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這裏還有多少我們王城的人?”
“少帥,五萬鐵甲軍已經全軍覆滅,此時城內隻剩下不足二十的鐵甲軍貼身近衛。”
“祁南,鐵甲軍戰死的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蘇嫣然即為國師之女,鐵甲大軍之主,就斷不會讓他們白白送了性命。不光是他們,就是它們,我也不會放棄!”蘇嫣然想過無數種戰爭帶來的慘果,但卻從未想過是今天這番模樣……
駐城軍的自私自利,幕後主使的心狠手辣,江城城主的趨炎附勢,所有的一切都令蘇嫣然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厭憎。
蘇嫣然厭憎他們僅因所謂的政治鬥爭就要無數人為之流血犧牲,更厭憎他們私下裏草菅人命為禍鐵甲戰馬的卑劣行為……
如果不是他們有心讓鐵甲軍成為引子,整整五萬鐵甲軍不可能僅在一日光景就全軍覆沒,甚至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不是他們利欲熏心,就不會給戰馬暗投喂毒草,使它們淪為殺人的工具,而後亦無善終。
明明可以正大光明的對戰,明明不會有如此慘烈的犧牲……為什麼?
為什麼連身為江城城主的姑丈都要參與到這樁肮髒的利欲中來?難道身為城主不該時刻已江城子民以及的安危為己任嗎?
蘇嫣然從未像此時這般冷靜沉著過……她自己都不曾想過,原來所謂的成長竟是要付出這般大的代價才能換來……如果一定要這樣,那她寧可不要……
一切都回到從前可好?鐵甲軍依舊健碩,戰馬成群依舊歡愉,王城仍舊是那個充滿了熱血與野性的純粹之所……
“少帥,這裏的駐城軍各個心懷鬼胎,我們還是回到王城再重新計議吧。”祁南雖然滿腔憤恨無處排泄,但他的職責卻是護蘇嫣然一生周全,如若方才蘇嫣然沒有出現,那他一定會讓駐城軍對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但是現在不同,蘇嫣然回來了……有她在這裏,他就不能莽撞更不能衝動。否則一旦動起手來就不是單純的泄私憤那麼簡單了……
如若有心之人當真給她安個興兵造反的罪名,那才是他最大的過錯。
“祁南,我說過,我不會放任它們不管。”蘇嫣然此時整顆心都通透的很,甚至可以說是從未有過此時這般清醒。她清楚的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麼,也清楚的知道,她一旦動手,將會給這場戰爭帶來怎樣的變化……
但是她別無選擇。因為她不單單是蘇嫣然,更是大渝未來的國師。從她接手帥印的那一刹那,她就要為這一切負責。
“可是,少帥……”
“祁南,我蘇家的祖訓不用我來提醒你,對吧?”
蘇嫣然的目光清透而有力,好似有一眼就能望穿人心的力量。
祁南雖然憂心蘇嫣然的作為會給她自己招致霍亂,但他也明白,她作為未來國師肩負的職責與使命……
“是……”祁南的聲音沉重而渾厚,話音裏還帶著濃濃的無奈之情。
無論是大塊頭的鐵甲軍還是桀驁難馴的鐵甲戰馬,他們無疑都是九州大陸上特殊的存在,亦或者說是本不該有的存在……
就是因為有了他們,所以大渝國師的職責才更加重要,身為國師絕非是臣服皇權那般簡單,而是誓死守護王城的百年基業為首任……決不允許任何有關王城的機密泄露一分一毫。
因為它關乎的不單單是萬千生命的存活,更是關乎大渝種族的命脈……
“祁南,命人去準備催吐藥,越多越好。趁著鐵甲戰馬身上的藥效還沒全發,隻有這一個辦法能暫時壓下它們體內還魄草的藥性。”
“是,我這就去辦。隻是少帥不宜留在此處,還是我令派他人過來看管的好……它們萬一戰馬性大發,少帥一個人在這裏太不安全。”
“無礙,我有斷魂蕭在手,它們不敢拿我怎樣,你先按我說的去辦就是。”蘇嫣然手中的斷魂蕭從她進入校場開始就隱隱閃現著微光,那光亮是燭火照耀下的閃閃金光,微微攢動,看著如同水波興起一般,很是好看。
原本距離牢門最近的躁動著的群馬也都因蘇嫣然的出現略有緩解,隻是雙目的紅光依舊閃現,此時全都死死盯著牢門方向。
祁南看著蘇嫣然那清瘦的身影,終是微不可見的歎息一聲,才肯轉身離去……隻是他卻不曾想,他這一走,竟會令他抱憾終生……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花溪草已經帶領輕騎成功翻越城牆,四散著潛入了城中。當花溪草看到不遠處如山一般高大雄偉的鐵甲兵時,她的目光都跟著微沉下來……
難道城裏還有鐵甲軍?
不得不說大渝鐵甲軍的名字絕對是貨真價實,並非虛名……先不說他們那變異了的身高與塊頭,就拿他們的體力與精力來說,就絕非常人所能比擬……
如若不是千機藥一直操持蘇北軍練就了抑製鐵甲軍的陣形,又配上了霹靂炮攻擊,隻怕就憑這五萬鐵甲軍也能將這城門守上個三五日光景。絕非一朝一夕就能被攻破下來的。
花溪草親自帶了一隊十人的輕騎,一路沿著城牆根朝地牢方向探去。自從她確定了那馬群食用了還魄草開始,她就隱隱覺得這南城城門內藏著更大的玄機……
此時她親自帶人摸了進來,為的就是將其一舉破獲。
當花溪草繞過駐城軍的守衛,一路來至地牢入口處時,突然見幾個鐵甲軍與鎮守地牢的侍衛打了起來……
待她屏息凝神一聽,才知原是駐城軍竟禁了他們的足,不準其擅自出入。而鐵甲軍則是要奉命去尋什麼東西……一時間打鬥聲嘈雜,花溪草倒也沒聽的清楚。
趁著兩方交戰之際,花溪草一個手勢便命輕騎跟上,小心潛入地牢中去。
就在花溪草的身影躲至地牢門庭之時,隻聽外麵鐵甲軍一聲怒斥:“老子倒是要看看誰還敢攔!”說話間就聽外麵一陣刀劍對弈聲響,花溪草借著門縫朝外瞄去,隻見那鐵甲軍將手裏的人如同小雞一般提起,徑直就朝重駐城軍攻來的方向砸了過去。
那人在空中飛身旋轉兩圈,才直直甩在眾人身上,不難看出那鐵甲兵的力量有多大……
簡單掃了一眼,確定一時半會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裏邊,花溪草便也放心的朝地牢深處繼續探去。
隻是她才沒走幾步,便覺身側投來道道凶光……
花溪草簡單做了幾個手勢,原本隱在暗處的輕騎就分散著朝地牢四周散去。不過片刻功夫,就聽最地牢最深處發出聲聲打鬥之響。
“怎麼回事?”花溪草張了張嘴,以唇語向前方問了一句。
不多時便見前麵輕騎回傳一個無礙的訊號,當花溪草走至地牢深處時,她才發現,這裏竟真的關了數以萬計的……
花溪草看著以鐵壁所隔絕的戰馬籠,眉頭當即蹙成了川字型……
隻見那隻有出口處留了一塊半圓拱形的鐵網牢門邊上堆滿了無數黑灰色毛茸茸的老鼠,隻是這老鼠的眸光皆閃動著不同尋常的幽亮。那是一種看見食物的勢在必得,也是一種看到獵物的暴虐沸騰……
總之此時的老鼠都如同成精了一般的死死盯著花溪草一行人的方向,大有撲上去將人就地拆骨入腹的架勢。
方才輕騎所發出的打鬥聲,就是因為這牢籠處留有一人負責看守,在被輕騎擊殺的時候他一心要打開戰馬籠大門,才引發的聲響……
如此成千上萬甚至更多的鼠類,花溪草根本不敢想象它們一旦被放出去,將會給將士們帶來怎樣的折磨。螞蟻多了也是能咬死人的……
“放火,一個不留。”花溪草的眸光緊跟著又掃了一眼周遭幾個牢籠,裏麵皆是蝗蟲,蜈蚣,毒蠍一類的昆蟲毒物,雖然個體不大,但數量卻都是驚人的多。
輕騎想來也未曾想這地牢竟會是如此情形,一個個的麵色也是異常沉重……
就在輕騎忙於準備材料之時,蘇嫣然所在的校場卻是發生了意外。
祁南出了牢門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校場中的戰馬就開始異常的躁動不安,戰馬那邊更是接連不斷的撞擊著鐵柱,不過數十下之後,那牢門的玄鐵就被撞的彎曲下來,再有幾下,必然斷裂……
蘇嫣然手中的斷魂蕭猛然抽向關押戰馬的牢籠,隻見那斷魂蕭所到之處,皆是帶起一陣金光,同時伴著清脆的聲響……那是一種有別於風力的回響而是好似能夠譜寫旋律一般的神奇音調……
一連數十道金光揮散,校場中的戰馬總算是退縮幾步,不敢再貿然上前,但它們眼底的紅光卻是愈發猩紅起來。
如若放在往日,莫要說是動用斷魂蕭,就是蘇嫣然親自站在這裏,它們便不敢有所造次……
但此時卻完全要靠著斷魂蕭的屬性才能將它們麵前壓製下來,就連蘇嫣然都不禁後怕。它們一旦衝出校場將會作出什麼事來……
越來越不安的鐵甲戰馬,各個都如同喪屍一般的死死盯著蘇嫣然所在的方向。
它們的眸光全都猩紅的閃耀著嗜血的光芒。
嘭的一聲驟響,方才被蘇嫣然壓製住的馬又開始朝那欄杆狠狠撞去,隻是這一次,整臉都跟著猙獰萬分……
一蕭起,一蕭落。蘇嫣然手起身落間,一連朝那發狂的戰馬打了數下,都沒能將其遏製下來。反而有越挫越勇之態……
蘇嫣然焦急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如若真讓它衝破這校場,裏麵幾百戰馬都將蜂擁而出,倒時不光駐城兵遭殃,就連這校場怕是都要被毀掉。
如若整個校場的鐵甲戰馬軍都在這種異常的狀態下傾巢而出,不用說大周的蘇北軍無法抵擋,就是大渝自己也終會遭其反噬……整個邊陲重鎮都將毀於戰馬蹄下。
“祁南,時間不多了……”蘇嫣然一麵甩著斷魂蕭勉強壓製戰馬的動作,一麵心下不住念著祁南的名字,祈禱他能趕緊趕來,也好給那牢籠重新加固一番。
而且以當下的情況來看,若是再不給它們將藥灌下去,隻怕那還魄草的藥效將完全發作,再無抑製之法……
此時距離花溪草與孟寒約定的半個時辰,隻剩下不足一刻光景。潛入城關的輕騎早已按照計劃占領了城關各處要地,成功偽裝成駐城軍的模樣。
當下隻剩地牢那邊最為棘手。若想放火,首先要有足夠的易燃品才行。但恰恰這裏即沒有火油也沒有幹柴,有的隻是些鋪在地上隔涼用的草墊與幹草……若想打量聚集,隻能挨個牢籠中收納才行。
輕騎正緊鑼密鼓的備著幹草,花溪草也一刻不得閑的觀察著地牢的構造。待火勢興起,他們要趁機將駐城軍的兵力吸引過來才能給其他人留有打開城門的機會。
時間已經迫在眉睫,所有人的動作都越發加快……
就在花溪草下命點火的瞬間,卻聽不知從哪裏傳來聲聲野戰馬的咆哮怒吼之聲。
花溪草絲毫不敢耽擱,當即命輕騎將火引燃。
地牢裏,蟲鼠毒蠍因被火燒而發起窸窸窣窣的響動與嗡鳴,數十萬計的生命在那熊熊烈火中掙紮著,鳴叫著……那聲音的慘烈程度絲毫不遜於任何一場戰爭所留下的淒涼。
不多時,空氣中已經充斥起焦化刺鼻的氣味,足以令人生生作嘔……
“撤。”花溪草見火勢已經不受控製的瘋狂蔓延,當機立斷的帶著輕騎朝來時的路返還。
隻是還不待他們潛出地牢,便聽外麵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響由遠及近……
“開城門!快開城門!”
開城門?花溪草被地牢外麵慌亂的聲音一驚……到底怎麼回事?
此時花溪草根本顧不上多作思考,隻能命輕騎先按原定計劃執行。
“地牢失火了!”輕騎早已換好地牢看守之人的服裝,此時趁著夜色深沉,他一股腦的開門衝進人群,完全沒有任何人去注意他的臉麵……
隻是他衝出地牢的瞬間,卻是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怎麼會這樣?
輕騎根本來不及反應,戰馬就已經撲了上來……
躲在暗處的花溪草等人,幾乎是在地牢大門打開的瞬間,就被外麵無盡的野戰馬所吸引住全部的目光……
體形碩大的金甲戰馬,各個身姿迅猛的如同矯健的獵豹一般,比之前的鐵甲戰馬還要健碩兩三圈模樣……幾乎整個城關裏到處都是橫行的戰馬,與橫屍遍地的殘屍斷肢。
咆哮聲,嘶叫聲,聲聲入耳。
漫天的血腥之氣將所有一切都掩蓋下來,就連空氣好似都變得稀薄了幾分。
此時根本沒有人關注地牢是否失火,也沒有人關注花溪草他們一行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所有人的心思全都被發狂的戰馬所牽製著,毫無招架之力。
“開城門!快開城門!”慌亂之中,一個駐城軍首領模樣的人連連朝城關處的駐軍發號著施令。
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攔住他!城門絕對不能開!”
眼看著約定的破城時間就要到了,但卻不曾想,這裏除了地牢中關著的蟲鼠毒蠍竟然還有如此數量驚人的金甲戰馬存在……
輕騎在收到花溪草指令的瞬間,當即傾身朝那駐城軍首領處揮劍而去!
花溪草見此,隻繼而命道:“輕騎聽令!死守城門,決不可放出一人一戰馬!”
“是!”輕騎一麵抵擋著戰馬的攻擊,一麵飛速朝城關處掠去。之前為了壓製馬群的攻擊,花溪草已經將所有信號煙都收繳上去,現在想要傳令,也隻能是輕騎親自走一遭才行。
駐城軍的戰力本就薄弱,此時麵對戰馬慘烈的攻擊更是毫無還手之力,幾乎隻是機械的逃退著,逃不過的,便就成了它們蹄下的亡魂,殘肢斷臂……
腳踏在地上,好似還能感受的到那血液的溫熱,劍起劍落,戰馬退了又上,夜色之中,整個城關都被蒙上了一層猩紅的色彩……還帶著新鮮的氣味……
就這麼打鬥著,廝殺著,連花溪草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雙眼都已經被血色模糊,身體也不受控製的搖晃起來。手中的劍除了淩空揮舞,更多的反而成了支撐她身體的力量。
身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戰馬的攻勢卻不減反增,明顯比之前更加亢奮異常……
放眼望去城關處聚集的駐城軍也越來越多……不用說,他們自然是為了打開城門將鐵甲戰馬軍引出城外……
三千輕騎……花溪草不知道他們到底能撐住多久,但是她知道,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這城門就絕不能開。
金甲戰馬再一次朝花溪草的身上猛撲過來,隻見它左右開工的馬蹄帶起陣陣陰風,徑直朝花溪草麵上呼嘯而來。
花溪草略微栽著的身子隻能借著手中的劍而稍有緩解,雖然勉強躲過了戰馬的馬蹄,但卻還是被步步逼向了一處死角……就連揮劍都受控製起來。
一天一夜,花溪草早已透支掉的體力完全不夠她再作任何反擊,隻剩下意識的躲避還在支控著身體而已……
“斯斯……”幾聲怒吼,戰馬已經因為一連串的失利而變得暴躁起來,此時隻見它完全不管不顧的朝牆角撲了上去,一張血盆大口更是直逼花溪草的脖頸而去。
就在花溪草失力癱坐的瞬間,一道金光突然在她眼前閃現……
“九公子!”蘇嫣然幾近沙啞的聲音縈繞在花溪草耳畔,戰馬也被那斷魂蕭抽的皮開肉綻,瞬間連退數步,不敢輕易上前。
“我們又見麵了……”花溪草雖然體力不支,但她的神思卻是沒有半分耽擱。
看著蘇嫣然此時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與她急切的神色,花溪草更是不難猜出這王城的鐵甲戰馬軍怕是被別人動了手腳,而她卻不自知罷了……
“我先扶你起來,找個安全的地方再說。”蘇嫣然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近日所發生的一切。更何況她倆此時還都是一身戎裝,兩國也在兵戈相向……
“方才你救了我,就當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花溪草借著蘇嫣然的攙扶,終是重新站起身來,但她卻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安然與蘇嫣然共處。
輕騎還在等她,蘇北軍還在等她,甚至千機藥也還在等她……她要做的,就是守住這城門,絕不放出一人一戰馬……
“對不起。”蘇嫣然的手瞬間僵在原地,頭也跟著沉沉的埋了下來。
如若花溪草此時仔細看去,就會發現蘇嫣然的右手正已一種奇怪的姿勢微垂,甚至鮮血也正順著肘彎劃過她的指間,滴滴落下……砸在地上落成多多蓮花……
隻可惜此時花溪草隻一心想著登上城樓,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身邊之人的細微變化。
蘇嫣然眼看著他那虛弱的步伐,一步步朝城門處挪著,就連身側不時有戰馬朝他撲去,他也隻是揚劍揮上一圈勉強將其逼退,卻已傷不到它們分毫的模樣,隻覺心底驀然一痛……
“你救過我兩次,現在,換我送你過去,從此我們便兩不相欠……”蘇嫣然不知道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花溪草聽。總之她的話音剛落,人便快步追至花溪草身側……
原本朝著花溪草方向蠢蠢欲動的戰馬們,幾乎是在蘇嫣然過來的瞬間就都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兩步。也不知它們是對她手中的斷魂蕭所為懼還是對她本身就有所畏懼……
總之有了她在身側,花溪草倒是不用再疲於鬥戰馬,不知不覺間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越來越多的駐城軍圍在城門口處,輕騎的身影幾乎完全被人海淹沒。花溪草僅憑著最後的一絲氣力與執念,一步步朝城樓走去,她此時唯有一個念頭:她與孟寒約定的時間已過多時,怕是再晚,大軍就要攻進來了……
“九公子,它們原本不是這樣子的,是我沒能攔住它們……對不起……”蘇嫣然一直機械的跟在花溪草身後,她的聲音啞啞的,早已不複往日清軟音色。
此時加之她的心緒不穩,說起話來更是帶著濃重的鼻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娃娃……
“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它們會變成這樣……它們……”蘇嫣然的話斷斷續續的說著,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想跟他說些什麼。總之她就是覺得如果不解釋些什麼,他們之間恐怕就再也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花溪草一直緊咬著舌根以維持著頭腦的清明,當她聽聞蘇嫣然在身後的碎碎念時,心下終究是軟了幾分。
隻見她趁著站定緩口氣的功夫,強壓下滿口血腥之氣淡漠的回道:“與你無關就不必道歉。況且,誰都未曾……怪過你……”
花溪草一句話未曾說完,隻覺眼前驀然一黑,扶著牆壁的手都跟著暗自用力幾分,指節也跟著泛白起來,然而即便是她如此強撐著,也終敵不過四肢越發癱軟的現狀……
眼看著她就要癱倒下去,好在蘇嫣然眼疾手快的將她扶住,整個人都撐在她的臂彎之下將她稱了起來。
“你在堅持一下,隻要再過兩個半時辰,它們身上的藥效就會結束的。”蘇嫣然看著他虛弱的模樣,整顆心都跟著懸了起來……
她如何也未曾想到,她們那日一別,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而他那寬厚而又溫暖的臂膀,竟然也會如此虛弱倒需她支撐的一麵。
“九公子,你一定要挺住……你手下的兵還在堅持啊……城門一旦打開,戰馬遇人隻會越發凶勇殘暴的。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堅持到它們藥效過了,再攻城不遲……九公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九公子……”蘇嫣然一雙霧蒙蒙的水眸緊緊盯著花溪草那緊閉的眼睛,扶著她的手都跟著顫抖起來。
此時花溪草身上的血腥味太重,身上偶有裸露出的肌膚也都凝著血跡已經結痂。從她那越發虛弱的呼吸來看,蘇嫣然實在是怕他受了什麼重傷而不自知。
“九公子……你醒醒,我帶你去療傷,九公子……”蘇嫣然一遍遍的呼喚著他的名字,生怕他就這麼眼睛一閉不爭……
而此時的花溪草卻已經真真正正的到了體能的極限,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片迷惘混沌之中。
呼吸間,她隻覺身子猶有千斤之中,四肢也跟灌了鉗一般的下墜著。整個人都好似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所吸噬著,甚至是將她朝低下狠狠的拉拽著……
恍恍惚惚中,千機藥的身影顯現,雖然隻是一個朦朧的背影,但花溪草還是拚勁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掙脫她身後的力量而追上他去……
混沌中,花溪草的意識不斷掙紮著,最後隻剩一片蒼茫。
“九公子,九公子!”花溪草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整個人的重量都完全壓在了蘇嫣然那瘦小的肩膀上,她拚勁全力也不過是將將能把他支撐起來而已,但卻再也動不了一步……
蘇嫣然掃視了一眼周遭的環境,此時她倆正出於東城門南側的階梯之上,這邊乃是通往大渝內城的大門,而順著城牆與烽火台一路走去,便能到達輕騎死守著不開的北門,那裏正是抵禦大周蘇北軍的最後一道屏障。而花溪草之所以費了這麼大氣力走到這裏,為的自然就是去向孟寒發出信號,隻可惜……
“九公子,你不要睡,千萬不要睡……九公子,我會一直陪你說話的……你聽我說好不好……如果你睡了,你的手下怎麼辦?城外的大周大軍怎麼辦?九公子,你醒醒,你相信我好不好……千機藥在大渝的,你既然是他的手下,他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九公子,你堅持住,我會給你療傷的,然後送你去見千機藥,好不好……九公子……”蘇嫣然幾乎是與花溪草一起癱坐在地,此時她左手還攥著斷魂蕭,右手以一種幾近扭曲的姿勢搭在花溪草身上。
而花溪草則是完全躺倒在了她的懷裏,已經沒有任何動靜……如若不是她鼻息間還有著虛弱的呼吸,整個人看著都與死人無異。
自從校場中戰馬不受壓製的衝出鐵牢之後,蘇嫣然就一人擋在了那裏強壓著一切,然而就算有斷魂蕭的助力,她也隻勉強抵擋了不足一炷香的光景,就再也攔不住……
此時的她雖是沒落下什麼嚴重內傷,但她頻繁揮舞斷魂蕭的右臂卻是已經骨節錯位的嚴重,當下再被花溪草這麼一衝撞,更是痛的她滿額豆大的汗珠滾滾滑落。
就在蘇嫣然費盡心思想要抽身出來給花溪草查看傷勢之時,隻聽城門外一陣馬蹄聲咆哮而至……
待她定睛看去,瞬間心下一驚……不是大渝人……
蘇嫣然看著來人不過數十,但卻各個身著夜行服,並非大渝人士,當即心底就打起鼓來。放眼整個大渝,此時能夠在內城走動的異國之人,唯有千機藥一派。那是不是把九公子交給他們就可以了?
蘇嫣然此時滿腦子都是要九公子平安無事,至於什麼戰爭也好,政治也罷,都與她並無半點幹係……
“九公子,你堅持住,你的同伴來了。他們一定會救你的……”蘇嫣然一直不放棄的跟花溪草說著話,生怕他喪失了求生的意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就在她碎碎念個不停時,城外的馬蹄聲果然停止,然後就見數道身影淩空飛躍,不多時便齊齊落在城牆處……
顯然來人對這裏竟倒著兩個人的情況也是出乎所料,剛一凝神便直朝她們而來。
“我是大渝國師之女蘇嫣然,千機藥在哪?”幾乎是在黑衣人即將出手的瞬間,蘇嫣然沉聲報上家門,轉目一雙紅的滲人的眼睛就死死盯著來人的劍尖,絲毫不見懼意。
影衛聽聞蘇嫣然的話皆是身形一頓……大渝國師之女,蘇嫣然?
“找本王?”不知何時,影衛身後已經出現了一道極具壓迫性的身影,單是一開口,就有足以冰封三尺的寒澈撲麵而來,就連見慣了大場麵的蘇嫣然也被他這冷肅的神色所喝住……
“他救過我的命,現在把人還給你,就當我與他兩清了。”蘇嫣然盡量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與其將情況簡單交代出來,但卻隻有她自己心底清楚,她現在是有多麼不安……
隻是當下的情形,她卻完全不敢表現出對九公子的太過在意罷了……她怕千機藥寧可錯殺絕不錯放……她不敢賭……
“還給他?”千機藥不動聲色的掃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卻是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影衛見此情景,自然率先一步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隻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九公子這張蒼白的麵孔上,卻是無一人知曉他到底是誰?如果隻是蘇北軍中名不見經傳的士兵,,那他孤身一人又是怎麼混入城中來的?如若不是……那他又是何來曆?
寂靜之中,所有人都眼觀鼻,口觀心,沒有一個人先去打破這份沉寂。
直到蘇嫣然不放心的再次出言道:“既然人已經交到你手中,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現在我蘇嫣然既已落入你千機藥手裏,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千機藥的目光深邃而又幽遠,單憑蘇嫣然這點試探之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至於對那陌生男子,他倒是提起幾分興趣……
“送他醫治。”
“是。”影衛應了一聲,當即將人抗在肩上準備帶至一旁處理傷勢,但他這一動作,才發現眼前這個男子雖是看似健壯,但實則卻是輕飄飄的很……若說體量怕是也就一個尋常小少年的重量……
大敵當前,影衛也來不及多做疑慮,隻將人先行帶走再說。
而蘇嫣然的目光則是悄悄跟隨影衛的動作而動作著……生怕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千機藥將蘇嫣然從始至終的表現悉數看在眼裏,對那神秘男子的身份更是好奇了三分。
隻是他此時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根本無心多管其他……
“帶她下去。”
千機藥隻對影衛吩咐了一聲,影衛便當即會意,一記手刀劈在蘇嫣然脖頸間就將人打橫抱走。至於將人帶去哪裏……怕是就隻有他們清楚了。
處理好這裏的突發狀況,千機藥一行幾人已經完全融入夜色之中,遊走於城牆之上……
當他們出現在北門之時,就見城牆內外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況。
城牆之外,蘇北軍正擺起攻城矩陣,大有破城而入之姿;但一門之隔的城內……卻是遙見大渝駐城軍正與滿地橫竄的戰馬廝打一片,更有甚者,城門下還有一隊百餘人的輕騎死守著城門……
這是怎麼回事?
千機藥定睛看向城內,隻見駐城軍的屍體早已橫屍滿地……成千上萬的野戰馬全是毫無章法的胡亂攻擊著,一點都沒有大渝鐵甲戰馬軍該有的樣子。
整個場麵除了混亂便是慘烈……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兒異常刺鼻,完全比人間煉獄有過之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