梁添哥?”
陶月微抿了抿唇,“他哪裏還需要我提醒。”
“怎麼不需要?”這次還不等唐玉斐開口,梁添先反駁了。
被打直球的陶月怔了半晌才說出一句:“......那你也小心。”
就在陶月和梁添心照不宣的磨蹭時,宋恕已經繞過兩人麵無表情地進入了鏡林,隨後消失無蹤,唐玉斐也緊跟著進去了。
到最後發現隻剩自己二人的陶月紅著臉瞪了梁添一眼,急匆匆地同他拉開了距離,臉上掛了點傻笑的梁添則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踏入鏡林後,唐玉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各個鏡子前直視著自己的鏡影,她試著抬了抬手,並且對鏡子做了個鬼臉,鏡子裏無數個她也回以她同樣的動作。
唐玉斐有些好笑,因為女主播的那個故事,她第一反應真的是想看看鏡子裏的她是否是自己,現在看來,它們隻是普通的鏡子而已。
她隨便挑了個方向,散步般懶懶散散地往前走。
反正NPC說了,無論選擇哪一個缺口進入遊戲都能同一時間抵達終點,想必怎麼走都是一樣的結果。
所有人都消失了,唐玉斐才發現這個空間有多麼的安靜,腳一深一淺地落在沙地上,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眼前遠遠近近永遠有無數個同樣的你在等著你。
可沒過多久,唐玉斐突然發現周圍鏡子上的自己有些看不清了,就像是鏡子內部冉冉升起迷蒙的霧,故意將畫麵遮擋。
大概就像在浴室裏、在蒸騰的水汽中看鏡子的效果。
隨後,可以模糊看到鏡子裏的畫麵慢慢變了。
唐玉斐的腳步慢了下來。
慢慢的,她看清鏡子裏的畫麵了。
背景是在一間狹小陰暗的房間裏,狹小到塞了張小床就顯得擁擠不堪,然而另一小半空間還分別放了一個木質衣櫃和一個立式晾衣架,晾衣架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厚重的冬大衣,這些東西擁擠地像是要把房間內的空氣都趕走。
完全就是個雜物間。
小床上躺著年齡不超過十歲的女孩,除了頭以外,她全身都被壓在厚重的棉被下,棉被上還亂糟糟的丟了一堆大人的衣服,她露出的小臉窩在這片混亂中,骨瘦如柴,顴骨分明。
女孩緊閉雙眼,臉頰通紅,艱難粗u0027重地喘著氣,似乎下一秒就要因為窒息昏死過去,就像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可憐猴子。
唐玉斐認出來了,這是小時候的她,或者說是曾經的原主。
她是個早產兒,出生後就體弱多病,感冒發燒不斷。
若是從小好好調養,身體也是能慢慢好起來的,但是她有著不太富裕的家庭和不太負責任的家長,他們對這個孩子逐漸失去了耐心。
所以到後來,每當她生了不大不小的病或是哪裏不舒服,她都得像這樣咬牙熬過來。
衣櫃充當簡易的小桌,桌上放了一杯水,水早就涼透了,大概是要倒給自己喝的,可她已經燒的意識模糊,鮮少有清醒的時候,更別提自己起來喝水了。
過去的十幾年裏,這樣的情形不知重演了多少次,也不知道這女孩是怎麼熬過來的。
唐玉斐看著鏡子裏的人,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胸口開始悶痛起來,呼吸也隨之不順。
眼前驟黑,唐玉斐的腦子嗡聲一片,身體突然冷的厲害。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就躺在了那五指山下。
小房間外吵吵嚷嚷的,有玻璃器皿摔碎的聲音和大人粗鄙的罵聲,她因病體飽受折磨的時候,她的父母約了幫酒肉朋友正在外麵胡吃海喝,這些大人在酒精上頭後開始粗暴地破壞,髒話也不絕於耳。
原本燒得腦子不清的唐玉斐實在受不了吵鬧,所以掙紮著醒來了。
房間內連扇窗戶都沒有,僅有門開了條小小縫隙,客廳擠u0027進幾束零散到可憐的燈光,夾雜著孩子無法忍受的酒味和煙味。
燒得渾身滾燙的唐玉斐盯著黢黑的天花板,黑色斑駁成了五彩的、躍動的粒子,它們同唐玉斐一起擠在這小得可憐的房間內。
這些東西肆意變換著,抽長又扭曲,像是魑魅魍魎在她胸口狂舞,一腳一腳踩的她差點再度昏死過去,而耳邊那些嘈雜的噪音也像極了他們的尖聲驚笑。
這些都是被大人丟下的、病重孩子的幻覺,她恍然間以為自己是被扔在了沒有陽光的黑窟窿裏,周圍爬滿了要傷害她的妖怪,所以恐懼漫上心頭。
這是她小時候的噩夢,是她最為害怕的事。
是黑暗,是孤獨,是觸手可及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