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紋繡之事
耿大隊一出去,李雙喜就笑著說:“陳威啊,耿大夠給你盯的啊,睡哪個鋪都關心,一看你睡組長邊上,他就心裏有數了。要是你睡門三太那個旮旯上鋪,他這一問,當組長的知道了就得心裏撲騰幾下,抓緊得把你換下來。”
我笑道:“哪那麼多講究?是咱們犯人瞎給自己找別扭得了。”
“耿大隊這叫深沉,能直接說得把我的門子怎樣怎樣麼?越是大領導越深沉,要是監獄長的門子,隨便往哪個隊裏一扔,不得當爺爺供起來?還用監獄長開口說話?哪個官兒那麼沒眼?”
門三太敲了下窗戶:“出號筒,去對麵三中啦。”李雙喜收了口,衝到窗邊拎回熱得快重新插上,龔小可揉了下眼:“睡覺去了。”
龔小可剛走,老三就嬉笑著衝了回來,進門就跟我說:“差點兒叫耿大給堵屋裏,嚇我一腦袋白毛汗。手術刀擦屁*股——懸啊。”
“三六地幹活?”我笑問。
“沒有。”老三裹了一下肩,有些神秘地說:“搞了點小動作,等完事了再告訴你。”
“老三,水我給你燒上了,呆會洗腳吧。”李雙喜招呼。
“陳威先洗吧,我先歇歇,這會兒心裏還撲騰哪。”老三脫鞋上了鋪,盤著腿點上棵煙吸起來,嘬了一口才說:“三中那邊抓了一酒局兒,老耿急啦,當場叫搬鋪蓋,一堆兒關了四個……林子多災也多福啊,剛從那屋裏出去,上廁所的工夫耿大就到了,要不準關個二來來。”
李雙喜罵道:“那插旗兒的死啦?”
老三笑道:“三中那幫瘋了,一裝就是後半宿見了。都幹直眼了,要不耿大進來了,好多人都沒反應哪。”
李雙喜笑道:“看來還真得有一個小老頭兒這樣的馬屁精啊。”然後跟老三說了小老頭兒喊“起立”的事兒,老三笑罵道:“溜須拍馬的買賣都讓他搶了,簡直不給別人活路啊,這不是欺行霸市嘛!”
老三的確是去文身了。這和我猜測的一樣。他在被耿大隊驚嚇那晚以後,轉天就告訴我了,還神秘地撩了下衣服給我看他的大肚皮,一條凶猛的龍頭剛勾勒出一個輪廓。
他在脖子下麵劃了個弧線,笑道:“以此為界,夏天穿T恤不能露出來,畢竟這歲數了,趕明讓兒媳婦看見,該說了:這老不正經。”
我笑道:“那你弄它幹嘛?我看你是心血來潮。”
“有點。不過也想了,混了這麼多年,進來這幾回,也不留點兒什麼出去,心裏還怪空蕩的。”
“你這心理不老健康啊。”我笑著批評他。
老三告訴我,三中那邊是比我們這裏活躍,現在刺活兒都成風了,後半夜一看哪個屋還昏著燈,門窗玻璃都擋著的,肯定在上活兒。
“等哪天洗澡咱看著點兒,據說小石頭背後上有條龍,刺了一半,龍角還給刺了個花樣,讓別人給琢磨了,大軍說一定要我自己看,一看就明白,咱都盯著點兒。”
我說:“我有那個閑心?他那龍角上就是刺倆天線幹咱什麼事兒?”
老三慫恿我:“就是看看嘛,大軍那意思,刺的不是一般東西,為這事兒,小石頭差點跟刺活兒那位決鬥哪,勾得我心癢癢——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寶!”
“這你也信啊——大軍逗你玩呢唄,這裏人不都膩得難受麼。”
“不象,絕對不象。”老三說。
後來小藍來收貨的時候,老三湊近了跟她嘀咕:“藍師傅,下回進來,給我捎點紋眉液來。”
“你要那玩意做什麼?還美麗美麗?”小藍疑惑地開著玩笑。
老三神秘地說:“這是男人的事兒,你不懂。”
小藍嗔怪道:“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給你拿,你要是幹了壞事兒,主任知道了還得跟我耍威風。”
“哎呦我的好師傅,我混了多少年啦,能出賣朋友?你還不如直接宰了我。”
“那?——我給你拿來,你怎麼謝我呀?”小藍乜斜著眼問。
老三挺胸道:“這裏說什麼都是空的,等我出去了,你就知道老三是什麼人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啊。”
老三給我學的時候,得意並且神秘,愜意的表情似乎在跟小藍談戀愛。
其實小藍並不單給老三捎東西——不過給老三的東西,都是小件兒,針頭線腦啦,硬幣啦,也都是無償的,似乎對老三確有些雞毛蒜皮的好感,或許,小藍就是傳說中仰慕小混混的女人吧。
小藍還不斷地接受林子、二龍的現金,從外麵帶進他們需要的東西,據老三說,她高興這樣做的原因,是可以從中賺取“差價”,隻有對他老三,是“無私奉獻”。
小藍也有個條件,就是要雜役們給她把質量盯緊了,任務急的時候也不要刁難她。
小藍的老板隻到工區露過一次麵,紅光滿麵的一個爆發戶,四十幾歲的表皮,看樣子和小藍的關係不太正常。這一點,也是老三最先提出來的,二龍為這句話,跟老三鬧了好些天,說他嫉妒了,說他對小藍起了賊心。
小藍看上去精明幹練,上麵漂來漂去的那些家夥就偏要戲弄他。小藍跟大家熟了,老樸規定的那些五講四美的規矩就成了狗屁,雜役們一看她來,就想著拿她過節,活躍一下氣氛。
她也討厭,愛跟犯罪分子熱乎,有一次好奇地問門三太那個老頭是什麼案子,林子告訴他“豬肉注水”,小藍詫異地說:“現在的法律有這麼嚴啊?豬肉注水就判3年?我們集上賣肉的,哪個不注水?”
林子笑道:“賣的沒事兒,注水的時候別抓住就行。”“誰注水還跑大街上注去?那個老頭咋那麼笨,還叫人看見了?”小藍越是天真詫異,那些人越是嚴肅,一副悲憤的表情,似乎也對這種結局無奈和同情得不行。小藍一出去,一幫人立刻笑暴了棚。
老三事後買小藍的好兒,體恤地勸她不要總跟“那些人”近乎:“沒看出來他們全是拿你開心嘛,沒一個真心跟你過往的。”
我笑著問老三:“你是不是真想勾搭人家小藍啊?”老三笑著,不屑地說:“你三哥能那麼沒品位嘛——這種檔次的女人,外麵拿簸箕撮,一筐一筐的——現在不是摸不著魚,拿個泥鰍湊合著聞聞醒味嘛,哈。”
小藍這隻泥鰍,每半個月就鑽進五大的泥坑裏攪騰一遭,二龍以前並不怎麼招惹她,自從當了大雜役,見她第一麵就開始敲打:“小藍?”——二龍是唯一當麵叫她“小姐”而不是“師傅”的人。
“小藍?”二龍牽著黑貓過去招呼:“看看!我們弟兄們幹勁怎樣?”
“高。”
“辛苦不?”
“可是辛苦了。”
“嘁,你們老板狠啊,你問問他知道弟兄們過的什麼日子不?他是喝我們血賺足啦!”
小藍有些局促地笑道:“瞧這大哥怎麼這樣說?你們不幹網子也要幹別的吧?”
二龍笑道:“回去告訴你們老板,差不離的時候,也該出點血犒勞犒勞弟兄們了,這是我的意思,跟那幫獄卒沒關係,你別給老樸說去啊!”
小藍笑道:“行,回去我跟老板說說,辦不辦是他的事兒啦?”
廣瀾在旁邊笑道:“你再給他捎句話,他現在不辦,等弟兄們出去了,幫他辦,肯定比他辦得漂亮,嘿嘿。”
林子也說:“行啊,他不來,等出去了,我找你們老板好好喝喝。”
小藍轉移了話題,笑著說林子:“聽說你過倆月就回家了?”
“回姥姥家,這裏就是我家!”林子被說到痛處,不耐煩起來。其他人在一旁意味深長地笑,笑的小藍也莫名其妙地跟著舒展著嘴唇,酒窩一明一滅的。
林子不理小藍了,揣著兜兒,蹦蹦達達地在生產線裏穿行起來,一邊快樂地唱著:“找,找,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拍”,突然伸手抓住小石頭,看他一愣的工夫,又鬆開了,繼續蹦達:“找,找,找朋友,找不找了好朋友……”
二龍拉長聲音宣布道:“又神經一個——”
林子停下來,回頭喊:‘龍哥我就不信那個傻子能忍一輩子,露頭兒我就給他切啦!”
“對,切完了給他吃肚子裏!”廣瀾叫道,一邊大笑。
老三笑著提醒道:“人家小藍還在這哪?”
二龍不屑地看一眼不尷不尬的小藍,說:“小藍又不是沒吃過沒見過,怕你們?”在一片笑裏,二龍拽著黑貓,獨自回庫房了。
小藍催促老三:“趕緊跟我把這些活倒騰著驗一遍吧,要不主任來了,又得罵你們。”
老三笑道:“還是藍師傅體貼俺們哪。”
去聞泥鰍味兒的人說笑著散了,林子也罵罵咧咧地奔庫房走,路過胖子身邊時,停了一下:“兄弟甭灰心,塌實幹,累不死咱。”
胖子抬頭說:“林哥我明白,哪天別讓我找上,不對付了找茬砸廢丫的。”
林子笑著大聲道:“我還不動誰一個指頭了,我搞精神勝利,熬神經他!”
“熬神經他!”何永一邊幹活,一邊仰臉兒唱和了一句。
我感覺周圍的空氣很壓抑,大家都悶頭幹活,虧心不虧心的都怕有什麼不測降臨到自己頭上。
小石頭空虛地大喊:“都給我飛起來,飛起來!藍師傅在這裏哪,幹出點精品來,對,都給我出精品,出精品!……門三太,傻柱子,我再看見你們糊弄,砸你們牆外頭去!”
何永笑著請求道:“好石頭哥呀,你把我砸牆外頭去吧!這可比減刑來得舒服多啦!”
大家都笑起來。連被大家遺忘的病號二神經和小樸也在牆角笑起來,二神經笑得咳咳咳鬧起來,我一回頭,小樸正抿著嘴捅二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