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想 歇菜了
“哎喲喂呀,喘口氣吧。”
——我正在葫蘆架下麵乘涼,疤瘌五也溜了出來,一屁一股坐在窗根下麵,隨手掐了一根香菜,塞一進嘴裏嚼著,我笑笑,扔給他一支煙。
二龍要是看見他吃香菜,準把他滿口牙都敲下來。
“陳威,我快撐不下去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不瞞你說,在外麵我沒別的本事,就是出名的懶,在外麵要照現在這麼幹,我早發啦。”
我笑道:“不是你一個人這麼想。”
疤瘌五猶豫了一下,把剛要伸向香菜的手縮了回去:“人就是沒有記一性一的東西,還不如畜生呢,多少人一進來就後悔,就發誓,出去喝上二兩貓尿,就什麼都忘了——哎呀,我在號筒裏熬鷹的時候,就常琢磨這些事兒,發誓以後再不進來了,這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我笑道:“出去以後,二兩酒下肚兒,又忘後腦勺去了。”
疤瘌五一副玩世不恭的哲學家姿態,衝空中噴了一口煙道:“對,就是這麼回事兒,我是不相信自己啊,出去也就這德行了。
人就跟這葫蘆似的,種的是葫蘆就長不成一人 參果,當初我爹一媽一載我這苗子的時候就沒用心,現在想改路子,晚啦!狗到什麼時候都是吃屎的貨。”
看著謙虛到妄自菲薄的疤瘌五,我哭笑不得地說:“你忘了大夥常說的:點背不能怨社會,命苦不能賴父母了?終歸還得靠自己啊。”
“對,靠自己。”疤瘌五說完又轉折道:“不過這再怎麼折騰,葫蘆也變不成一人 參果呀!”
我笑道:“長不成一人 參果,還有讓人當酒葫蘆、當水瓢使的不同嘛,要是讓太上老君裝了仙丹,這葫蘆也厲害啦。”
隨便扯了幾句閑話,我先回去了。疤瘌五趴著窗戶叫我:“陳威,再來棵煙啊。”
我抓一下兜口,把煙盒扔了出去,裏麵大概還剩三五根兒吧。
下午起了覺,大家已經幹了一段時間,我才感覺出疤瘌五還沒有回來,急忙扒窗戶一看,好,哥們兒靠牆睡得正美哪。我“咳咳”地喊了兩聲,疤瘌五睡眼惺忪地一撥頭。
“開工啦。”我說。
第二天早上,疤瘌五散了架似的從門外進來,告訴老三:“受不了了,幹了一整宿,還剩好幾片。”
“怎麼越來越回旋兒啦。”老三皺眉道:“前些天不是熬到一兩點就完活了嗎?”
疤瘌五狠勁晃一下腦袋:“頭都大了,木了……三哥你甭管了,回頭我跟二龍說去,不行就找主任,這麼下去,我非死裏邊不可,還三年多哪!”
老三警告道:“說什麼說,老實幹你活兒,別給我添膩。”
疤瘌五說:“行了三哥,大家幫不了我,也得讓我自己想想道兒吧?”
老三又給疤瘌五苦口婆心做了半天工作,直到提工,疤瘌五才勉強答應不找二龍,也不找主任了。
走在路上,疤瘌五跑了幾回斜,有一回還晃蕩隊伍外麵去了。——“走著路都要睡著了。”疤瘌五抱怨。
廣瀾笑道:“疤瘌五又剩活兒了?到工區跟龍哥好好一交一 流一交一 流吧,哈。”
二龍不說話,在隊伍後麵默默地走著,象個趕著羊群的老牧民。
到工區,疤瘌五把網子往地下一扔,一屁一股坐下來,直愣著眼說:“不幹了,左右是往死路上一逼一我呢。”
我看他一眼,暗歎一聲,招呼邵林、關之洲跟我去庫房領料。
發完料,疤瘌五一愛一搭不理地穿了幾個網子,就來早飯了。小佬出去打了麵粥,先給老三我們幾個分了,然後喊組裏的人過來把盆端走。
疤瘌五意外地勤謹,隻穿一件露著亂洞的跨欄背心,跑過來接了粥盆,走兩步,突然當間一立,高喊一聲:“哥幾個對不起,今天早飯老五用啦!”說著,已經舉起盆,劈頭往自己身上倒去,在大夥的驚呼中,疤瘌五五內俱焚般激昂地慘叫一聲,扔下盆亂蹦起來。
沒想到疤瘌五玩這手兒。
誰也吃不下飯了,工區裏一片沸騰,好象那盆粥不是澆在疤瘌五一個人身上,而是被淩空潑灑下來似的。
管教們都還沒上班,二龍倒是不急,一邊讓老三闖警戒線去樓裏找值班隊長,一邊破口鼓舞疤瘌五:“有種你去跳一大的煉鋼爐!跟我麵前玩這套下三爛的活兒,不頂用!”
二龍四顧問道:“哪個組的粥還沒分下去?給他端過來!讓他接著澆!你這一瘸一拐的小子,糟蹋大夥福利是嗎?!我管你夠!”
我跟小佬把拉貨倒垃圾的二輪車推了過去,停在邊上。疤瘌五蹲在地上,身上全是粥渣滓,一裸一露的皮膚紅紅地起著熱氣,正痛苦地來回伸展著雙臂,嘴裏“啊啊”地運著氣,緩解著疼痛。
二龍踢了他一腳:“上車!住院回來接著幹!跟我玩簽兒我陪著——你這樣兒的也叫流一氓 ?你連地痞都算不上!滾車上去!”
疤瘌五沒有反對,小心翼翼地上了車。二龍說:“林子你去吧,帶著陳威跟小佬。”
“還等隊長麼。”林子笑著問。
“等他們來了,疤瘌五早熟透了,楞往醫院闖吧,你再賭一把。”二龍笑著。
林子大手一揮:“弟兄們,衝!傷員要緊!”
我和小佬推著車就往外跑,過鐵門檻的時候也沒減速,顛得疤瘌五怪叫一聲,惹得後麵亂笑起來。
郎大亂跟老三正從辦公樓裏快步出來,見我們趕過去,就停下來等著,郎大亂望著蹲在鐵皮車裏的疤瘌五破口罵道:“老五你個臭小子的,活膩了是吧——趕我班上添亂!”
車到跟前,郎大亂忿忿地指揮我們:“直接推一大車間,扔煉鋼爐裏!”
我們笑著,違抗了他的命令,一路向小醫院奔去。
到了醫院,老三慶幸道:“郎隊你不知道,成天這個粥啊,炊廠都給往裏麵兌水,路上再一耽擱,還涼了好多哪,要不,疤瘌五現場就變糖葫蘆了。”
把疤瘌五安置好,我們跟郎大亂一起回來。疤瘌五臨別時跟老三慘然一笑:“三哥,我又歇啦。”
疤瘌五“點水”,跟上次“跳樓”一樣,除了樸主任感覺頭疼外,對其他人都沒什麼衝擊,一些看好這個契機的人,竊喜可以讓樸主任給大家減載的人,慢慢也失望了。官方給疤瘌五的定一性一很明確,就是“反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