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裏一下子靜下來了,仿佛沒有了生命,良久,綠溪那略帶悲切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畜生?算了,我們本是你生的。母親大人,我就不明白了,你生下我們,為什麼不疼愛我們?而……去愛護你的娘家人。”
“因為我是王家人,如果我不偏向我的娘家,就意味著我忘記了娘家的生養之恩,就意味著我是個大不孝的人,你們不懂。”都司夫人的語聲不在冷傲,而多了一些無奈,與幽怨,尤其那個懂字,帶著長長的哭音。
這便讓她的兒子們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時間再沒有人說話了,就連綠龍也低下了頭輕輕抿著唇,皺著眉。
都司夫人一見,便繼續說:“你們都是母親的好兒子,你們難道願意忘記自己的母親嗎?綠龍,綠溪我的兒子,你們肯定是不願意的,那麼我就願意嗎?”都司夫人哭了,語聲哽咽起來,充斥了整個溝穀。
這次她是真哭了,嗚嗚咽咽。
“從小,我就教育你們,百善孝為先,你們其實很孝敬我和你們的父親,為娘心底也很自豪,可是母親也要自己做個表率,我也要孝敬我的父母才是啊,你們說對不對?”
此刻應該已是傍晚,光線陰暗起來,整個的食物穀變得灰霧騰騰,而且林間也刮起了一陣陣的小風,都司夫人的哭泣聲音從這風霧裏飄出來,也自是顯得淒涼:“母親今年已經四十八歲,而我的父母也已年近古稀,孩子們,你們豈不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故事嗎?我要好好孝敬你們的外公外婆,天下無不是父母,天下也無不是君王,先國後家,先君後父,此本正理,而我卻一直把母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奈何?母親此舉是受祖上限製,才這樣的……”
都司夫人似乎又哭了,滴滴切切:“我今天就說了實話,願祖上饒恕我吧。”
都司夫人停止了敘述,也許她在跪拜。
綠龍示意綠石,放下流星刀,休息一會兒。
綠石早已很累了,便順勢收了流星刀,但依然緊緊站在綠龍身邊,雙手微微端起,隨時保護主人。
幾分鍾後,空曠的食物穀裏又傳出了都司夫人的聲音,這次她的聲音平緩了一些:“都司大人,您跟我一起生活了二十餘年,其實你對於我並不深知,您知道嗎?紅英女祖是我們王家的女兒,她對於大樹村莊所做的貢獻,如日月般真實璀璨,其功無人能及,是以在當時應為都司,隻是身為女兒,有諸多不便,而她在當時深愛男祖龍昌,心甘情願把都司之位讓於龍昌男祖,我們的龍蒼男祖即了都司位後,不忘紅英女祖,兩個人便私下商議,以後的都司夫人,世世代代都要從我們王家挑選,而我們王家的女兒必把王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才不算辱沒女祖紅英的英明。所以我的所作所為,你們能理解了嗎?”
都司大人一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瞪大了眼睛看著灰暗的天空,原來,我們世世代代的婚姻……
是從第一代的大樹人開始的,我們都司家族的婚姻在那時已經被套上了枷鎖。
都司大人忽然打了個寒顫,陡覺四隻無形的大手就圍在自己和兒子們的周圍,這四隻大手是與日月同壽的,它們將一如既往的掐在自己的子孫們身上……把兩個有情感的人當做物品擺放到一起。
都司大人感覺呼吸急促起來,仿佛那隻大手正在掐自己的脖子……
綠龍慢慢蹲下身去,聽了母親的話,頓覺寒冷自心底升起,回想起幼年的生活,自己的祖母母親都不像常人那樣喜愛自己兄弟幾人,她們臉上的表情通常都很冷漠,隻有見到了王家來的人,她們才會笑意盈盈。
這令綠龍感覺到了無力以及灰暗。
良久,綠龍抬起了頭:“母親的苦楚兒子總算才知道,但是兒子的苦楚又有誰知道呢?不瞞您說,我對於您的愛意是很懷疑的,就在剛才,您還下令要殺死我,您,不會忘了吧?”
綠龍說完這句話,手裏的法尺動了動。
綠溪聽著一句話,心底著實緊了一緊,仿佛被人掐了一下,很疼,因為他一下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小時候的一天,他在大落地窗紗後麵玩蛐蛐,母親在和大舅舅說話:“哥哥放心,國庫就設在咱家,他反對也沒用,如果他不聽我的,我就毒死他,然後扶綠溪上位。”
綠溪其時已經七歲,也明白一些事情了,知道父親的煩惱,也聽出了母親話裏的意識,他當時很是生氣,就撥開窗簾,瞪著眼睛問母親:“母親心腸何以如此歹毒?你不是父親的夫人——”
母親和舅舅當時都很驚慌,母親花容失色,坐在黃木床上,驚怔的看著自己……
舅舅起身瞪著大眼珠子說:“掐死他?”
舅舅也就是那位舒將軍,抖動著竹片製成的戰裙,雙手虎口張開,做欲掐狀,向自己逼近……
綠溪感覺到了那一對凶眸發射的冷酷光芒,要將自己殺死。
“等等,讓我想想。”
母親遲疑地叫。
母親憤恨的盯著自己看,那目光好像一塊冰,足以凍死人了,白牙緊緊地咬著下唇,好久才簡短的說:“不,他就是個傻子,把他送到平民家裏就可以了……”
“傻子?”舅舅的眉毛皺起來了,單眼皮下麵鼓溜溜的眼珠子仔細的端詳著自己,似乎在研究自己的臉,好久才說:“也好,明日咱就對外昭告,大公子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就可以了。”
母親這時忽然有些悲愴的樣子,抬起頭看著窗外的綠海深處,好看的眼睛眯了起來。
舒將軍似乎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去找都司,親自和他說這件事情,要馬上把綠溪送走才安全。”
綠溪雖然才隻有七歲,但也明白自己就要被送走了,他害怕的不行,拳頭握得緊緊的,傻傻的蹲在窗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頭頂的草綠色窗簾,人已經變得像一個石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