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林夭一眼就發現了不對,神色一肅,問道:“陳小姐呢?”
他問得是另外三人,視線卻隻落在沈鉞身上——沈鉞表情也很嚴肅,眉目間隱隱還流露出一絲擔憂:“我不確定……”
他說著頓了頓,眼神有些猶豫的在幾人身上掃過,說:“但我覺得……我們可能找到致使孩子失蹤的真凶了。”
他臉上茫然與焦急交加的表情不似作假,許言輕站在不遠處看他演戲,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作者筆下那個她所了解的沈鉞死在屠龍坑內,而重活一次的沈鉞就像脫離了軌道的行星,陌生且失控。
她想的有些入神,沒留意自己已經落在了最外圍,而沈鉞也不知什麼時候落後兩步,跟在了她身側。
“怎麼了?”
他皺了皺眉,有些擔憂的抬手去摸許言輕的額頭,後者卻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猛地往後一退,沈鉞的手便落了空。
……
沈鉞動作僵了片刻,隨即若無其事的收回手來,視線探究的在她臉上掃過,語氣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怎麼了?”
他又問了一遍,可許言輕仍是什麼都沒有說——她看著沈鉞收回的手,突然想起了在陳府時那隻後來再也沒有被他碰過的麻雀。
許言輕望著沈鉞的眼睛,拚命克製自己後退的念頭,然後強迫自己露了個笑出來:“沒事兒……我就是走得有點累了。”
她頓了頓,小心的和沈鉞保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至於讓他覺出破綻,又讓自己覺得安全。
沈鉞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他一眼就看出許言輕在撒謊,但一時間又找不出任何頭緒,就算將兩人分開之前相處的畫麵掰開揉碎了一寸一寸的檢查也看不出有任何異常的地方,但她此時的狀態就是不對勁兒,就像是……
在怕他。
雖然許言輕已經很努力的忍著不要讓自己在沈鉞跟前表現的太明顯,但她不知道,類似的神情動作沈鉞在前世見得多了,所以幾乎是本能的,他立刻就發現了許言輕發抖的手指。
她在怕我?
這幾個字甫一在心頭浮現,沈鉞胸口便不自覺地升起一股戾氣,眼中也立時閃過一層狠厲,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閉上眼在心裏無聲念了兩遍清心咒才重新看向許言輕,恰在此時,走在前麵的穆安等人發現他們已經落後很長一段距離了,於是忍不住疑惑的停下來叫了一聲他們的名字——
“沈鉞?言輕?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沈鉞立即否認,視線飛快在許言輕臉上掃過一圈,又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追上穆安他們:“咱們走吧。”
許言輕又自己一個人落在了最後。
這一次,沒有人發現她的情緒不對,然後特地掉頭回來陪她。
“係統?”許言輕又在心裏喊。
“嗯。”
“檢測沈鉞對我的好感度。”
“百分之三十。”
林夭遠遠的看見那堵石壁就皺了皺眉,然後伸手擋在幾人跟前阻止他們繼續向前:“小心點兒,這個地方妖氣很重。”
其餘人立即緊張起來,手指不自覺的搭在武器上。
許言輕由於是個連逃跑都會被人嫌慢的小弱雞,自覺找了個離石壁足有十米遠的地方躲著,穆安等人猶不放心,擔心待會兒打起來會誤傷她,便琢磨著給她個什麼東西護身。
沈鉞自覺從懷裏掏了一樣小玩意兒出來——從外觀看像是個香爐,沈鉞閉眼念了句咒語,那香爐便有白煙從圓滾滾的肚子中吐出來——然而他才剛抬腳,遠處的許言輕已經飛快拿出一遝符紙在半空中揮了揮,大喊道:“不用了!我有林大哥之前給我的符紙,夠用了!”
沈鉞腳步一頓,頗有些不可置信的朝許言輕看過去。
林夭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被提到了,聞聲看了眼許言輕手裏的符紙,隨意點了點頭讚同道:“是我給的,萬一這石壁裏妖怪數量超乎我們預料,應該能替她擋一擋。”
他話音落地,就見方才還定在原地的沈鉞突然動了起來,然後兩步走到許言輕跟前,一言不發的把香爐塞到了她手裏。
許言輕還想拒絕,一個“不”字剛到喉嚨口就見沈鉞臉色難看得要命,大有她不收就當場翻臉的架勢!
許言輕一怔,默默把那個香爐抱在了懷裏,低著頭說了聲“謝謝”。
沈鉞周身淩厲的氣勢這才收斂了些——他這會兒又覺得自己一定是多心了,許言輕連半入魔狀態下的他都不怕,怎麼會害怕現在的他呢?
於是他吸了口氣,抬手在許言輕頭頂拍了拍,又細心交待了她兩句“注意安全”才朝穆安等人走去,沒留意就在他把手放在許言輕頭上的刹那,後者臉色倏然一變。
“係統?檢測沈鉞對我的好感度?”許言輕在沈鉞把手放在自己頭頂的瞬間無聲問道。
“百分之三十。”
“我當時在另一個方向,沒注意陳小姐的動向,就聽她一邊喊著‘這邊的牆上畫了好多小孩兒’一邊把手伸了上來,等我回過神時,她人已經不見了。”
沈鉞把後悔、自責的表情演得十分逼真。
他本來年紀就小,再露出這樣一副表情更讓人不忍責怪,見狀穆安幾乎是立刻安慰他道:“你別太自責了,不是你的錯,更何況……現在都隻是猜測,萬一陳小姐沒事呢?”
穆安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大約是自己也察覺出陳嫣生還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他頓了兩秒,跳過這一話題轉向姚玉兒:“我和他們兩個進去看看,你守在這裏,萬一我們在裏麵出了什麼事,你在外麵也可以幫上忙。”
“嗯。”姚玉兒也知道現在不是跟他鬧別扭的時候,聞言嚴肅的點了點頭,又在幾人把手伸向石壁時忍不住拽了一下穆安的袖子。
“嗯?”穆安回頭,看見姚玉兒神色不太自然的把頭撇到了一邊,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說:“小心點兒。”
“知道了。”穆安忍不住笑了一下,聲音隨之放輕:“等我們出來。”
幾人眼前這方石壁表麵看上去和普通的山石並無二致,最左側不知被什麼人題了一首詩,由於年代久遠已經看不清具體字樣,隻隱約能瞧出這詩描寫的是稚子的天真童趣,配合著這首詩又作了幅畫,畫麵上一些五六歲的孩童正快樂的圍在一起打鬧。
這本沒什麼稀奇,奇的是明明那些字跡已經因為風吹日曬而褪去了大半顏色,旁邊的配畫卻絲毫不見暗淡,色彩反而更鮮豔了幾分。
一眼看過去甚至讓人懷疑那畫上的孩童下一秒就會從石壁上走下來。
沈鉞三人臉色肅穆了幾分,互相對視一眼,嚐試著將手貼了上去。
沒有反應。
幾人眼中同時閃過一絲迷惑,不等沈鉞說話,林夭便搶先道:“試試把兩條手臂都貼上去。”
沈鉞兩人跟著照做,這一次不用林夭提醒,幾人都察覺到了有一股隱隱的力道正在吸著他們想往石壁裏拖——這力道非常小,稍微不注意就會被人忽略,虧了沈鉞他們都是細心的人,才沒能錯過。
幾人眼中情緒一沉,一言不發的同時將上半身整個貼在了石壁上,幾乎是瞬間,那股吸力猛地變大,饒是幾人提前已經有了準備,也被這力道拽了個措手不及,差點直接摔在地上。
他們反應都不慢,第一時間穩住身形朝四周看去。
石壁內的景象跟他們想象中完全不同——穆安原以為這裏會像其他的妖怪府穴一樣陰森恐怖,真進入其中了才發現這裏根本就是一個村莊,山、水、房屋無一或缺,隻不過這裏住著的都是些小孩兒,眼下這些或發呆或看書或聚在一起玩樂的小孩兒一起抬頭朝他們看過來,無端有幾分可怖。
這些小孩兒盯著他們一坑不坑,沈鉞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就這麼對峙了半晌,空氣中突然響起了一道童聲:“我討厭大人,大人最討厭了。”
這聲音像是什麼開關,沈鉞幾人還沒來得及對這話做出反應,就聽無數聲“我討厭大人,大人最討厭”同時響了起來,橫衝直撞的闖入他們的耳朵。
“趕走他們……”
在這數不清的童聲中,又有一道與眾不同的聲音驀地響起,穆安幾人同時一愣,就見一道身影在人群最外圍站了起來。
她身高明顯比在場的小孩兒都高,身上還穿著幾人分開時的淺白衣裳,此刻卻被各種顏色的燃料塗滿了全身,像是一張畫布,又或者……普通人家裏經常做給孩子玩兒的布娃娃。
陳嫣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睛裏隻剩下了黑色的眼仁,整個人看起來恐怖又血腥。
“趕走他們……或者……把他們做成玩具。”
她說完了後半句話,那群小孩兒們又跟鸚鵡學舌一般跟著重複:“把他們做成玩具!”
許言輕記得那石壁上題的是首什麼詩——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她百無聊賴的倚著一棵樹,用腳在地麵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踩著拍子數數,等估摸著進了石壁的那幾人該出來了才慢悠悠的從樹後繞出來——她原本是打算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跑的,但這念頭剛一閃過係統就又兢兢業業的在她腦子裏放起噪音來,直吵得許言輕不耐煩的罵道:“知道了知道了!拒絕完成任務是有懲罰的……我這不還沒跑嗎?我就想想也犯法了?”
她這麼說,研究附近地勢的動作卻一點都沒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規劃逃跑路線,惹得係統心驚膽戰的,一連把拒絕完成任會受到的懲罰重複了三遍:“警告!宿主在做任務途中如果消極應對,將會承受電擊懲罰,電流幅度逐漸增強,直到宿主端正態度為止!”
這話早在之前許言輕問主動放棄任務會有什麼結果時,係統就已經說過了,但它可能是覺得許言輕明顯沒把這話往心裏記,於是逮著空就在這兒重複,說話的語氣一次比一次重,好像這樣就能嚇退許言輕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一樣。
“你那電擊又不能把我電死,你說個什麼勁兒?”
被嚇得人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也不管係統尷尬的電流聲,自顧自的收回自己不怎麼老實的視線,重新把精力放回正前方那堵石壁上。
就在她把視線轉過去的下一秒,石壁表麵突然泛起一陣白光,離得近的姚玉兒頓時緊張的抓起了自己的武器,沒成想出來的竟是一幫不大的孩子!
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穆安也從石壁裏衝了出來,然後推了還愣在原地的姚玉兒一把,大吼道:“先帶他們走!”
他這麼一吼,姚玉兒才發現這些孩子都有點不正常——他們嘴裏不住的念著“把他們做成玩具”,背後無一例外的都被林夭貼了一張符紙,於是他們看向姚玉兒的眼神格外/陰狠,行動卻完全不受自己控製,隻能聽從穆安的指令。
“跟她走!”
穆安回頭看了一眼石壁,顧不上跟姚玉兒交待太多,又返身衝了回去,留下一大幫中邪般喊著“做成玩具”的孩子。
姚玉兒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卻見一道人影突然從樹後鑽了出來,一蹦三尺高的衝她揮手:“姚姐姐!我知道該帶他們去哪兒!跟我來!”
她愣了愣,又回頭看了眼穆安消失的方向,一咬牙,朝著許言輕跑了過去——就在她動起來的同時,貼在那些孩子背後的符紙微微發光,帶著這些人不由自主的跟在姚玉兒身後。
“這些小孩兒都是怎麼回事啊?是城裏失蹤的那些嗎?”
姚玉兒邊跑邊問,許言輕“嗯嗯啊啊”的敷衍,隨口道:“可能是吧。”
她領著姚玉兒和這幫孩子一路跑進了之前去過的那家寺廟。
寺廟已經被燒的隻剩了一個空架子,連佛像都被人破壞得不成樣子,得益於許言輕之前用手帕擦過,勉強能看出點莊嚴寶相。
按理說這就是一個廢棄的院子,然而就在姚玉兒領著那幫孩子全部踏進院內之後,破碎不堪的佛像周身突然泛起一圈淡淡的金光,然後這金光越來越盛,幾乎鋪滿了整座寺院,連被燒得焦黑的牆壁都被這層金光所籠罩。
許言輕在某一刻幾乎錯覺自己回到了這間寺院香火最為旺盛的時候,然而她眼睛又一眨,發現自己腳下踩著的仍是焦黑的土地,而佛光普照照耀他們的也已然是一座殘缺的佛像。
姚玉兒被眼前的景象驚了兩秒,有些無措的看著那些孩子在金光最盛的時候軟綿綿的倒下去,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
她又詫異的轉向許言輕,剛想問她怎麼想起來帶著孩子們來這兒,就見後者像是提前猜到了她要說什麼一樣,眼睛直勾勾盯著麵前的佛像道——
“人心易變,但佛像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