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走後,沈鉞和陳嫣兩人著實尷尬了好一會兒。
他們的交集本就不多,中間又摻和著一個專心致誌搗亂的許言輕,導致兩人這麼久說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何況如眼下一般單獨相處。
沈鉞在原地站定,眼看著穆安和姚玉兒別別扭扭的身影越走越遠才轉身看向陳嫣,嘴角一勾,笑道:“走吧。”
陳嫣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裏莫名發毛,皺了皺眉再看過去卻發現沈鉞明明和平常一樣,並沒有半點異常,又懷疑自己可能是多心了,於是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亦步亦趨的跟上了沈鉞:“好。”
她跟沈鉞不太熟,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題可以聊天,想了想,瞥了下唇做出一副可憐巴巴地模樣道:“言輕是不是不喜歡我啊?還是說……對我有什麼誤會?”
“嗯?”沈鉞看她一眼,態度雖然稱不上熱絡,但也客客氣氣的接道:“陳小姐多心了,言輕小孩兒性子,哪兒有那麼多心眼兒。”
“沒有就好。”陳嫣一臉標準的白蓮花笑:“我就怕言輕對我有什麼誤會,畢竟她打小就養在我家,我跟她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萬一真被她誤會,我心裏也會不好受。”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沈鉞的臉色,見他臉上沒有明顯的反感才繼續道:“不過言輕近來變化好像也挺大的,跟她小時候都不一樣了。”
陳嫣若有似無的試探,話音落地後如願看見興致一直缺缺的沈鉞聞言果然抬眼朝她看了過來,饒有興致道:“是嗎?”
他說:“有哪裏不一樣。”
“就……感覺好像變了很多。”陳嫣說得含蓄,欲言又止的。
其實她哪兒知道從前的許言輕怎麼樣,不過是想在沈鉞麵前說她兩句壞話罷了,但這壞話又不能說得太明顯,有挑撥離間的嫌疑,於是故意說了這麼兩句意味不明的話,就算不能真正破壞兩人的關係,哪天傳到許言輕耳朵裏,惡心一下她也是好的。
“人長大了,總是會變得。”沈鉞卻好似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聞言隨口敷衍了兩句就繼續往前走。
“可能吧……”陳嫣也接了一句,語氣依舊是意味深長的,讓人不舒服,隨後眼珠子一轉,又換了話題:“對了,關於小孩兒無故失蹤這事兒,我聽過一個傳言。”
“什麼?”沈鉞又被她勾起了興趣,轉過臉去看她。
陳嫣假惺惺地抖了兩下,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聽說有一種石壁妖,專以小孩兒生氣為食——孩童年紀越小,生氣越旺,也最受這種石壁妖喜愛。”
她說著突然驚呼一聲,一手捂著自己的嘴,一手顫顫巍巍的指向正前方的石壁:“你看那石壁上的畫,是不是都是小孩兒?”
她這突然受到驚嚇的樣子裝得倒還挺像。
沈鉞在心裏對她的演技表示了讚同,抬頭時故意順著她的話往下道:“是挺像的。”
他抬腳往石壁跟前走去,臨走前還特意交待陳嫣留在原地:“小心點兒,萬一這真是傳言中那石壁妖,你一個弱女子與他直麵碰上,必然沒有活路。”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那石壁走去。
他全幅心神都放在石壁上,沒留意明明前一秒剛答應過他留在原地不動的陳嫣也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隨即在沈鉞試探著朝那石壁摸上去的時候,猛地自他身後推了他一把!
城裏小孩兒無故失蹤是大事。
丟了孩子的父母日日以淚洗麵痛不欲生,孩子暫時安全的家庭又提心吊膽夜不能寐,生怕第二天一覺醒來丟得便是自家的孩子。於是在這樣人人自危的氛圍下,一眾居民病急亂投醫,竟然聚眾將城南的寺廟給燒了個幹淨。然而寺廟是被燒了,孩子無故失蹤的情況卻半點沒有得到解決,隻從側麵證明了孩子丟失一事與那廟沒有絲毫關係。
當然沒有關係。
提前看過劇本的許言輕在心裏想,真正的凶手是藏在山體中的石壁妖。
故鑒早前是個修道聖地,幾乎每百年便有一道人成仙,然而因為五百年前的一場事故,故鑒的修道人士幾乎在一夜之間被人屠盡,稍微有點名氣的道館全都在這場意外中覆滅,香火旺盛的倒是沒有落得滅門的下場,但也元氣大傷,隻能搬去其他地方重整旗鼓,於是漸漸的,故鑒便從盛極一時的“修道聖地”變成了道家口中的“不詳之地”。
也幾乎沒有修道人士願意再踏足此片土地。
又因為無道家子弟願意來此,導致故鑒近年來妖邪橫生,城內居民沒有辦法,隻能大肆修繕寺廟以鎮壓妖孽。
《屠龍》原著中並沒有詳細描寫這一段,連這故事都是方才路上林夭說給她聽得——
作為心懷大誌的敬業男配,林夭並不包含著“不願踏足此處的道門子弟”行列之間,更有甚者他修煉的第一站便是故鑒,隻不過原著中他比穆安一行人要早抵達故鑒,而沈鉞因為陳嫣這一“雖然是個配角,但不知為何懂得特別多”的反派,卻是第一個發現孩童失蹤的真相。
同時也因為陳嫣在暗地裏使壞,導致沈鉞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闖進了石壁妖的大本營——他當時正伸著手在石壁上敲打,試圖發覺這其中的怪異之處,冷不防卻被陳嫣自身後推了一把,大半個身體都貼在了石壁之上,隨即身體一僵,感覺到有無數雙手正拚命把他往石壁內拉去。
此後又過半天,林夭才順藤摸瓜的查到此處,並順手救回了奄奄一息的沈鉞。
所以剛從係統那兒得知陳嫣又被換到沈鉞一組時,她第一反應就是找林夭幫忙,誰想話沒出口就被係統接連不斷的警告聲給打斷了——“警告!宿主不得幹涉與人物對象無關人員的情節發展!”
許言輕:“……”
去他麼的“不得幹涉與人物對象無關人員的情節發展”,就因為這該死的規定,她不能告訴沈鉞陳嫣的真實麵目,也不能拉著林夭去救人,隻能眼睜睜看著沈鉞一次又一次陷入險境。
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知道這係統雞肋且廢物了,自覺心態變得十分佛係,被係統警告過後連爭辯的力氣都省了,從善如流的換了話題:“我有點累了。”
她問林夭:“我能不能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林夭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辦法也行,於是點了點頭讚同道:“行。”
頓了幾秒,又從身上掏出幾張符紙出來遞給許言輕,說:“這個你留著,萬一碰到危險,用得上。”
“嗯。”許言輕也不跟他客氣,伸手就接過來了,心裏想著萬一她趕到現場的時候沈鉞已經被拖進石壁中了,她就也想辦法進去,有這些符紙在,多少也能幫上他點忙——至少等林夭按照劇情找到他們的時候,林夭不會像書裏寫得那樣重傷。
她乖巧站在原地朝林夭揮手,等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視野裏才猛地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飛快,空氣被吸進肺裏,猶如利刃一般死命割扯著喉嚨,以致連喘氣都是疼的,呼吸間帶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我都多久沒跑這麼快過了……”許言輕在心裏抱怨:“想當初大學體育測試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努力過!”
她邊跑邊給自己打勁兒,好不容易視線裏出現了沈鉞和陳嫣兩人的影子,正撞見陳嫣伸著手要去推沈鉞。
許言輕心頭一緊,下意識便要喊沈鉞的名字,卻又在張嘴的瞬間猛地吸入了一大口空氣,致使要說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掐著脖子無聲咳得厲害。
便是因為這一秒鍾的錯過,許言輕親眼見證了接下來的一幕。
她眼睛都睜大了,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口飛出來。
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的時候,沈鉞幾乎是無意識笑出了聲,臉上表情滿滿的都是諷刺。
重來一次,這人可真是毫無長進啊!
他在心裏嘲諷,在外人眼裏明明已經碰上了石壁的掌心實際上還留了一條細細的縫,隻不過這距離太過細微,以致陳嫣並沒有發現不對,而是按照原定計劃朝沈鉞撲了過去,卻沒料到,便在她撲上去的刹那,背對她的背影突然整個人往右挪了一步,堪堪躲過了她的手。
至於她本人……
由於去勢太猛,一時沒能停住腳,竟然直直的朝那石壁撞了上去。
小範圍的接觸其實並不會被拖進石壁中去,隻有兩者身體接觸超過大半才會被石壁妖視為威脅,從而被強行拽進去。
而陳嫣這一撞,被石壁妖拖走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連陳嫣都這麼以為,不想就在她一側身子已經陷入石壁中的時候,從旁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住了她仍被留在外部的另一條胳膊。
陳嫣驚恐的抬眼看過去,正對上沈鉞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她心裏還抱著沈鉞並沒有發現她的意圖的希望,見狀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沈鉞的手,說話時嗓音更是抖得厲害:“救……救救我!”
沈鉞卻沒說話,隻是歪著頭看了她一會兒,隻看得陳嫣心頭發顫才突兀的笑了一聲,說:“原來陳小姐害怕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呀……”
他拖長了尾音,表情無辜而殘忍:“看你戴了這麼久的麵具,我都忘了陳小姐還有害怕這麼生動的表情了……嗯,倒是比之前更像人了。”
沈鉞說著笑得愈發開懷,看著陳嫣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心情也一點點變得愉悅。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像個真正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仿佛正麵對著什麼好玩兒的事。
“想不通我是怎麼發現的?”
陳嫣今日必死無疑,所以沈鉞並不介意多跟她說一會兒話。
他慢條斯理的解釋:“我本來沒想殺你的。”
沈鉞說:“雖然你做過那麼多虧心事,更是間接害死了我,但人生重來一次,我其實並不在意你對我的前世做過什麼——嗯,勉強也可以算作前世吧。”
他沉吟了一會兒,繼續道:“我給過你機會,在陳府外,我說讓穆安帶你去找你外祖父,你沒同意,一定要跟著我回臨安,然後破壞我設下的陣眼,差點第二次害死我的父母。”
他說著又想起當日出現在沈府內的麵具男,冷笑道:“陳小姐好人緣,竟還能找到這麼一個高手幫你,但你猜……你那個幫手,會不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救你?”
雖然沈鉞說的話有一半兒陳嫣都聽不懂,但並不影響她的心髒已經在沈鉞講故事一般毫無起伏的語氣中冷了個透。
她死死的盯著沈鉞,眼中滿是害怕和惶恐。
沈鉞接著說:“陳小姐怎麼說也當了這麼多年人,殺人償命的的道理總歸聽說過吧?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既然我爹娘福大命大沒有出事,我也不好直接殺你……”
他說到這裏停了停,陳嫣因為這句話眼裏又重燃了一絲希望,可惜沒過兩秒便因為沈鉞的後一句話又暗了下去:“你既然這麼想讓我去看一看這石壁中的風景,不如你先去替我探個路,若你能活著回來,我自然不會再為難你。”
“哦對!既然是替我,我進去會遭遇什麼事情,你也得一點都不落下才行。”
他說著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然後抹了一滴血在陳嫣眉心,直到那血完全沒入皮膚才慢吞吞的收回手指,同時也收回了自己一直拽著陳嫣手臂的另一隻手。
“祝你好運。”
他最後衝陳嫣露出一個笑,甚至心情頗好的衝她揮了揮手。
淒厲的女聲霎時在空氣中響起,其音量之大,幾乎要刺破人類的耳膜。
沈鉞掏了掏耳朵,不動也不笑。
良久,許是估摸著石壁內的陳嫣已經死透了,沈鉞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他原本鬆散的站姿逐漸嚴肅起來,臉上的表情也由漫不經心變回了一貫的溫柔,仔細看過去甚至還能瞧出眉間縈繞的隱隱的擔憂。
他彎腰整理了一下衣袍,使其看起來稍顯淩亂,這才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沒留意就在距離石壁不遠處的灌木叢裏,許言輕就蹲在其中,一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身體卻抖得厲害。
沈鉞……許言輕近乎驚悚的在心裏下了這個結論——他是重生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