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鉞！”
厚重的烏雲不斷下壓，許言輕和沈鉞隔著十米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天塹。
她尖聲叫著沈鉞的名字，卻還是眼睜睜看著他自從邊緣掉了下去，霎時間連心跳都停了，混亂的人群也因為她這聲尖叫驀地安靜下來，後知後覺沒了動靜。
“你怎麼回事？”林夭皺著眉，雙手扳正許言輕的肩膀道：“不是你讓我們把他引到珥陵山上來得嗎？”
“我？怎麼可能是我？我今天……”
許言輕話說到一半兒，眉頭倏然擠成了一團。林夭見狀扳著她肩膀的手稍稍放鬆了力氣，緩了口氣解釋：“沈鉞想殺你，我帶著你從酒樓逃了出來，然後你告訴我往珥陵山跑，沒成想山頂埋伏了……”
林夭簡短的複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一雙眼睛牢牢的釘在許言輕臉上，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見許言輕臉色倏然一變，然後猛地從他手下掙脫開來。
林夭愣了愣。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許言輕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係統尖銳的“滴滴”聲：“檢測到任務未終止，請宿主想辦法繼續任務！”
“檢測到任務未終止，請宿主想辦法繼續任務！”
“檢測到任務未終止，請宿想辦法繼續任務！”
係統一連重複了三遍，許言輕便在係統一聲高過一聲的警告中猛然意識到，任務未結束，說明沈鉞沒有死。
也就是說……他還活著！
許言輕視線幾乎是本能的朝著屠龍坑透去，然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拔腿便朝那邊跑去，然後……在穆安等人驚悚的叫聲中毅然決然跳了下去。
不久前許言輕還在跟係統說，她已經做不到像很久以前那樣不顧自己的命也要去救沈鉞了，然而當係統的提示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她心裏閃過的唯一一個念頭還是“去救他”！
去救沈鉞！
她可以為了自己活命遠離要傷害她的沈鉞，卻不能眼睜睜看著沈鉞死在別人手上。
“哎呀！跳下去了！”
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角落，徐京墨一邊晃著扇子一邊道。
他比身邊站著的男人更像是戴了張假麵，用得雖然是詫異的語氣，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仍舊是那張真假參半的笑臉，隻有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短暫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沒想到，徐京墨想，她居然真的跟著跳了下去。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男人——男人麵具底下的臉也又刹那的失措，許言輕往屠龍坑跳的動作在他眼裏被無意識放慢又放大，逼得他幾乎不自控的往前走了兩步。
一柄扇子卻在此時突然擋住了他的路，扇子的主人渾然未覺，用一種“想不到許姑娘竟然對沈鉞如此情根深種”的語氣“嘖”了一聲，這才偏過頭去，然後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擋路了似的，一邊發出抱歉的“啊”一邊往旁邊退了兩步。
這一套動作做下來不過幾秒時間，麵具男卻像中了夢魘被驚醒一般，恍惚鬆了口氣。
他神情寡淡的扭頭看了眼徐京墨，然後輕聲道了句謝。
“謝我做什麼？”徐京墨浮誇的瞪大了眼，用扇麵蓋住自己下半張臉，裝死真心實意的在表達疑問。
麵具男知他向來如此，也沒指望他能有什麼正經反應，一聲謝過後自然而然便把視線挪向了另一側。
而在他目光塵埃落定之地，站著一個從頭到尾一點聲音都沒出的“許言輕”。
“許言輕”閉著眼，兩隻手僵直的垂在身側，從頭到尾都沒有對他倆的對話發表過任何意見。
……也是！一個紙做得假人，還能指望它有什麼反應。
麵具男視線緩緩從這個“許言輕”全身上下掃過，然後用手指在“許言輕”額間一點，“許言輕”便立即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飛快癟了下去，最後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成了一張沒有半點重量的紙。
類似的技倆之前在沈鉞和許言輕大婚時他已經用過一次，隻不過那次沈鉞及時發現了他的把戲，而這次……
他輸了。
係統的警告聲在許言輕跳進屠龍坑的刹那改了話頭，用一種更加尖利同時也更令人腦殼疼的嗓音不斷重複：“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持續下降，開啟高級防禦模式！”
“檢測到宿主生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用再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了！”
許言輕實在聽不下去係統這種送喪一般的語氣，跳下去的瞬間就看見了掛在牆壁上的沈鉞，還有他身上正努力試圖把他拽下來的焦屍。
屠龍坑上半部分是劈啪亂響的雷電，猶如怪形火蛇，亂擺亂竄著一條一條抽打在沈鉞和纏著他的那些焦屍身上。
藍紫色的光源下沈鉞眼尾的紅色愈發顯得張揚，法力凝成的長劍嵌在牆上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子，轟鳴的雷聲摻雜著隱隱約約的龍吟一股腦灌進許言輕的耳朵，像是威嚴的神明在警告誤闖禁地的無知人類。
許言輕周身籠著一層淡白色的光，拚命忍住了被這聲音逼得渾身發抖的欲/望，然後在經過沈鉞身邊時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沈鉞原本正不怎麼走心的琢磨著該怎麼甩掉纏在他身上的這些枉死魂，冷不防一團白光從他右側飛快掉了下去，下一秒又有一雙手死死的握住了他垂下來的右手手臂。
沈鉞愣了一下，恍惚覺得這團白光有點眼熟。
白光從兩人連接的部位一點點向上蔓延，將藍紫色的雷電以及焦黑的屍體都隔絕在外，許言輕落在沈鉞下方，腳底離猙獰的火舌隻有一寸的距離。
她不由自主鬆了口氣，下意識蹬了兩下腿才仰頭朝頭頂的沈鉞看去，然後驚訝的發現沈鉞也在低頭看她。
懷裏的小香爐在兩人對視的瞬間瘋狂發出細小的嗡鳴，針紮般的痛楚在許言輕胸前一點一點蔓延。
許言輕也愣住了，一雙眼睛不敢置信的盯著沈鉞的下頜。
我不顧自己的性命跳下來救你，你看見我的第一眼，心裏的第一個想法卻是要殺我？憑什麼！
是啊……沈鉞也很不理解，歪了歪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身下的許言輕，問：“你跳下來幹什麼？來確認我有沒有死透嗎？”
“我……”
許言輕被他氣得一瞬間有些啞口無言，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音後便沒了動靜，心裏同時委屈的要命。
“我來救你啊！”她最後拔高了音量道。
“哦……我想也是。”
聞言沈鉞居然點了點頭，臉上一片心平氣和的表情，嘴上的話卻半點不饒人：“那你救我幹嘛？難不成……是想讓我殺了你？”
沈鉞真情實感的在向她發表疑問，漂亮的眸子裏沒什麼情感都沒有，說話的語氣也四平八穩，是真心覺得她可能活膩了，所以特地跑來送死。
“我……”許言輕又一次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從喉嚨裏摳出幾個字來：“你有病嗎？我不要自己的命來救你是為什麼啊？是為了聽你在這裏用話一句一句紮我的心嗎？到底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啊！”
說到後來許言輕音量一句高過一句，最後一句被吼出來時她隻覺得自己整個喉嚨都像著火了一般生疼，然後喉嚨的痛意遠遠抵不過心頭的酸楚，連帶著懷裏仍舊在刺痛她的小香爐，她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質疑：我不是一直盼著離開他去過自己的生活嗎？既然如此我幹嘛要跳下來救他？我是傻/逼嗎？
我……隻是喜歡他而已啊！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眼眶紅得驚人，頭頂沈鉞卻還在火上澆油：“這話我也想問你，你費盡心思把我弄到珥陵山上來，不就是想我死嗎？現在做出這副對我一往情深的模樣又是給誰看？給……”
“我說了不是我！你聾了嗎！我都說了多少遍了那個人不是我！”
許言輕尖聲打斷沈鉞的話，滿腔委屈無處發泄全都釀成了怨恨，每說一個字都像是恨不得從沈鉞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她如此拚命的想要證明自己，可沈鉞不信她，聽她這麼說了也隻是無所謂的點點頭，然後說：“不是你就算了……”
他目光從許言輕身上掃過，淡然道：“反正也不重要了。”
許言輕心頭一震，懷裏小香爐帶來的刺痛更加劇烈，摻雜著係統一變又變的警告，像一場令人無言以對的鬧劇。
“警告！高級防禦模式即將進入休眠，下次開啟時間為三分鍾後！”
“警告！檢測到任務對象對宿主好感度過低，極有可能傷害宿主人身安全，開啟高級防禦模式。”
“警告！高級防禦模式即將進入……警告！任務對象對宿主好感度過低，開啟……警告！高級……”
自從進穿書以來許言輕就沒見係統這樣慌亂過，連當初發現沈鉞是重生回來的它也能鎮定自如的指揮許言輕進行升級，眼下卻像出了BUG一般，兩條警告來回交替的重複，一條沒有重複完整另一條便爭著搶著冒頭，最後形成了一段毫無意義的、嘈雜的電流。
許言輕卻什麼都沒聽到，耳朵自動屏蔽了係統的警告，隻聽得見沈鉞壓低了的聲音。
“你太難懂了，我總是猜不到你在想什麼，”沈鉞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她，說著掏心掏肺的話，眼底卻是一片死寂，“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一片真心，然而下一秒你就能毫不猶豫的戳我一刀，等我對你死心的時候，你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在陳樹之跟前為我說話也是，如今奮不顧身的跳下來救我也是……”
“我雖然比你多活一世，但這種打一棍子再給一甜棗的活法我也適應不了。”
“我不想再猜你心裏究竟在想什麼了……不想猜你今天為什麼會救我，不想猜你未來某一天又是因為什麼而捅/我一刀，所以不如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他恍神一般又將最後四個字重複了一遍，然後一點、一點鬆開了許言輕握在自己右手的手指。
托係統高級防禦功能的福，屠龍坑裏的雷電半點都沒有傷到他，身上沾染的還是早前同那些修士打架時對方的血，所以許言輕毫不懷疑他能有辦法從屠龍坑裏出去。
她眨了下眼，恍惚覺得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從自己眼角滑過又一路沒入鬢角，導致她連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警告！高級防禦模式將在三十秒後關閉，倒計時開始……三十、二十九……”
沈鉞的聲音協調著係統的機械音同時響起，許言輕左耳是係統慌到極致反而鎮定下來的倒計時，右耳是沈鉞雲淡風輕的道歉。
“就當我對不起你……”
“二十四、二十三……”
“不管你今天救我是出於何種目的，就當我對不起你。”
“十九……十八……十七……”
“但我真的不想再猜了，等來世吧，要殺要剮都隨……”
“沒有來世了。”
大約是心痛到了極致反而沒什麼感覺，許言輕搶在沈鉞之前開口：“沒有來世了。”
係統的倒計時仍未停止，沈鉞的眼睛卻在聽見這句話時倏然睜大了幾分——
“十二……”
“你知道的，我沒有來世，所以今生你欠我的也好、怨我的也罷，我都沒機會向你討回來了。”
“八……七……”
“沈鉞，”指尖另一個人的溫度漸漸流失，許言輕最後叫了一聲沈鉞的名字，發狠般猛地發力將兩人最後牽連的手指也完全斷開，然後閉上了眼，“再見。”
這世上還有誰有如此狠心，把兩不相見做到此種地步。
沒了支撐的身子落葉一般下墜，片刻前還耀眼異常的白光開始閃閃爍爍，像一台接觸不/良的老電器，聲音卻還清晰可聞：“……三……二……一……高級防禦模式關閉，下次開啟時間，三分鍾後，請玩家注意自身安全。”
藍紫色的雷電和明紅的火舌爭先恐後纏了上來，許言輕認命的閉著眼等死，朦朧間聽到係統在她腦子裏說了句什麼，可惜周圍環境太過惡劣她沒聽見，隻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袖中滑了下去。
下一秒，更加尖銳的機械音猛然在她耳邊炸開，以一己之力壓過了許言輕周身所有的聲音，用得還是“淪陷區人民終於迎來了解放軍”的大喜過望的語氣，若非場合不合適，許言輕覺得係統甚至要在她腦子裏放一首《好日子》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叮！任務進度百分之六十！”
“叮！恭喜宿主達成‘好感度首次超過百分之五十’成就，請宿主再接再厲，努力完成任務，早日回歸家鄉！”
說完，許是覺得不過癮，又重複了一遍。
“叮！”
係統播報聲音更響亮了：
“任務進度_百分之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