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這樣愛你
佛說:你有多愛她?
他說: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她從橋上走過……
花傾城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一張開眼便看到許海洋伏在她床邊的睡臉,他的眉深鎖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姿不佳讓他覺得不舒服。想來從先前為工程的事情奔波,再到丟丟出事這一個多星期的忙碌,著實也是將他累壞了……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無所顧忌地看他,睫毛濃密,五官精致,他無疑是英俊的,要喜歡上這樣的人其實很容易,人都是喜歡美好事物的,所謂“食色性也”,更何況他還這麼優秀,所以自己喜歡許師兄並不能說明她便是個“好色之徒”,對吧?
想到這裏,花傾城不禁自嘲地笑了下,身體因為長久地躺在床上而變得有些麻木,她不由得想要活動一下,才發現自己的手臂正被許海洋握著。這個發現讓花傾城頓時羞赧起來,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變得僵硬。而她這個不經意的動作,也驚動了身邊的許海洋,他的長睫顫動了一下便張開了眼睛,連日來的守夜讓他看起來十分疲倦,眼睛裏全是微紅的血絲……
“你醒了?真不好意思,我剛才睡著了……”許海洋坐起身,對花傾城歉意一笑,然後起身給花傾城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嘴邊說:“先喝一口水吧……”
見花傾城聽話地接過杯子喝水,許海洋才又不無責備地道:“昨天可嚇死我了,早就勸你回去休息你卻不肯,醫生說,你是身體太過勞累加上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的昏厥,從今天開始你就什麼都不必管了,在床上給我好好躺著……”
“不行,丟丟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得去看看……”花傾城說著已經準備下床。
許海洋伸手按住她,麵上已經不太好看,但語氣還好:“丟丟那有歐陽兄妹守著,你就放心先養好自己吧,一會兒吃點兒東西再睡會兒,聽話……”
許海洋的話裏雖然不無責備,卻是真誠而充滿關切的,花傾城心中頓時一暖,便衝著許海洋一笑:“我去看看她才能安心,隻看一眼便回來乖乖躺著,可好?”
見花傾城一副討價還價的調皮摸樣,許海洋心裏也輕鬆許多,要知道從那次花傾城被鎖在大廈樓梯間,再到後來丟丟出事,花傾城對他的態度始終都是疏離而有禮的,這實在令許海洋感到難受又無計可施,加上連日來守夜的疲憊,到底身心都被折磨得夠嗆,如今見花花似乎又可以和自己輕鬆地開玩笑,先前那種距離感似乎瞬間消除殆盡了……
“說話算話,看看就回來,嗯?”許海洋佯裝嚴肅地要花花保證。
“嗯……”花傾城重重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做到。
許海洋扶著花傾城來到丟丟的病房時,卻吃驚地發現病房裏竟然站了一屋子人,除了負責守著丟丟的歐陽兄妹以及來探病的楚淩、程嵐等人,病房的沙發上還坐著金麗莎、何少爺還有個穿西裝拿著公文包的男人,以及四個黑衣戴墨鏡的保鏢……
屋子裏人很多,卻隻有金麗莎在說話,丟丟躺在病床上,眼睛卻空洞地盯著窗簾透出的一縷陽光,毫無反應……
“你以為他是真的愛你麼?你這樣算是殉情?打算和他在黃泉路上做一對兒鬼夫妻?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金麗莎的聲音有點兒詭異的尖銳,聽起來很刺耳……
花傾城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心裏頓時火了,冷著一張臉走進去,先看了看丟丟的情況,才轉向金麗莎道:“這裏不歡迎你……你應該有很多事要忙……”
金麗莎原本還在滔滔不絕,見花傾城進來便突然噤聲,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見到這個女孩便會不由自主地心生緊張,事實上,從第一次在花之都見到花傾城那一次她便覺得這個女孩子很是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而幾天前霍敬軒出事後,倒是多虧了花傾城她才有勇氣走進手術室去看霍敬軒,也因為臨別時對霍敬軒的道歉讓她多少可以對那場害死霍敬軒的車禍釋懷,可如今的花傾城又恢複成當初那個讓她莫名害怕的人了,她的眼神讓她不敢對視,她的話讓她心驚膽寒、舌頭打結……
金麗莎終於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丟丟身前,用身體擋住丟丟望向窗外的視線,卻不看花傾城,一字一句地道:“我……我隻是不想看到這個女人在這裏胡鬧,壞了靜軒的名聲,外麵已經再傳靜軒是和這個女人幽會才出現車禍的,這對靜軒是莫大的羞辱……事實上,靜軒根本就不愛她……所以,你最好勸她別再裝出一副要為愛殉情的惡心樣子給人看了,那隻會讓人想吐,她想丟人隨便,可別汙了靜軒的名聲……”講到這裏似乎哽咽了下,才又繼續道:“他人都去了,你就放過他吧……”最後這句顯然是對丟丟說的。然而丟丟卻仍是毫無反應,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她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金麗莎突然被丟丟的沉默激怒了一般,伸手拉起丟丟的身體,使勁地搖晃,這個舉動是出人意料的,誰都沒想到金麗莎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對已經這般虛弱的丟丟動手,等到反應過來去拉開兩人的時候,丟丟已經被金麗莎連人帶被地扯到了床下,花傾城大驚之餘趕緊上去抱住丟丟,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然而這樣的一番折騰終究沒有喚回丟丟眼中的任何神采,花傾城心中可謂不無失望,之前在看到金麗莎的動作後,雖然驚怒交加,但她也想過或許這樣的刺激會讓丟丟回轉心神,可是事實證明她猜錯了……
而這時金麗莎已經被幾個男生控製住,拉開和丟丟的距離,但嘴上卻沒有停止吵鬧:“小賤人,你別裝死,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訴你,霍敬軒他根本就不愛你,如果他愛你,他就不會和我離了婚卻不去娶你,我和他一年前便簽了離婚協議,他完全可以辦了手續和你結婚的,可是他肯定沒有告訴你吧?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打算娶你……你就是他的玩具,永遠都是個見不得光的玩物……”
霍敬軒和金麗莎一年前便已經離婚了?!
金麗莎的話實在令人震驚,連花傾城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不可能……你胡說……”然而,丟丟也終於因為這個驚人的消息多天來第一次做出了反應,她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金麗莎,聲音虛弱,卻眼神凜冽地要金麗莎拿出證據。
花傾城見丟丟終於有了反應,心中倒是升起一絲希望,不管金麗莎說的是真是假,此時對於丟丟來說已是好轉,隻是如果金麗莎說的是真的,對丟丟而言真相會不會太過殘忍?
“嗬嗬,你終於肯說話了?”金麗莎得意一笑,揮開眾人的阻攔,反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回到沙發上坐下。才對身邊那個西裝男道:“拿給他們看……”
西裝男依言遞過來一份文件,正是霍敬軒和金麗莎的離婚協議書,上麵流暢的簽名和鮮紅的印章都顯示著它的真實合法,協議書裏除了說明兩人因為感情不和而協議離婚外,還對霍敬軒的財產進行了分配,霍敬軒對金麗莎可謂相當慷慨,把自己名下所有的霍氏股份都給了金麗莎……而協議的簽署日期赫然竟是14個月以前了,金麗莎確實沒有說謊……
“這一定是偽造的,以你們的手段什麼都可以做出來……”丟丟搖頭不肯相信,還求救地看向身邊的花傾城。
“別自欺欺人了,你若不相信,自然可以去確認,至於為什麼他拖了這麼久都沒有辦完手續,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了,雖然我們已經打算離婚了,但我畢竟還是霍氏企業的大股東,所以沒有對外公布恰恰是怕影響到霍家的生意和股市,也希望你們能夠對此保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小賤貨,別在裝瘋賣傻伴癡情了,他根本就沒那麼愛你,懂了麼?東西先放你那吧,用完了記得還我,雖然對我而言已經沒什麼用了……”說完金麗莎便起身大步走出了病房,臉上帶著輕蔑而得意的笑容,但是花傾城注意到,她看丟丟是的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金麗莎帶來的那些人自然也跟著她魚貫而出,病房裏瞬間變得十分安靜,十幾秒之後幾個人才驚覺丟丟還坐在地上,趕緊七手八腳地把她抱到床上,重新安置好。
“花花,這不是真的……”丟丟盯著金麗莎未帶走的那份離婚協議書,哀求地希望好友給她一個能讓她好過些的答案。
花傾城心疼地將丟丟攬在懷裏,一字一句地道:“丟丟,你聽我說,這幾張紙並不能代表什麼,他愛不愛你,你隻要問你自己就知道了……而且,丟丟,如果他不愛你,你這樣折磨自己便不值得,如果他愛你,看著你這樣便走得更不安心……”
丟丟聞言突然淚如雨下,這還是她聽到霍敬軒的死訊後第一次落淚,“花花,我和他牽牽絆絆這麼些年,無非隻求能有朝一日和他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然而,他既有機會,又為何不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竟是這般狠心的麼……”
丟丟的問題卻也正是花傾城不懂的問題,她實在無法為霍敬軒這些反常的舉動找到合理的解釋,但是她相信能夠在生死麵前義無反顧地用自己身體護住丟丟的人,不可能不愛她……然而這些她又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丟丟,此時的丟丟已經身心憔悴了,如果再讓她知道霍敬軒在車禍後竟然傷得那麼……嚴重,恐怕她會接受不了吧?
花傾城突然做出一個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恐怕會有悖於霍敬軒臨終的囑咐,但花傾城相信他是希望看到丟丟快樂的,他的決定都是希望她此後能夠自由快樂的生活……
於是,花傾城輕輕拭去丟丟臉上的淚水,看著丟丟哭紅的眼睛道:“丟丟,今天我們什麼都不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相信我,到時候你一定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人就是這樣,當你萬念俱灰、精神無法也不願支持這個身體活下去時,那麼生命便會如離根之木,慢慢枯竭;而當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有了一個目標,再艱苦的環境也難以阻止其強烈的求生欲。加上丟丟身體上的傷本就不太嚴重,這麼多天來又好了七七八八,所以,丟丟在第二天沒事人兒一樣,神清氣爽地站在花傾城麵前的時候,花傾城並沒有太多意外,考慮到兩個女孩子都是大病初愈又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許海洋便主動擔當起司機兼保鏢,護送兩人去霍敬軒給花傾城的那個地址……
那是一間嶄新的雙層樓小別墅,因為靠近城郊,周圍的環境很好,空氣清新,花香鳥鳴,有花園、有露台,倒是比花傾城市區的公寓多了份田園的自然之美。鑰匙是在前一天傍晚被快遞送到花傾城手上的,顧拓的辦事效率值得稱道。
三人停好車子,開了公寓的大門,魚貫而入,花傾城心裏原本擔心丟丟的情緒,但見她麵色如常才稍微安心。幾個人從見到這座別墅便始終沒有說話,這種感覺其實很難形容,有點兒探險的小興奮,更多的是沉重的追憶和哀思。
花傾城對於霍敬軒並不算熟悉,其實隻見過兩次麵,一次是在花之都的珠寶行,然後他們有過一次單獨的談話,再一次便是霍敬軒臨終前的最後囑托,所以對於霍敬軒的感情更多還是基於對好友丟丟的疼惜和對這個風華正茂又優秀的男子猝然辭世的惋惜……
但是丟丟不同,她深愛著這個男人,相識相處了八年,一起走過人生的許多起落,而這所公寓竟然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存在。霍敬軒從來沒有和她提起過關於這幢別墅的任何事,當然,霍敬軒究竟有多少房產,多少公司,多少家當,她也都不清楚,隻是,如果這個別墅是霍敬軒臨終前特別囑咐自己的好友交給她的,那麼說明這裏麵必然有很重要的東西與丟丟有關……
開啟了這幢別墅的大門,就如同了霍敬軒刻意封閉和隱藏的一個秘密寶藏,是他留給自己和丟丟的最後禮物,花傾城不敢確定丟丟看到這一切之後會不會好起來,但是她知道這一切便是霍敬軒想要留給丟丟的,是他對她最後的愛……
公寓中的裝修不算奢華,但是簡單而舒適,這麼大的別墅卻十分幹淨,應該是有人定期打理。幾個人粗略地看了看一層,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丟丟便率先上了樓梯,花傾城和許海洋默默的跟在後麵。可走在前麵的丟丟上到轉彎處,步子便停在原地不動了,花傾城意識到她必是看到了什麼,幾步上前與丟丟並肩而望,終於也是僵在原地……
二樓和一樓的結構相似,卻被設計成一個很寬闊的大廳,一側是幾個臥室房間的精雕木門,而另一側卻是隻有一幅巨大的油畫,畫上一個雪白羽翼的天使正在為身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套上金色的光環,小女將手裏的硬幣放在老乞丐的鐵皮盒子裏,老乞丐的白色小狗在小女孩麵前搖尾作揖——“米迦勒的正午時光”,確切地說,是放大了好多倍的“米迦勒的正午時光”,花傾城記得這幅畫。但是仔細看的話,兩幅畫又有些小細節不同,老乞丐看起來沒那麼凶惡,小白狗也沒那麼瘦弱,更重要的是,給老乞丐施舍的那個女孩子臉上帶著一抹微笑,這個畫麵給人的感覺更加祥和而舒心,和先前拍賣會上那一幅的意境倒是不盡相同……
大廳的牆壁上還有一些小幅的畫,但每一幅畫裏都有一個女孩子,或清純,或冷豔,或妖嬈、或叛逆、或微笑、或哀傷、或站、或立、正麵的、側麵的、甚至是背影,卻不難看出所有那些畫裏畫的都是同一個女孩……
花傾城的視線被繽紛的色彩填滿,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孩所有的青春記憶和悲喜情緒,那是霍敬軒眼中的丟丟麼?時而美麗妖嬈,夏花一般爛漫熱情;時而冷豔孤僻,烈酒一般醉人又充滿誘惑;她是他眼中的天使、精靈、溫室小花……他的畫筆記錄下她所有的美麗,訴說著他對她的眷戀、愛、甚至透露出一種可望不可即的無奈感傷……
“你們見麵的時間不多,他都拿來畫畫了?”花傾城終於回神,想要開句玩笑讓氣氛輕鬆些……
可是丟丟卻轉頭看向她,搖搖頭,認真地道:“回國之後,我便再沒有給他做過模特……”
那麼這些畫,便隻能是霍敬軒單憑記憶畫出來的?
要怎麼樣的銘記一個人,才能把她一顰一笑,喜怒哀樂精準地付諸筆端,躍然紙上?要怎麼樣地愛一個人,才能把她的所有情緒都烙印在心上,即使經曆了那麼久還能依然清晰再現,不隨時間擱淺,不隨青春老去?然而,更重要的,能夠再現出這樣美麗畫麵人,要有怎樣驚人的繪畫天賦、怎樣高超的技藝、怎樣執著的藝術熱情?然而,為了愛這個畫中的女孩,他放棄了一切,且不悔、亦不怨……
這就是霍敬軒的愛麼?花傾城從不知道,丟丟口中的“放棄一切”是這樣的,他的放棄當真厚重,厚重到連花傾城這個“局外人”都覺得胸口壓抑,幾近窒息……
如此,還需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麼?
“走吧……”丟丟率先起步,卻別過臉去,不肯麵對兩人。
花傾城望了一眼身後的許海洋,他正擰著眉看著丟丟離去的背影,似乎想開口詢問什麼,卻終究攬過花傾城的肩膀追隨著丟丟的身影上了樓。
房門被一間一間打開,所有的東西都被撫摸過,凝視過,與其說他們是在追思一個人,更像是經曆一場無聲的旅行,他們一步步一層層地接近真相和感受一場充滿著濃烈情感的苦澀旅程……
一個男人,將自己對於深愛之人的所有深情和眷戀藏在一幢大房子裏,在這裏,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表達他對她強烈的愛慕和眷戀,他把她的微笑掛在牆上,把她的美麗傾注在石膏裏,重塑出她的萬種風情,把她的小任性、小脾氣記在日記裏,把她的抱怨鎖在保險櫃裏,把他滿滿的關懷和遺憾深藏在這幢別墅裏……
他說: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她從橋上走過……
他說:我並不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唯獨不想看到她的淚眼……
他說:她以為我不懂她要的不過是一句“在一起”,我隻是沒有足夠的時間和勇氣將誓言兌現……
他說:我所希望的便是看到她自由而快樂地生活,即便沒有我在她的身邊相伴……
……
他獨自享受著這一切,快樂的、悲傷的、遺憾的、甜蜜的、痛苦的……直到,有一天,他將離開這個世界了,他把房子的鑰匙交給了這個自己深愛的女子……
花傾城把保險櫃的鑰匙交給丟丟的時候,手有些不由自主地顫抖,她不知道霍敬軒會不會因此怪她,因為她沒有按照他的意願把保險櫃裏最下層的絲絨盒子提前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