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太子府上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百裏青忙著接見,陪唐玉斐的時間也大大減少。唐玉斐倒沒有不滿,知道他是在交代離京事務,也自顧自的收拾要帶走的東西,反正他們以後還有許多時間。
她體內的毒解去了七七八八,麵色一日日轉好,胃口也大了許多,慧月也喜上眉梢。不過一連幾日都沒有看到夜梟,唐玉斐疑惑地同時,還是敏銳地察覺出慧月時常會發呆。
看來要找機會向百裏青說說這件事了,如果這兩個人互相喜歡,該撮合撮合。她一直當慧月是姐妹,慧月和夜梟在一起,也算了卻她一樁心事。
將最後的東西打包,唐玉斐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百裏青在書房內待了一天,不知道有沒有用午膳。想到這裏,唐玉斐忍不住有些擔憂,打算親自下廚給他做吃的。來到這個世界後她下廚的機會少之又少,差點都要忘記她還有這門手藝了。
書房內,待最後的事情都交代妥帖,百裏青才往椅背上一靠,眉宇間盡是疲憊之色。
百裏朔的毒果然厲害,他的五髒六腑每時每刻宛如火燒般疼痛難忍,似是要將他的髒器焚燒殆盡才肯罷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大概就是他這幅殘軀了吧,百裏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幾日,他忍得很辛苦。
房門被人敲響,百裏青懶的抬眼,淡淡道:“進來。”
推門聲後有輕巧的腳步聲走近,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殿下。”
百裏青豁然睜眼,身前站著的人是唐玉斐,手裏提了食盒,一貫笑意盈盈的模樣。他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對她招了招手。
“殿下的臉色怎麼這麼不好看?”唐玉斐看清他時嚇了一跳,百裏青麵色蒼白,纖薄的唇上亦毫無血色,難道是他體內的毒又發作了麼?
百裏青則輕描淡寫帶過,指著她手裏的東西問道:“這段時間有些累,許是沒有休息好,這是什麼?”
“臣妾想著殿下或許還沒用午膳,所以特地做了幾道菜。”唐玉斐壓下剛到嘴邊的話,轉而將食盒內的碟子一一取出,這是她精心做的菜,想著或許合百裏青的胃口。
她用筷子夾了筍片喂給百裏青,等待他的評價。
“很好吃。”百裏青艱難咽下,眉毛微不可查地皺了皺。其實他再吃不下什麼東西,可不忍她難過,還是要裝出興致極高的模樣。
唐玉斐這才將筷子往他手裏一塞,笑著說道:“殿下自己吃。”
百裏青點頭,聽話的乖乖吃東西。唐玉斐看了一會兒覺得滿意,這才起身沿著博古架走去。百裏青的書房很大,他喜歡看書,這裏的書卷或許有成千上萬冊。她看了一圈,忍不住問道:“殿下,這些書要帶走嗎?”
“留在這裏就好。”
“府內的下人少了許多,可都是被遣散回去了?”
“嗯。”
她繞到架子後,很突然的看到不遠處的牆角放著三盆靜靜開放的扶桑花,嫣紅的花瓣嬌u0027嫩動人,還帶著晶瑩的水珠,像是被照顧的極好。唐玉斐訝異非常,反應過來後有些興奮地說道:“殿下,你原來還留著我的扶桑花!”
還以為這花已經被他丟了,不想卻好好放在這裏,而且都開了。
唐玉斐將扶桑花拖出來,有些感慨地對百裏青說道:“這三盆扶桑花可是臣妾的幸運物呢,殿下可知它們叫什麼?”
百裏青停下動作,鳳眸凝著她:“叫什麼?”
“喏,叫‘百’、‘裏’、‘青’。”唐玉斐一一指過那三盆花,目光有些得意,嬌俏的臉上泛著甜蜜之色,宛如在炫耀的孩童一般。
怎麼是他的名字?百裏青有些哭笑不得,正要說話,臉色卻突然一變,手裏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突然的變故讓唐玉斐嚇了一跳,立即上前兩步緊張地問道:“殿下,你怎麼了?”
她正要細細瞧他,百裏青卻突然勾手攬過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裏,嗓音有些低沉:“沒事,隻是有些累。”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百裏青動作緩慢地用袍子抹去了唇角的血跡,眸中盡是淒楚。
是時候分開了,再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會讓她有所察覺。
不自覺的,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漸漸鬆開。
唐玉斐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樣不安,強忍內心焦灼問道:“殿下可是哪裏不舒服?臣妾讓大夫來看看。”
“玉兒。”百裏青突然出聲。
“臣妾在。”
“有件事,我一直不曾問過你。”百裏青的聲音很輕,壓著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能給你一個孩子,你可有怪過我?”
他自小身中劇毒,太醫早就明言他活不過三十歲。就是留下孩子,恐怕也是個早夭的命,他如何忍心讓她連受兩次離別之苦?
若她怨他,他也別無他法。
唐玉斐愣了愣,也摟住他的脖子說道:“殿下,臣妾不怪你,能做你的妻子已經是我最大的幸運。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臣妾不要孩子。”
幸運?心仿佛被尖刺狠狠紮了一下,痛的百裏青呼吸一窒,眼睛酸楚。
好半天才盡數將自己的情緒收斂幹淨,他鬆開唐玉斐,抬手替她收拾好額發,柔聲道:“明日一早就能動身離開,東西可都收拾妥當?”
唐玉斐點點頭:“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目露疑惑,原本還想問些什麼,可百裏青唇角揚起笑意,拉過她的手同她額頭相抵:“之前你給夜梟織的手套,可不可以給我織一副?”
“殿下不是不肯要麼?難道你吃夜梟的醋了?”唐玉斐果然被轉了思緒,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語氣揶揄。可他的手確實很涼,沒有絲毫熱度,讓她有些心疼。
“嗯,本宮吃醋了。”
唐玉斐一怔,沒想到他就這麼承認了。此時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其間的深情濃的仿佛都能滴出水來,這麼赤u0027裸而坦蕩,深邃而張揚。她忍不住臉上發燙,似有些好笑道:“那臣妾這就給殿下織一副,怎麼冬天都快過去了你才說。”
她腳步輕快,出門前還特地叮囑了一句:“要全部吃完,臣妾下廚可很難得。”
百裏青沒有起身,靜靜坐著,唇角含笑看著她。唐玉斐站在門口,突然有些躊躇了,可又不知自己在躊躇些什麼,於是也對他回以一笑。她推門而出,餘光卻恍惚間瞟到他的衣角有一抹紅色,像是血跡。
大概是看花了眼吧,她皺了皺眉,這麼想到。
唐玉斐不知道,她走後的一瞬間,百裏青突然重重地咳嗽了起來,他抬手掩住唇,鮮血卻還從潔白如玉的指縫間流出,帶著破碎的內髒,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消失幾日的夜梟從暗處走出,焦急地喚道:“殿下!”他眼眶通紅,冷厲的臉如今灰白一片。
百裏青對他輕輕擺了擺手,好半天才止住了咳嗽,有些無力地靠在椅子上,說道:“明日一早送太子妃出府,本宮的事......能拖多久是多久。”
“殿下,為什麼?隻要您下令,屬下豁出這條命也會替你搶回解藥。還有府上的一眾暗衛,隻要能救回殿下,我等願意付出性命!”夜梟重重跪在百裏青身前,聲音顫抖。
可他等待許久,隻聽到百裏青一句輕的宛如呢喃的聲音:“本宮的毒已經解不了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再者,你們奪回解藥又能如何?百裏朔睚眥必報,他這輩子都不會放棄報複玉兒和唐相國,你們是要本宮死不瞑目麼?”百裏青慘然一笑,百裏朔的毒同他體內的餘毒相互反應,如今肆意破壞他的身體,他有預感,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讓她過得好一些。
又何必浪費暗衛們去救他一個將死之人?待他死後,他留下的就都是她的,這樣他也好放心一些。
百裏青閉目休息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地將碟子裏菜往嘴裏送去。每吃一口,他胃部的痛苦就多上一分,可他臉上的表情卻很安然。他會吃完的,畢竟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他的動作有些凝滯,手指顫抖,好幾次筷子掉在地上,他卻不厭其煩地彎腰撿回來,若無其事的繼續吃。偶有幾次嗆出血來,也隻是輕描淡寫的擦去。
寂靜的書房內響起幾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血跡濺在白瓷盤裏是奪目的紅。
“殿下,別吃了。”
“殿下,夜梟求你,別吃了。”
“殿下,夜梟求求你。”
夜梟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他明知總會有這一天,可真的到來了,卻還是感到極度的痛苦。他自小陪同百裏青長大,當了他十八年的貼身暗衛,一路護他周全,也眼見他從意氣風發的小少年郎變成內斂沉默的廢太子。
他原是人中龍鳳,本該在這世上大放光彩,可天不容他。好不容易有了傾心相待的人,為何老天連多一些時間都不肯施舍?
他們殿下此生,太苦了,實在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