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有人等煙雨

暴雨下得毫無征兆,許言輕猝不及防被淋成了個落湯雞,氣得不行,一邊找地方躲雨一邊嘀嘀咕咕的罵這鬼天氣。

鬼天氣毫無被罵的自覺,劃過一道悶雷之後,雨勢下得更大了。

許言輕眼睜睜看著原本的小雨在頃刻間就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連罵老天爺的力氣都沒有了,胡亂舉著手臂擋在頭頂試圖找個地方避雨。

然而明路山一共就這麼大點兒地兒,唯一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就是葉潽那小破屋,許言輕被連成一片的雨幕搞得半米之外人畜不分,更別說冒著這樣大的雨一路走回去了。

許言輕思考了一下利害,認命的就近找了一棵樹,然後盤腿在樹根處坐了下來,好歹能擋一些雨。

雨滴砸在地上濺起一個一個的小泥坑,許言輕蜷著腿往裏縮了縮腳,倒沒有覺得冷,就是有點好奇,心想既然她如今的身體是用樹枝做得,那打雷的時候會不會被雷劈啊?萬一被雷劈了她還能活得下來嗎?

下墜的雨水帶著濕/潤的泥土向上,在她白色的鞋襪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泥點子,許言輕於是改盤腿坐為屈膝,抱著兩隻腳往裏又縮了縮。

但樹下的空間一共就這麼大,許言輕就算把自己縮成一團也擋不住爭先恐後跳上來的泥點,索性就放棄了,自暴自棄的把腿抻直了往外一伸,腦袋裏天馬行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想著想著,麵前突然就黑了一片。

許言輕先是一愣,心想時間過得這麼快嗎?她還沒在心裏演完一部小說呢,天怎麼就黑了呢?

著急忙慌的抬起眼來,才發現跟前黑了一片不是因為天黑了,而是有人擋在了她前麵。

沈鉞低著頭看她,眉毛皺成一團,待發現她腿就這麼大咧咧的在雨中抻著後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微微眯了下眼,表情不怎麼和善的盯著許言輕的臉。

許言輕還沒從自己的腦內小劇場中走出來,腦袋空白了一刻,先伸手跟沈鉞打了聲招呼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於是急急忙忙的收腿從地上站起來,由於收得太急還不小心被旁邊的斷枝刮了一下,正刮在小腿肚上。

說實話並不怎麼疼……也可能是因為木頭感覺不到疼,總而言之許言輕什麼感覺都沒有的從地上站起來,瞧見沈鉞愈發難看的表情後才本能的低頭朝自己的小腿看過去,然後發現自己的裙子下擺都已經被染紅了,一眼看過去跟流產大出血似的。

許言輕懵了一會兒,還有心情想這身體可真奇怪,明明不會疼也不會冷,但居然會流血。

“這有什麼奇怪的?”後來她聽葉潽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沒見過流血的樹嗎?”

“……”

許言輕還真見過,於是沉默半晌,理虧的跳過了這一話題。

時鍾又撥回現在,許言輕抬眼瞧見沈鉞臉色不太好看,直覺自己要挨打,於是怪不好意思的跟沈鉞解釋,說她真的一點都不疼,也不冷。

“而且你看我在這兒哪兒也沒去,因為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找我的。”

說著還不忘拍沈鉞的馬屁。

奈何沈鉞並不吃這一套,聞言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許言輕渾身一抖,覺得自己今天就算沒有死在這場暴雨裏,早晚也要死在沈鉞手上。

好在沈鉞還沒有殘暴到這種地步,隻是居高臨下的看了許言輕好一會兒,直看得許言輕已經開始在心裏琢磨回頭該怎麼叫上子泱一起挨打,然後就聽沈鉞開口了:“過來。”

許言輕不等腦子反應過來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身體已經誠實的走到了沈鉞跟前,鼻尖幾乎跟他的胸膛相貼。

泥土的清香混著沈鉞身上不知名的香味一起往許言輕鼻子裏鑽,她無意識的眨了兩下眼,傻兮兮的開口誇沈鉞:“幸虧你沒有帶把傘出來找我,這麼大的雨,你就算拿傘也是白拿。”

沈鉞“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表情有些糾結,看上去似乎並不想靠許言輕太近,又不忍心離她太遠,於是兀自站在原地猶豫好久,總算在許言輕佯裝無辜的眼神中歎了口氣敗下陣來,然後半蹲下身子,讓她趴上來。

許言輕於是手腳麻利的爬到了沈鉞背上趴好。

沈鉞沒有帶傘,然而周身自成一道屏障,從木屋一路走過來身上沒沾半點雨,許言輕趴在他背上,下巴擱在沈鉞肩頭,鼻尖嗅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

她自己身上全濕透了,剛爬到沈鉞背上時還擔心自己身上的濕衣服會把沈鉞也弄濕,結果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想多了……沈鉞有辦法不讓自己被雨淋,自然也有辦法把濕漉漉的衣服弄幹。

許言輕無聲的感歎了句玄學真好。

沈鉞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許言輕擔心自己待會兒會被打得很慘,於是從頭到尾都在講笑話抖沈鉞,試圖通過撒嬌賣萌來減輕自己的責罰,然而沈鉞始終不為所動,在許言輕被自己的段子逗樂時還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冷笑當做回應。

許言輕頓時不說話了。

垂死掙紮說得就是她!

然後又暗戳戳加劇了一定要把子泱也拉下水的決心。

仿佛從空中一盆潑下來的大雨在兩人頭頂自動散開,許言輕說累了有點渴,於是老老實實的趴在沈鉞肩頭不吭聲了,仰頭睜著眼看頭頂被隔開的雨幕。

然後她好奇的伸出一隻手,想要看看自己會摸到什麼東西。

沈鉞察覺到了她的動作,腦袋微微向右偏了一下,很快又擺正,任由許言輕把手指伸出了結界——她原以為自己會摸到一個類似於透明玻璃那樣的東西,誰想指尖輕易就衝破了那層屏障,然後被阻攔的雨爭先恐後的吻上她的指尖。

許言輕驚訝的把手收回來,看著指尖的雨滴道:“隻防雨啊……”

沈鉞低低“嗯”了一聲。

許言輕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就跟被扔進溫水裏的青蛙一樣,一開始她怕死,想著再也不靠近沈鉞了,後來沈鉞失憶了,她又覺得單純把沈鉞當任務對象就好,再後來發覺自己還是對沈鉞賊心不死,於是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一邊想辦法修複跟沈鉞的關係……直到現在,不過是之前借著葉潽的身份跟同樣失憶的溫洱待了幾個月,就敢膽大包天的往沈鉞身上跳,使喚他給自己當免費勞動力。

不知道沈鉞是怎麼想得,反正在她心裏,他倆的關係已經修複的差不多了。

許言輕一廂情願的美了一會兒,晃了晃腦袋給自己的下巴找了個更穩妥的地方,然後放上去用骨頭硌沈鉞。

沈鉞立馬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微微偏了下頭,沒有說話,用眼神問她怎麼了。

許言輕不敢說,怕說出來自己待會兒會被揍得更慘,於是支支吾吾的咕噥了兩聲,最後把臉往沈鉞肩膀上一埋,說她困了,要睡覺。

沈鉞其實也不太好奇她想說什麼,總歸不會是什麼正經事,許言輕說想睡覺他也就收回了注意力讓她睡,走路時還特意注意了腳下,試圖一步一步走得更穩。

許言輕說睡就睡,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睡熟了,溫熱的呼吸打在沈鉞頸側的皮膚上,有輕又緩。

沈鉞忍著癢,腳下走得更加平緩。

回去時葉潽正靠門坐著,眼睛無神,望著連成一片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子泱站在她身側,時不時就要踮起腳朝遠處眺望,好不容易瞧見雨中一道身影漸漸走近,稍稍鬆了口氣。

轉眼看見趴在沈鉞背上不省人事的許言輕,心髒緊跟著又被提了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問:“言輕怎麼了?受傷了嗎?”

沈鉞想了一會兒,難以判斷許言輕流血的小腿算不算得上是受傷,便隻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睡著了。”

他背著許言輕往裏屋走,又把她放在床上,把被子給她蓋上,動作有輕又緩。

全程許言輕都睡得跟頭死豬似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沈鉞把人安置好就走了,臨走還順帶捎走了趴在外麵探頭探腦的子泱。

“哎哎哎,你拉我幹嘛……”子泱扁著嘴老大不高興:“我看看言輕怎麼了?”

他問,奈何沈鉞就跟全天下耳朵大人一樣不講理,絲毫不顧及他的意見,提拎著他的後頸把人給提溜走了。

子泱:……

萬惡的大人。

他徒勞的在半空中使勁兒踢彈腿,直踢得葉潽都回過神來,對著他倆笑。

子泱被笑得不好意思,掙紮著從沈鉞的魔爪下逃脫出來,一本正經的重新跑回自己的椅子跟前坐下,然後撿起自己的樹葉不再搭理沈鉞了。

沈鉞樂得清淨,自己也坐到一邊兒去了。

雨一連下了一天,晚飯時都沒停,好在這一屋子沒一個普通人,於是葉潽照常做好了晚飯,使喚他倆誰去叫一下許言輕。

“可真能睡得,睡一下午了。”葉潽嘟囔,瞧見子泱就跟一直在等著這句話似的,她話音落地的瞬間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舉著手搶道:“我!我去叫言輕!”

說完不等剩下的兩個大人發表意見,一溜煙似的跑了。

葉潽打趣的看了沈鉞一眼,發現他臉上並沒有什麼反應後又頗覺無趣的把視線收了回來,等著人齊了一起吃飯。

她腦子裏很久沒有過“人齊了”的概念了,衝著這一點,她願意屈尊多等這些人一會兒,誰想到頭來她沒等到許言輕,卻等來了子泱驚慌失措的一聲喊。

“沈鉞!沈鉞!”子泱喊得嗓子都啞了:“言輕發燒了!”

房間內四個人聚齊了,其中三個人滿臉的沉重,剩下的一個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的那個正是倒黴催的許言輕。

葉潽盯著床上的人影看了許久,眉頭疑惑的皺在一起:“她連個人類身體都沒有,淋個雨怎麼還把自己淋發燒了?”

她轉向沈鉞,問:“這合理嗎?”

沈鉞:……不合理。

他沒有說話,緊皺的眉頭卻已經泄露了他的答案。

許言輕隻是一個魂體,身體是葉潽隨手從樹上砍了兩截樹枝下來現做的,他可從來沒聽說過樹會發燒的……但許言輕就是發燒了,渾身滾/燙,身體溫度高的嚇人,臉也因為高熱而變了個顏色,從裏到外都透著不正常的紅。

沈鉞想不出原因。

葉潽也想不出來,兩個人對視一眼,跟無頭蒼蠅似的,很快又把視線挪開了來。

子泱憂心忡忡的趴在許言輕床前,一會兒替她掖掖被子,一會兒替她緩緩額頭上的毛巾,沒事兒給自己找事兒幹,然後轉頭問沈鉞:“言輕沒事兒吧?”

沈鉞想了一會兒,搖頭向子泱保證:“沒事。”

子泱放下心來,繼續沒事兒給自己找事的表示關心。

許言輕是在半夜清醒的。

睜眼時她甚至有一瞬間的恍惚,盯著頭頂的房梁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無聲的眨了兩下眼。

房間裏黑漆漆的,眼睛過了片刻才適應這裏的亮度,同時也看清了門邊倚牆立著的那道影子。

那影子又瘦又長,一看就是個帥哥,許言輕擱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哼哼聲。然後那身影動了一下,許言輕眼睜睜看著他一路踩著月光朝自己走了過來。

許言輕咧嘴衝沈鉞笑了一下。

她昏迷太久,嗓子又幹又澀,一時還說不出話,使勁兒咽了好幾口口水潤了潤嗓子,這才能勉強發出一聲“啊”來。

沈鉞皺了皺眉,又坐過去一手扶著她的後背把人從床上扶起來,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壺遞到許言輕嘴邊。

許言輕咕嘟咕嘟的喝了好幾口,這才覺得嗓子好受了點,然後咧嘴衝沈鉞笑了一聲。

月光點著腳尖在兩人中間遊走,許言輕喝完水後腦袋下意識跟著沈鉞移開的手往前追了兩下,直到沈鉞騰出一根手指在她額頭點了一下才罷休。

許言輕於是乖乖的停住不動了。

沈鉞前傾的身體又向後縮回來,用眼神詢問許言輕要不要躺回去,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又點點頭,幫著許言輕在床頭坐好,然後把自己擱在她脖子後麵的手臂收了回來。

許言輕舍不得似的又“啊”了一聲,視線失落的床上,自己的指尖部分。

她張了張嘴,想跟沈鉞說自己發燒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身體明明是木頭,說發燒好像沒什麼可信度,於是話音一轉,硬生生換了一個說法。

她說:“我的靈魂淋了一場雨,然後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