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的那日落著綿綿細雨,天色陰沉,風也裹挾著寒意,是乍暖還寒的時候。
馬車停在太子府門口,百裏青依舊是一襲白衣,墨發用玉冠半束,另一半披散於肩頭。他牽著唐玉斐的手一路步行,含笑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青稞、慧月和夜梟三人離了三步遠跟在他們身後。
百裏青的步子很慢,拉著唐玉斐的手很涼,握的很緊。
唐玉斐心疼,抓起他的手放在唇邊嗬了熱氣,接著將之交疊搓了搓,這才說道:“手套就快織好了,殿下再忍一忍。”
“好。”百裏青應了一聲,待她放開他的手才將她被風吹散的一縷頭發別回耳後,替她戴上風帽後扶著她上了馬車,接著從夜梟手中接來一方錦盒放在她手中:“到地後再打開。”
“是什麼?”唐玉斐見他神秘,眨了眨眼睛好奇問道。
“到時候就知道了,要遵守約定。”他親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囑咐道,說罷卻退了一步,沒有要上馬車的意思。
“殿下?”唐玉斐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宮中還有些瑣事需要處理,你先走。”百裏青在她身前站定,語氣淡淡。
“有什麼事?臣妾陪你一起去。”唐玉斐皺了皺眉,提著裙擺不由分說就要下去,卻被上前的夜梟攔住了。
百裏青執著傘,鳳眸靜靜地看著她:“玉兒,如今我還是太子,該去見父皇最後一麵。”
唐玉斐擰眉一想,覺得他的理由實在無法反駁,他舍去太子身份,正嘉帝或許會有話要單獨同他講,於是躊躇了一瞬問道:“臣妾可以等殿下回來,到時候再一起走好不好?”反正都要走了,她不急於這一時的。
見她眼神執拗,想來沒這麼容易同意,百裏青輕歎一聲,走到她身前與她目光齊平,柔聲安慰道:“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趕上你。”說罷,他湊上前吻了吻她的唇,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宛如羽毛劃過唇畔,細細癢癢。他輕輕捧了她的臉,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熟悉的藥香味自他身上傳來,唐玉斐忍不住紅了臉,夜梟他們還看著呢!他怎麼這麼不怕羞?
在她唇上輾轉許久,百裏青才慢慢鬆開她,輕笑著說道:“好了,走吧。”
慧月和青稞兩人也上了馬車,夜梟則坐在高頭大馬上,揚起馬鞭狠狠一抽,車輪滾動,載著幾人揚蹄遠去。
唐玉斐忍不住掀起簾子回頭看百裏青,朦朧細雨中他執了一把傘,潔白的衣袍靜而不動,清冷的麵容看不真切,可那雙黑眸卻緊緊地追隨著她,靜立的模樣宛如一尊石像。他身後是行宮的重重大門、飛簷鬥角,府上的下人都已經被遣散,如今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竟像是融入了一副老舊的古畫中。
隨著馬車漸行漸遠,那抹白色終於徹底消失於視野中。
不知過了多久唐玉斐才回過神來,怔怔放下了簾子,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該開心的,可心底卻像是驟然空了一塊,空蕩蕩的難受極了。
慧月察覺到她的異樣,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問道:“太子妃可是哪裏不舒服?”
唐玉斐茫然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在行宮待久了產生了感情麼?不知怎的,她下意識扭頭看向青稞,卻發現青稞抱著膝蓋坐在一角,也是怔怔然出神的模樣,根本沒有留意她們說了什麼。
她突然一陣心浮氣躁,忍不住再掀開簾子透氣。馬車行駛的極快,窗外景色快速晃過,唐玉斐什麼都沒能抓住。
不知行駛了多久,就在慧月都昏昏欲睡的時候馬車驟然停住,震得車內的人都是狠狠一晃。
“唐玉斐,我要見你。”簾外響起一道端莊的女聲,唐玉斐幾乎是立刻就想起聲音的主人是誰——桐陽郡主。
她掀開簾子,果然看到不遠處堵了座轎子,桐陽郡主和她的貼身侍女紅蓮就站在不遠處,一身華服在陰沉的天地中格外出挑,身旁跟了二十多名帶刀侍衛。夜梟翻身下馬,抽出重劍擋在馬車前,目光冷厲。
“桐陽郡主,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唐玉斐皺了眉毛,淡淡問道。
桐陽郡主深吸一口氣,看著唐玉斐的眼神隱隱露出一絲嫉妒。她是郡主,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唐玉斐不過一個草包,她們這輩子本該毫無交集。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帶走了百裏青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使得他甘願為她付出一切。即使她從未愛過百裏青,卻還是感到胸悶氣短,極不舒服。
她糾結許久,終於還是沉不住氣要將百裏青那日在宮裏的事情告訴她。當然,她不是為了幫誰,隻是不想讓百裏青為她鋪就的計劃順利進行。
“如果事關百裏青呢?你知不知道他為你付出了什麼?他快死了。”桐陽郡主緩緩勾起一個笑容,目光有些惡意地盯著她。
唐玉斐的呼吸驟然一窒,目光森冷:“你在說什麼?”
夜梟握著重劍的手緊了緊,看著桐陽郡主的目光陰沉,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太子妃,屬下可以動手殺了她!”
“你果然不知道,還被蒙在鼓裏呢?”桐陽郡主卻冷然大笑了起來,帶著些報複的快意,她抬了抬下巴,露出得意的神情:“你以為你身上的毒這麼好解?那可是三皇子讓毒師特地調配出的寒毒,若非百裏青替你要回解藥,你早就該死了。”
“唐玉斐,你到底有哪裏好,竟能讓百裏青為你做到這般地步?”
“夜梟,她說的可是真的?”收回盯著桐陽郡主的目光,唐玉斐麵無表情地問夜梟。
“太子妃......”分明隻是一個眼神,夜梟卻突然有些慌張,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低下頭跪在唐玉斐的身前,車裏的青稞白了臉色,而慧月則捂住了嘴巴,滿目驚駭。
唐玉斐跳下馬車,取了馬鞭狠狠抽在夜梟的身上,語氣越發的淡漠:“告訴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夜梟垂著頭不語,硬是扛了一記馬鞭,隻覺背上頓時如火燒般疼痛。
風聲掃過,又是一記馬鞭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唐玉斐一點兒沒有留手,用了十成的力。她每打一下就問一句,聲線淡漠到聽不出情緒,夜梟的額頭終於冒出細細的冷汗,臉色逐漸蒼白。
桐陽郡主原本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可唐玉斐的臉上是無悲無喜的平靜,仿佛根本不在乎她手底下會出一條人命。她不禁皺了皺眉毛,唇角的笑容搖搖欲墜。
“太子妃,別打了!夜梟不說,我來說!”青稞終於跌跌撞撞地從馬車上下來,同樣跪在唐玉斐麵前。
“青稞,你別忘了殿下的囑咐。”夜梟嘶著冷氣,警告青稞。
可青稞抹了把眼淚,狠狠咬了咬牙:“太子妃在上元節暈倒後,府上的大夫對你體內的毒束手無策,根本無法調配出解藥。是殿下吞了三皇子給的毒藥以命換命才要來解藥,三皇子說那毒半月內就會毒發身亡。”
說到這裏,青稞閉了嘴,眸中盡是悲傷。
細雨還在飄落,唐玉斐的身體晃了晃,幾乎要支撐不住倒下去。攥著馬鞭抖得厲害,她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你們分明都知道,卻不攔著他,卻不告訴我......”
她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從上元節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她算不明白。百裏青突然這麼緊迫的要將她送走,是因為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嗎?
明明身中劇毒,可他什麼也沒有告訴自己,她也真的什麼都沒看出來,被他的那些謊話騙了過去,隻當他是太過勞累臉色才會這麼差。這些天,他是如何熬過中毒的痛苦?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替她安排後路,一意要將她送出京城?
“太子妃。”慧月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
唐玉斐開口,覺得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可怕:“慧月,把殿下交給我的錦盒取出來。”
慧月不敢流淚,雙手顫抖著將錦盒交到她手上,唐玉斐打開一看,盒子裏安靜地躺著兩樣東西——一封休書,一枚翠碧的扳指。
腦子轟的一聲陷入空白,唐玉斐怔怔地看著,覺得世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她頭疼欲裂。
這枚扳指她認得,嫁入太子府的第二天,百裏青將它套在她的拇指上,告訴她見物如見人,以後沒有人能欺負了她。
她執意將這枚扳指還了回去,卻不想這麼快又落於她手中。
這次,竟真要死別了。
桐陽郡主看到那枚扳指的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盡是挫敗的神色,不住地喃喃道:“怎麼會,阿青哥哥怎麼會把這枚扳指交給你,他怎麼會......”
不知愣了多久,唐玉斐隻慢慢取出那封休書,將它撕成碎片,隨著風吹散了。
她奪過夜梟腰間的重劍一把砍斷連著馬車的韁繩,翻身上馬,牽引著它掉頭,隨後雙腿狠狠夾u0027緊馬腹,揚鞭一抽。一聲馬嘶後駿馬帶著背上的人飛快遠去,走的竟是這樣決絕。而夜梟等人跪在雨中一瞬不動,他們清楚的知道,他們什麼都不能製止。
桐陽郡主臉色發白,她覺得,自己還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