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佛曰:“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再度打開,這一次,沒有人被推出來,而是走出來一個醫生要霍敬軒的家屬進去,在場人等瞬間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金麗莎在聽聞這個消息的瞬間完全崩潰,泣不成聲,再難言語,幸好身邊的何少爺及時扶住了她下墜的身體才沒有摔倒。
花傾城從走廊的另一邊幾步趕過來,終究還是伸手握住金麗莎的肩膀,說:“我陪你進去……”
金麗莎抬眼,見說話的是花傾城,似乎突然得了巨大的勇氣一般,輕輕掙紮出何少爺的束縛,便任憑花傾城攙扶著隨醫生進了手術室。
那頭前領路的醫生輕聲提醒:“病人現在的狀況有點兒特別,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這句話聽起來原是提醒,但是以兩人當時的狀況哪裏還有精力細想,手術室原本也不大,繞過一個屏風便到了手術台前,幾個醫護還在緊張的忙碌,頭前帶路的醫生將兩人帶到便兀自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她的工作,而兩人從一進來看到手術台上的人那一刻,便被驚在當場,再難動彈……
花傾城不是沒有經曆過死亡,然而在她的印象裏,死亡就是這個人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不能相見,父親安翔遠是這樣,母親花瑜也是這樣……
然而,此時的霍敬軒尚且活著,卻是以一種令人驚駭的方式活著,那麼一個高大的男人,竟然隻剩下那麼短短的一截,而這僅存的殘缺身體又完全被紗布包裹起來,如果不是儀器的顯示屏上還有他跳躍的心電圖顯示他的生命跡象,花傾城根本無法想象,那一小團白紗包裹著的便是霍敬軒……
金麗莎在極度的震驚之下終於昏厥,幸好被醫生及時扶住,隨即又是一頓忙亂地搶救……
花傾城默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內心竟然突然平靜下來,幾步走近霍敬軒,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碰觸他,提醒他自己的到來,卻不知道應該碰他哪裏。他竟是連手都不見了,隻有半截殘臂被紗布裹成粗粗的一團……
花傾城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不敢伸過去,又無法縮回來……
醫生在霍敬軒的耳邊輕喚了幾聲,霍敬軒竟然有了反應,他緩緩張開了眼睛,目光轉向花傾城這邊,他的眼神卻格外的清澈。花傾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她似乎感到那個被紗布重重包裹的臉竟是在微笑的。
“丟丟沒事,她已經轉到病房裏了,隻是還沒有醒來……”花傾城不知道自己該說對著這樣的一個人說些什麼,隻好告訴他丟丟的情況良好,叫他安心。
霍敬軒聽到花傾城的話,眼睛裏有了濕意,用沙啞的聲音溢出兩個字:“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裏,花傾城抑製住滿心的難過,靜靜地聽霍敬軒講話。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他說太多,便隻能挑重點。霍敬軒給了花傾城一個電話,叫花傾城在自己離開後聯係這個叫做顧拓的人,似乎對於自己的身後事早有安排。
霍敬軒還給了花傾城一個公寓地址,說找顧拓可以拿到公寓的鑰匙,公寓的臥室保險櫃裏有他留給丟丟的東西。他說:“其他的都可以交給丟丟,唯有保險櫃最下麵的一個絲絨盒子先不要給她,如果她這次也挺不過去,就把那個絲絨盒子和丟丟一起葬了,那是他欠她的,若她能平安脫險,便將那盒子毀了,永遠不要拿給她……這是為了她好……我能為她做的,也就隻有這麼多了……”
花傾城忍不住問:“絲絨盒子裏是什麼?”
霍敬軒沉默了半晌才道:“是她一直想要,我卻不肯給的東西……”
花傾城聞言頓時覺得生氣,既然是丟丟想要的,為什麼非要等到她死了才給,卻不願在她活著時滿足她,這便是他愛人的方式麼?
可轉念一想,一個答案突然跳出來,難道是?這個突然跳出來的答案讓花傾城心驚而心痛,悲傷突如其來、如狂風巨浪般翻湧而至,如果自己猜得沒錯,那霍敬軒給丟丟的愛真的是無以複加的。隻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固執的堅守和霍老爺的約定,不肯拋開束縛帶著丟丟遠走高飛呢?如果當初是因為他的實力不夠強大,根基不夠堅固,那麼經曆這幾年的打拚和建設,如今的霍敬軒完全可以脫離自己的家族和這個可笑的政治婚姻的束縛啊?然而,每個人的決定都會有一個理由吧,不管這個理由在別人看來如何對如何錯,他的決定總是經曆了深思熟慮的,應該得到尊重。於是花傾城便壓下自己的疑惑,沒有多問,隻默默點頭:“我知道了,會照辦,你放心……”
霍敬軒的目光突然越過花傾城看向她的身後,嘴唇微啟,卻是吐出一句“對不起!”
花傾城轉身看去,才注意到金麗莎不知何時已經轉醒,並站在自己身後,她順勢移開一些身體,讓金麗莎靠過來……
金麗莎怯怯地走過來,一開口卻又是壓抑不住的哭泣,口中喃喃地隻道:“我不是有意要跟蹤你們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霍敬軒看到她這個樣子也跟著激動起來,動了動那殘敗的身體,似乎是想起身,醫生見狀趕緊製止,對金麗莎說:“病人不能激動,請您務必控製情緒,不要刺激他……”
等到兩人平複下來,霍敬軒才斷斷續續地對金麗莎道:“你真的誤會了,我原是打算帶丟丟去山頂的別墅看星星的,並不是……並不是因為要躲你……這麼多年……我們的事……你都知道……我又何必躲……隻是……真的對不起你……希望……希望他……能給你幸福……”
霍敬軒的話讓金麗莎的眼淚更甚,終於抑製不住撲倒在霍敬軒的身邊,花傾城再難壓抑心中的刺痛,默默地退了出來,臨走時她收到霍敬軒投來的一抹溫柔的目光,似乎在最後一次托付下心中所有的心願,花傾城用力的點點頭,終於無聲地推開,把最後一點時間留給這對苦命的人……
走出手術室的時候,花傾城被迎麵而來的喧鬧打斷了思緒,抬眼看到的正是霍敬軒的妹妹霍安娜和另外一個花白了頭發的老人,看那樣貌便知定是霍敬軒的老父親霍振宇,花傾城閃身給兩人讓開道路,默默地朝著丟丟的病房方向走去……
此時丟丟尚未脫離危險,但是情況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被發現時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甚至還和警察簡單陳述了事故的經過,聽負責事故調查的警員們說,事故並不是真正意義的兩車正麵相撞,而是因為兩車在轉彎處會車時躲閃不及而致,大貨車隻掃到了霍敬軒車子的一角,便翻下了山崖,而霍敬軒的車子在失控的情況下撞向了另一側的山體上……當時那樣危急的情況下,霍敬軒竟然迅速移動了丟丟的座椅,又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丟丟,加上兩人的車子還算不錯,巨大的衝撞讓安全保護係統都急時發揮了作用,結果丟丟隻是被卡住了身體,受到的傷更多的是些皮肉傷,而霍敬軒卻被車體支離破碎的部件切碎了身體,發現丟丟的時候,她被人用衣服蒙住了臉,應該是霍敬軒不想她看到過於血腥的畫麵和殘破的自己才這樣做的……
想到那樣鮮血淋漓的畫麵和剛剛見到的手術台上的霍敬軒,花傾城便覺得身體深處有一股難以抑製的疼痛傳來,頭也跟著要炸開一般的刺痛起來……
花傾城強壓著這種不適,努力地告訴自己,放輕鬆,丟丟不會有事,眼前的一切都會過去……她極力地勸自己說,對於丟丟而言,此時昏迷也算是好的,畢竟她可以不必麵對那樣的霍敬軒,否則丟丟會遭受更強烈的痛苦……而對於霍敬軒而言,那樣殘缺地活著倒不如死了,因為以那樣的姿態活著、麵對自己的愛人,其實是比死亡更加殘忍的……
霍敬軒沒有給丟丟留下什麼話,想來他早已做好了更多的安排,他給她安排的未來,竟然是一直延伸到他不在的時間,抑或,他從一開始便做好了離開她的準備,所以為她準備好的生活裏一開始就不包括他自己!隻是花傾城還猜不到也想不通,是什麼原因讓他選擇放開丟丟?是因為金麗莎麼?可是……那感覺又不太像……或許,那個叫顧拓人會給她更多的答案……
不知道在丟丟的病房外隔著玻璃窗看了多久,一隻擎著紙巾的手讓花傾城從沉痛的悲傷中回神,花傾城伸手接過紙巾,禮貌地對一臉擔憂的許海洋道謝,才發現自己竟然哭得稀裏嘩啦不自知,趕忙去洗手間整理自己。她態度的疏離讓許海洋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也沒有說什麼……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許海洋等在門口,仍一臉擔憂地盯著她,嘴唇動了動,最後卻隻道:“你的身體也不太好,還是注意休息……”
花傾城想起前一天自己才在他麵前昏倒的事,便勉強微笑下道:“好,我會注意……”
“要不要吃點兒什麼,或者喝點兒水?”許海洋突然想到花傾城可能還沒有吃晚餐。
“不用了,謝謝……”回答得過快讓花傾城看起來十分不安。
隨即便是對望無言,陷入沉默,兩人都再也找不到話題……
而手術室裏突然傳出的一聲尖銳的哭喊,如鋒利的刀尖劃過玻璃時的刺耳,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宣告一個生命的結束……
他終究還是離開了。以最華麗的方式出場,以這樣支離破碎的方式結束,如一縷夜空中綻放的冷豔煙火,華美過後空留夜空獨自寂寞……
或許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也再不會有人能夠知道,或許仍有很多人不讚同他愛的方式,但是一切都已不重要,最後的結局已經寫好,他便是以這樣的方式退出自己生命的舞台,走完短暫卻扶搖跌宕的人生,不管這世間還有多少人愛他,怨他,牽掛他,離開已成定局……
意外的,花傾城此時倒是沒有了眼淚,連身體裏的疼痛都似乎緩解了些,身邊許海洋擔心地想要伸手攬過她略顯單薄的肩膀,卻因為她臉上淺淺的笑容僵住了動作,花傾城對他禮貌地說了句:“謝謝!”便徑直走向手術室的方向,她要代替丟丟,去送霍敬軒最後一程……
霍敬軒去世後的第三天丟丟終於醒來,因為丟丟沒有別的家人,期間許海洋、歐陽兄妹等一眾朋友都排了值班輪流看護,隻是花傾城一直守著她沒有離開半步……
丟丟醒來的時候,開口便是:“我夢見他來和我告別,說會在奈何橋上一直等著我……花花,他是不是死了?”
花傾城沒法隱瞞,隻默默地點頭,道:“霍敬軒有東西留給你,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
可是丟丟反而搖搖頭,輕歎了句:“他永遠不明白我要什麼……”此後,便再不肯說話……
到丟丟醒來的第三日,她的身體竟然出現了一次危機,搶救得及時保住了性命,醫生說,她的問題已經不在車禍造成的外傷了,是心病,要化解她的心結,重燃活下去的意誌才行……
再度醒來後,花傾城在丟丟的眼睛裏看到的全是空洞的絕望,那樣的眼神讓花傾城害怕,甚至比看到霍敬軒殘敗不堪的身體都令人害怕。而且不管大家如何勸,丟丟仍不肯說話,她就像一個自閉症患者,完全拒絕任何人的交流,有時候能不哭也不鬧地盯著一處看上一天,有時候便是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拒絕睜眼看這個世界……
花傾城知道,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便忍不住撥通了霍敬軒留給她的那個電話……
這位叫做顧拓的律師在接到花傾城的電話之後,除了在聽到霍敬軒死訊的最初表現出無比震驚、言語失措外,之後的對話都充分展現出他的專業素質和優秀能力,兩人很快約定了見麵時間,由於顧律師人在國外,所以兩人把會麵的時間定在了三日後,而花傾城需要的公寓鑰匙則會以快遞的方式提前送達。
掛斷電話的瞬間,看著自己暗下去的手機屏幕,花傾城突然記起安諾竟然這個多星期來一直沒有給自己打來過電話,而她給他撥過去的電話收到的永遠是關機或者暫時無法接通……她突然感覺很緊張,這種緊張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慢慢擴大,膨脹,驅使她想要立即見到安諾,似乎她不馬上見到安諾或者聽到安諾的聲音,安諾就會真的消失,她甚至覺得安諾是出了事,她必須有所行動,否則她最後等來的恐怕就是他的死訊……這個想法一經產生便如一個魔咒,讓花傾城瘋狂,她必須立即找到他,哪怕一點點消息也好,然後,她再度撥了安諾的電話號碼,而當聽筒裏再度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電子聲音時,花傾城突然覺得如墜冰川,並且固執地認為安諾一定是出了事,而且是可怕的事!
這樣的篤定其實是可怕的,盡管花傾城不斷地給自己進行心理建設,想要抑製住自己泛濫的思緒和身體傳來的疼痛,但是沒有用,即使她知道這些身體帶來的不適感覺都是她的“心魔”所致,隻要她能夠化解掉自己的“執念”,便可以讓自己感覺好過許多,可是她終究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安諾現在平安無事,他隻是因為工作去了信號不好的地區……”
黑暗吞噬掉她最後意識的一刻,她感受到有雙溫暖的手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她多希望,那是安諾,心裏卻明白,這樣的幾率太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