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想抱

養了三年的蘆花雞還是沒學會打鳴,葉潽一個人喝完了茶壺裏剩餘的酒,瞧見正不慌不忙的朝這邊踱步過來的老母雞,憂愁的眯了下眼,嘴裏嘀嘀咕咕的念著“你又不會打鳴,我留著你幹什麼呢?還不如殺來吃了好”。

話音剛落又聽正前方傳來一道聲音:“不會打鳴是因為它是隻母雞。”

許言輕兩步走到葉潽跟前,語氣平淡道。

許言輕站著,葉潽坐著,影子投下來落在葉潽腳邊,細細長長的一條。

葉潽盯著那條影子看了一會兒,這才抬頭朝許言輕看過去,意有所指道:“我以為你還要一會兒才能緩過來呢。”

許言輕臉上表情已經恢複如常,唯有眼尾不正常的紅預示著她剛剛可能大哭過一場,許言輕也沒想著能瞞過葉潽,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又低頭看了眼仍在散步的老母雞,莫名其妙想起了自己要求沈鉞捉回來的那頭野豬。

還沒來得及把它給做成紅燒肉,有點可惜。

葉潽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麼,深有同感的點了下頭,目光中也流露出一絲可惜來。

莫名其妙就被卷進了兩道人類視線中的老母雞渾身僵了一下,步也不散了,小小的眼睛謹慎的看了頭頂這兩個人類一眼,愈發拘謹的踱著步子從這兩人的視野範圍內離開。

許言輕和葉潽一直盯著它直到離開,這才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另一個人臉上。

兩人對彼此都不算陌生——葉潽是因為觀察了許言輕和沈鉞許久,許言輕則是因為自己親身扮演了“葉潽”這個角色,所以她猶豫了兩秒,覺得沒必要在葉潽跟前藏著掖著,索性直白道:“如果直到閻道年進門之前我仍舊沒能想起我的真實姓名,我會有什麼下場?”

她問得冷淡,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看葉潽的眼神跟方才看蘆花雞一樣莫得感情。

葉潽便撇了下嘴,但也沒有不高興,隨手一揮在半空鋪開一副畫卷。

“你的那份沒有結局,湊合湊合看別人的吧。”葉潽隨口道。

許言輕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舔了下因為幹燥而有些裂皮的嘴唇,剛要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見畫卷裏現出了一道人影。

那是個陌生女子,懶洋洋的靠在數根處打瞌睡,許言輕起先並沒有發現這個人是誰,直到那女子伸了個懶腰從樹下站起來,然後慢走幾步在一塊兒石碑前停下來。

那塊兒石碑許言輕認識,上麵刻得字許言輕也認識——明路山,指明前路的山。

許言輕心頭隱隱劃過一個猜想,緊跟著就見畫麵中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這人淺淺笑著,溫柔的聲線從四麵八方把畫麵中的女子包圍起來,告訴她那個字不念“足”,而念“路”,是指明前路之意。

……

閻道年。

許言輕對這張臉印象深刻,腦子裏頃刻間便已經出現了這個人名。

那這個女人就是葉潽……或者說,扮演葉潽的人。

許言輕畢竟是從21世紀穿越而來的,對各種事物的接受程度非常明顯,是以很快就收拾起了心頭那點輕微的詫異,凝神繼續看了下去。

她看見畫麵中的“葉潽”戒備的看著閻道年,一雙眸子跟受驚的鹿一樣,待閻道年走後又小心的跟了上去,直到確定那人離開明路山的範圍才放心的往回走。

她沒有經過一個被踩到的陷阱,也沒有從陷阱中撿一個人回去。

許言輕有些不確定的看向身側的人,就聽那人眼都不眨的回道:“對,隻有一個人在這裏撿了個人回去,也隻有你一個人的劇情偏離了軌道,所以也隻有你……活著從裏麵出來了。”

葉潽聲音漸漸低下去似是不忍心,又似乎純粹隻是因為累了,許言輕小心猜測著她的心思,可惜不等她看清葉潽已經若無其事的把注意力從畫卷上收了回來,然後開始折騰自己的茶壺。

她剛剛注意到許言輕舔了一下嘴唇……葉潽表麵一本正經,實際上心裏正在漫無目的的想著:待會兒要不要請她喝杯茶?

許言輕毫無所察,因為仰了太久的頭,於是微微轉了下脖子,繼續往下看去。

沒了“溫洱”這個角色,畫卷中的“葉潽”無論性格還是經曆大概都更接近真正的葉潽,許言輕看了一會兒,發現了許多她沒有經曆過的場景。

葉潽不曉得從哪兒又裝了滿滿的一壺酒出來,眼下正百無聊賴的給自己斟酒喝。

她眼皮都未抬過,卻仿佛能看清許言輕心裏的疑惑,於是懶洋洋的開口道:“你情況跟別人不一樣……接著看就行了。”

她說得含糊其辭,許言輕想了一會兒,覺得她說得在理,索性也收了腦子不用,把眼前的畫卷當電影看。

電影裏葉潽和閻道年沒了溫洱這塊兒絆腳石,感情發展的可謂是異常順利,許言輕明明親自參演過這部電影,卻像是經曆了編劇魔改以及男配瘋狂加戲,於是產出了一部情節完全不同的盜版光碟。

畫卷以葉潽的第一視角展開,於是許言輕得以清晰的看到葉潽是在何時對閻道年動心,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下定決心要嫁給閻道年。

許言輕有些意外的微微放大了瞳孔。

更讓她意外的是畫卷進行到最後,葉潽跟閻道年成親的那天——托溫洱的福,許言輕對閻道年其實沒生出什麼特殊請感,後期又跟趕進度似的一個關鍵情節點一個關鍵情節點的跳……就像追劇時永遠隻看最精彩的片段,爽是爽了,但對男女主其實很難生出類似於喜歡的情愫……但這張畫卷裏的“葉潽”跟閻道年不一樣——他們按部就班的相遇又相愛,就是許言輕這樣的局外人也能看得出閻道年向葉潽求婚時是真情實感的,而葉潽也是真心實意點得頭,但……

婚禮當天,葉潽沒能等來閻道年。

推門進來的是另一個人,是個女人。

許言輕依稀覺得對方有些眼熟,眯了眯眼沒能想得起來,還是靠葉潽提醒才恍然大悟這人就是那天在街上時,一躍跳到閻道年背上的人。

“她是……”許言輕猶豫兩秒,試探著問道。

“情敵。”葉潽回答的倒是坦然,說話間瞧見許言輕錯過了關鍵劇情,甚至好心出聲提醒了一句,仿佛正在被人掰開了拿放大鏡一點一點研究的並非她的親身經曆。

許言輕詫異的抬了下眼,看見葉潽一個人正自顧自喝得開心。

畫卷中葉潽跟那個女人對峙的場麵已經過去了,許言輕秉持著尊重他人隱私的原則並沒有提出要再看一遍的要求,倒是葉潽,不死心的又追問了許言輕兩遍,次次都得到否認的答案後才失落的“哦”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去不理她了。

許言輕:“……”

不過被葉潽這麼一耽誤,畫卷中已經隻剩葉潽一個人了。

滿目的紅映著葉潽雪一般慘白的臉色,倒顯得她身上的血不再那麼刺眼了,閻道年萬萬沒想到自己進屋後看見的會是這麼一副場景,瞳孔瞬間放大,無措又慌張的上前兩步把葉潽抱在懷裏,嘴巴張張合合的說著什麼。

許言輕沒有聽清,因為葉潽已經暈了過去——畫卷以她的記憶為依托,正主沒有聽見閻道年說了些什麼,畫裏這些盜版自然也不會知道。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途中黑了兩秒後又一次從頭開始,像一部被無限循環的電影。

葉潽偏頭時撞見許言輕的眼神,無所謂的聳了下肩道:“猜的沒錯,畫麵在這裏停止是因為那個人……”

她指了指又一次出現的“葉潽”:“已經死了。”

畫麵中“葉潽”正半彎著身子一字一頓的念“明……足……山”,畫麵外葉潽又仰頭喝了口酒,發現許言輕仍舊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頓了頓,強行忽略了對方的目光,兩秒後又像實在受不了似的,氣急敗壞的把身子扭過來,看向許言輕道:“對對對,你猜的沒錯,我也死了,行了吧!”

她邊說邊翻了個白眼,憤憤的又灌了一杯酒下肚。

許言輕的聲音緊跟著在頭頂響起:“那你現在為什麼……”

“你猜?”葉潽手裏的酒似乎有安定情緒的作用,葉潽喝完半壺後又一次恢複了先前那種無所謂的態度,甚至朝許言輕拋了個媚眼。

許言輕:“……”

她咳了一聲忽略葉潽光明正大送過來的秋波:“是閻道年。”

她垂下眼說,聲音很低,語氣卻十分堅定。

她又想起曾經聽厲錦弦提到過的那個傳說——滿口謊話的新郎、新婚夜喪命的新娘、以及被害後化成的惡鬼……這個故事從前因到過程都是正確的,唯獨結論與事實不符——化成惡鬼的並非喪命的新娘,而是故事中的負心漢,無辜的新娘則被困在一方幻境裏,日複一日的看著自己是如何死在心上人手上的。

閻道年這麼做無非兩個理由,一是愛她,一是恨她……許言輕拚命為閻道年找借口,也沒能想出把葉潽困在這種地方對她有什麼好處,隻能無奈的得出結論——他恨她。恨到費盡心機接近她,又在新婚夜殺了她。

葉潽張了張嘴,似乎想跟許言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話沒說口就見許言輕已經朝自己投來了一道“我都懂”的眼神,葉潽因此一頓,喉嚨哽了一瞬。

她覺得許言輕不太懂!

不過不要緊……葉潽眼珠子一轉,把麵前的茶壺往旁邊推了推,同時歪了下頭邀請道:“喝茶嗎?”

沈鉞安置完子泱出來後,意外的撞上了有一個醉鬼。

子泱酒品好得驚人,上床後不哭也不鬧,就是有點粘人,沈鉞好不容易擺脫對方,沾著一身的酒味從房間裏出來,結果一抬眼就看見喝醉了的許言輕正趴在桌子上,眯著眼朝自己笑。

沈鉞:“……”

他冷冰冰的看向另一個人,葉潽挑了下眉,心虛的把頭轉到了一邊。

許言輕的酒品比不上子泱絲毫,眯著眼看清沈鉞之後“刷”的一聲從石凳上站起來,兩臂展開就朝沈鉞撲了過去。

沈鉞不動如山地站著。

許言輕於是心滿意足的抱上去,一邊抱一邊把自己嘴邊的酒水往沈鉞身上蹭,喉嚨裏同時還發出傻兮兮的笑。

沈鉞懶得跟酒鬼計較那麼多,扶著許言輕的肩膀幫助她站正後便打算故技重施,抬了抬腳叫她跟自己走,誰想許醉鬼迷惑的皺了下眉,不懂沈鉞是什麼意思。

沈鉞身上的戾氣於是更重了點,眯著眼陰森森的看了葉潽一眼,這才重新把眼睛落在許言輕身上:“跟我走。”

他說。

許言輕這次聽懂了,她聽話的點了點頭,但是拒絕執行。於是沈鉞眼睜睜看著許言輕一屁股重新在石凳上坐下,然後咧著嘴衝他傻笑。

沈鉞:“……”

他又說了一遍:“跟我走。”

“不!”許言輕大聲且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他,說話間見沈鉞臉色不太好看,又像是怕他強製要把自己拖起來,於是上半身前傾,兩條胳膊環住了石桌:“我不走!它不讓我走!”

說完又安撫性的拍了兩下自己手下的桌子。

沈鉞真情實感的懷念起了喝醉後異常配合的子泱。

他臉色黑得嚇人,偏偏喝醉了的許言輕一點都不怕他,甚至還有勇氣嚷嚷他冷著一張臉是想嚇死誰,她可不是這麼膽小的人!

說著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膽大,居然不知死活的衝沈鉞勾了勾手指:“你!背我!”

許言輕眯了眯眼威脅:“不背我我就讓溫洱揍你!”

沈鉞聞言挑了下眉,神情在某一瞬間變得格外微妙。

他沒想跟酒鬼做太多糾纏,見許言輕怎麼都說不動後便抬了抬腳預備離開,趴在桌子上的醉鬼卻像是視線預知了他的反應一般,在他轉身的刹那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後可憐兮兮地抬頭朝她看過來。

沈鉞一頓,預備往回抽的手突然沒了動作。

他難得耐心,好脾氣的又說了一句“跟我走”。

可喝醉的人是不懂見好就收的,於是許言輕不識好歹的搖了搖頭,繼續把眼睛瞪得圓圓的盯著沈鉞看,一邊看一邊喃喃:“我不走。”

沈鉞:……

他開始覺得喝醉了的許言輕有些煩人了,於是他不耐煩的皺了下眉,冷著臉想要甩開她,誰想許言輕腦袋雖然不太清醒,力氣倒還挺大,死死的拽著他的袖子不肯鬆手,且嘴巴一扁,大有沈鉞再這麼不講理下去她就要哭的趨勢。

沈鉞腦袋都大了,心想我們兩個究竟誰不講理啊……但他也沒傻到要跟醉鬼講道理的地步,於是他看了許言輕一眼,問:“那你想幹嘛?”

許言輕這下不無理取鬧了,她歪頭想了想,大著舌/頭說:“想抱。”

“溫洱……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