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歌抿著唇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他顯然沒有相信唐玉斐的話。
唐玉斐歎了口氣,忍不住有些傷腦筋,這件事確實擱誰身上都不會輕信,但是她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個辦法了。穆歌對原主的恨意太深,她無法保證自己在逃離前不會遭他毒手,落得同之前的執行者一樣的下場。
若是他肯相信自己並非原來那個唐三小姐,說不定可以放自己一條生路。
於是她繼續說道:“原來唐三小姐已經死在湖中,我借了她的身體還魂,以後也得頂著這個身份活下去。穆歌,我向你保證,今後不會有人再傷害你。”
不會有人再傷害他?傷他至多至深的不正是她自己麼?!
穆歌死死地盯著她,往日的唐三小姐看著他時臉上隻有赤u0027裸裸的鄙夷、不屑和令人心驚肉跳的瘋狂。可眼前的人是這麼赤誠地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坦誠又認真,竟真的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可這樣荒唐的理由誰會相信?借屍還魂?穆歌有些想笑,又無法解釋她如何得知自己曾做過的事。
唐玉斐不急於一時,說完後擺擺手道:“你先回去吧。”她的身體還沒恢複完全,頭痛的厲害,現在有些乏了。
穆歌抿了唇,臉上依舊是順從卑微的神色:“是,主人。”
而這神色在他出去關上門的下一刻就消失的幹幹淨淨,那雙天生憂鬱的眼睛驟然陰沉。他麵無表情地抽出小臂中的銀針,皮層破裂,牽出一串血珠,可他卻連眉毛都沒有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他在唐玉斐的門口駐足了幾秒,這才抬腳離開。
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唐玉斐鬆了口氣,一直緊繃著的弦終於放鬆,她再支撐不住,闔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等著服侍的下人個個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顯然平常也受足了原主暴戾無常的苦。唐玉斐由著她們替自己梳洗換衣,簡單地用了飯後才吩咐道:“你們準備一些傷藥和紗布,跟我去地牢。”
下人們立即恭恭敬敬地應了聲,轉而去準備東西。
地牢在後院,就是原主圈養靈寵的地方,有條長長的石階通往地下,石階兩側燃著長明的鮫人燭,陰風伴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空氣汙濁,令唐玉斐感到反胃。
石階上有早已幹涸的血跡,唐玉斐皺著眉一步步往下走去,鎖鏈嘩啦啦的聲音響起,她聽見先下去的下人喝罵一聲:“都安分些,要是讓小姐不高興了你們都得死!”
饒是做了心理準備,可唐玉斐看到地牢內的情形時仍覺得觸目驚心,這裏同專司酷刑的監牢有何區別?陰冷的地牢很大,不遠處燃著熊熊炭火,幾隻火鉗燒的通紅,底下的木柴嗶啵作響,旁邊的鐵架上放了許多血淋淋的刑具,靠近時腥臭味更是令人作嘔。一條路直通向前,兩側是由牆壁和鐵欄杆分隔出的監牢。
這裏關押著的都是類人的靈獸,如今個個縮在角落裏苟延殘喘,看到唐玉斐進來時都露出驚恐和絕望的神色,竟連一絲恨意都不敢表現出來。
資料中潦草的提過幾句,原主曾割下它們的耳朵或角放血,會毫不猶豫地挖走漂亮的眼睛、斬斷它們的尾巴,她對這些精怪獨有的器官格外感興趣,手段殘忍到讓人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所為。
“替所有的靈獸上藥包紮。”唐玉斐隻掃了幾眼就不忍再看,冷冷地說道。
下人們對她的命令沒有絲毫懷疑,立即開鎖照辦。
唐玉斐停在盡頭那間監牢前,目光沉沉。
她透過欄杆縫隙看見髒汙的地上坐著一個粗布麻衣的少年,一頭冰藍色的長發逶迤在地上,深海藍的眸子透著憂鬱,他蒼白的膚色與這裏的陰暗形成強烈對比,精神狀態比那些靈獸要好上許多。
畢竟算起來,穆歌的智慧遠高於它們,他懂得如何討好原主,受到的傷害也相對較少。
少年察覺到唐玉斐來了,斂去眸中的冷意後神態倉惶地起身:“主人。”
她親自開了鎖,對他伸出手:“出來,以後你不用再呆在這裏。”
穆歌一愣,隨即赤著腳順從地上前幾步,卻不肯去握唐玉斐的手。
她昨天說的話讓他一夜未睡,想的卻是這位殘暴的唐三小姐還要如何欺騙他折辱他。他是萬萬不會相信她的鬼話,如今也生怕會出差錯,平白送了命。
可唐玉斐不由分說地牽過他的手,拉著他往外走。
鮫人的體溫很低,恒溫的人類讓他感受到溫暖,可他沒想到這份溫暖會從這個人的手上傳來。穆歌眼神冰冷地盯著唐玉斐的後背,忍耐著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隨後他意外非常地看到平日裏替唐玉斐揮鞭的下人在給牢中的靈獸上藥包紮,穆歌皺眉,他跟下人們的想法一樣,隻覺得唐玉斐是想出了其他方法要繼續折磨它們罷了。
可等下人們包紮結束後,唐玉斐竟淡淡地說道:“把它們都送回靈獸之森。”
話音落下,不僅是穆歌,所有下人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折磨方法?
唐玉斐語氣冷冽,目光如刀一般掃過他們的臉,繼續道:“把這些靈獸安全的送回靈獸之森,若是讓我知道這山莊的人在路上傷了它們或是賣了它們......”她說到這裏,冷笑了一聲,後果不言而喻。
他們麵麵相覷了一陣,雖然不知道三小姐在抽什麼風,卻還是得照辦。他們將靈獸都帶出地牢,重回地麵讓它們呆愣的目光都靈動了幾分,紛紛露出對生的向往。
下人們將這群靈獸帶離,其中一個額上隻剩一隻角的雌靈獸腳底滿是傷疤,她忍著疼跌跌撞撞地走著,路過穆歌時雙眼含淚地看了他一眼,盡是不舍。
她是蛇與蛟龍雜交而生的獸,很不幸地牢中蛻去蛇尾,結果新生的兩條腿被原主反複刀割鞭打,因穆歌替她求情才讓她免去成為殘廢的下場。
可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如今的穆歌低垂著眸子,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他泛濫的善心早已被原主消磨殆盡,剩下支撐他的唯有恨意。
“小姐,靈獸都已經走光了,那地牢......”其中一個下人隱晦地提了一句。
“填了吧。”唐玉斐想都不想說道,這樣罪惡的地方,留著她覺得惡心。
不顧下人不解的眼神,唐玉斐帶著穆歌離開後院,從今以後她都不會再踏足這個地方。
唐玉斐搬離原主居住的大院子,搬進了山莊最偏僻的小院中,隻有原來一半大,因為疏於打理院中是滿地的枯枝落葉,牆上爬滿爬山虎,石上生了青苔,模樣荒涼又敗落。唐玉斐之所以挑中這裏,是因為院中有一汪小池塘。
她牽著穆歌的手走到池塘邊,水質還算清澈,於是對穆歌說道:“以後你就住在這裏。”她知道鮫人還是留在水裏更好一些,穆歌長久待在陸地上,身體已經越發虛弱。
穆歌顯然有些不敢相信,皺眉看向唐玉斐。
她是不是真的瘋了?放了靈獸、填了地牢、從大院子裏搬出來又讓他住在池塘裏,一開始她不正是怕鮫人在水中會恢複體力才將他關在地牢中麼?
“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我放了所有靈獸卻不肯放了你?”唐玉斐冷不丁轉頭看他。
“因為你是不同的,唐三小姐欠了你許多,如今我占了她的身體,想力所能及地補償你一些。等到你想離開了,我就放你走。”她說罷猶豫了一瞬,對穆歌抬起另一隻手,在他的頭頂輕柔地拍了拍。
其實唐玉斐心裏在歎氣,能不對他好嗎,若是現在輕易就放他離開,等他成長起來後肯定會殺回來報複她,天南地北都要將自己挖出來。
穆歌身體有些僵硬地站著,任由她拍著他的頭,一時間連卑微的表情都忘了偽裝。
這般親昵的動作,怎麼會由她做出來?
他回過神後立即裝作惶恐又感激地說道:“主人給的一切穆歌都會接受。”
唐玉斐收回手,還要繼續開口,院外卻突然響起一道雄渾寬厚的男聲,兩人看見唐燁提著一個罩著黑布的籠子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穆歌臉色一變,似乎有些恐懼,唐玉斐不動聲色地將他擋在身後。
唐燁說道:“妹妹,我聽說你把靈寵都放走了,還讓人填了地牢,是不是那些畜生玩膩了?大哥給你捕了新奇的玩意,你看。”他掀開黑布,露出裏麵幾團瑟縮在一起的白毛球。
唐玉斐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她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餘光果然看到穆歌的眼神陰冷無比,隨後掩飾般低下頭。
她很有些頭痛,又怕拒絕後唐燁會殺了它們,隻好硬著頭皮將籠子接過來:“大哥,以後不要再送靈寵過來了。”
“為什麼?”唐燁不解,他剛從靈獸之森捕獵回來,聽說自己的寶貝妹妹昨天落水了,不禁擔憂地問道:“幹嘛搬到這小破地來?是不是誰委屈了你,你告訴大哥。”
“沒有,我想清靜些。”唐玉斐揉了揉太陽穴,耐著性子解釋道:“大哥,我不要別的靈寵,有穆歌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