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千鈞一發之際,隻聽花溪草一聲令下,她身側的輕騎與她幾乎是同時將手中火折子點燃,那戰馬撲上來的瞬間,全身的信號煙都跟著燃起,一時青煙四散。
戰馬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按著眾人散出的路徑朝外狂奔,當它迎麵衝入馬群之時,群馬的攻擊突然削弱了許多,甚至不少戰馬都有逃竄跡象……
如果說之前花溪草還隻是想試探一番,那麼此時看著馬群的反映,她便是徹底確認了此事的端倪所在。
這戰馬根本就不是什麼經過馴化才有的戰鬥力,而是被喂食了大量的還魄草……才會令它們完全迷失了心智,淪落至與殺人機器無異。
花溪草在她生母留下的醫書裏曾看到過這種藥草的記載,但卻沒想到大渝竟會真如此喪心病狂的將其用至此處……
還魄草,一種能夠令食用者迅速引爆戾氣,甚至迷失心智,完全不受控製的草藥,雖然它能夠令人、畜服用後變得獸性大發,爆發出往日數以十倍甚至更大的潛能,但在藥效退卻之時,卻會使其經脈具斷而亡……
說到底,不過就是逞一時之凶,爭一時之險罷了。
花溪草雖然看透了這大渝鐵甲軍的不對勁之處,但她卻無法確定它們所食用的還魄草到底是有多大的計量,又將持續多久……
如若采用拖延戰術,能否撐到其自行暴斃?
“按我號令,重敲戰鼓。”
“是。”
輕騎雖然混編於蘇北軍中,但實際上卻直接聽命於千機藥的號令。此時花溪草已經亮出家主令,猶如千機藥親臨,他們自然謹遵花溪草一人之命,勿要說是指揮作戰,就是她奪了將令,直接統帥三軍,輕騎也隻會是無條件的服從罷了。
“全軍集結,原地抵禦。”花溪草的話音一落,輕騎就已飛身而出,當即奪過傳令使手中的鼓槌,擊打出新的指令……
而這指令發出的瞬間,三軍將領那邊就都神色一滯:“怎麼回事?”
“啟稟大將軍,是輕騎正在傳令。”
“輕騎?難道是主帥有令!”蘇北軍上設大將軍一人,名為孟寒,年齡三十有餘,乃是當年千機藥座下親衛,後經當年那一戰而被千機藥留在軍營替他掌管三軍,一路坐上大將軍之位。
孟寒之下,有將軍四位,副將十二人,皆是千機藥親手挑選一路提拔的貼身良將……
此時孟寒本就因大渝鐵甲軍的突然變異而導致大軍損失慘重所焦躁,一見輕騎突然越權傳令,第一想法竟不是惱怒,而是找到了希望……
輕騎,唯尊主帥一人之命,單憑這一點,他便相信輕騎一定是有備而來。
“大將軍,現已戌時三刻……”副將未說完的話,自然是想提醒距離千機藥下達的軍令,子時破城……已經時間所剩無幾。
隻是他話還未說完,孟寒就抬手打斷道:“再沒有收到主帥軍令之前,一切聽從輕騎指揮。”
戰場上的戰機永遠都是瞬息萬變,上一秒大渝鐵甲軍還節節敗退,一度有被破城之勢,下一秒就因為鐵甲戰馬傾巢而出,打的蘇北軍措手不及,損失慘重……
所謂的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說的想來便是如此。
“良辰,你親自去輕騎那裏走一遭,把事情問清楚。”
“是,大將軍。”名為良辰的正是孟寒手下最為得力的幹將,司職前鋒將軍,更算是孟寒身邊的半個軍師,可謂是個智勇雙全的人才。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良辰便將事情始末弄了個清楚,隻是當孟寒聽聞良辰帶回來的消息時,眸底卻是閃過一絲遲疑……
良辰簡單說明當前戰況之後,便抬手指向花溪草的位置,對孟寒稟道:“啟稟大將軍,那個被輕騎護在陣中的男子就指揮使。”
“給主帥呈上最新戰報,記住稟明此事。”
“是。”
孟寒雖然年齡不老,但是閱曆卻是異常豐富,甚至可以說是他這戎馬生涯十餘載早已練就一雙閱人斷物的火眼金睛,哪怕隻是遠遠眺望一眼,他也能夠看出此人的氣場與品性。甚至連他的功力也能猜個七八分……
單是方才順著良辰所指的方向望去,僅看著花溪草那清冷的身姿一眼,他便敢斷定,此人決不是軍中之人,更不是出身影衛。隻是除了這兩者,他還能是什麼身份?
難道是主帥的親兵?
千機藥早在數十年前就已將自己身邊的八大親兵分散至各處,他亦是其一。雖然他們皆為親兵卻從未顯過真顏,除了千機藥,就沒有第二個人識得他們的身份……
孟寒的直覺告訴他,那個男人不簡單,此時除了親兵的身份之外,他竟一時想不出,他還會是什麼人。
沉思之後,孟寒倒是越發鎮靜下來,無論他是誰,又或是什麼身份,隻要是奉了主帥之令,他要做的便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無條件服從。
由於方才那燃著信號煙的孤馬已經成功吸引去了群馬的目光,導致馬群的攻擊力有著片刻的遲緩,就是這短時間的空隙,就令蘇北軍有了反手的餘地……
眼看著方陣已經在花溪草的調度下輕騎的指揮下而連成一片,馬群亦是逐漸被阻隔在陣形之外,按照如此形勢發展下去,花溪草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犧牲小股力量,從而保持整體爭鬥力……可以說是當下最為保守的防守方式。
然而這卻與千機藥所下的軍令完全背道而馳……子時破城,這絕對並非一句虛言。
在蘇北軍收到主帥將令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無論這一戰有多艱難,他們都要死扛下去,就是用人摞,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還有多長時間?”
“啟稟大將軍,距離主帥要求破城的時間還有最後兩個時辰。”
“我去見他。”孟寒這話似是對良辰說的,又不像。總之他在出聲的時候,眸子一直緊盯著花溪草的身影而動。
良辰見此當即再前為孟寒開出一條路來,一路引致花溪草所在之處,才對外圍的輕騎說道:“大將軍與指揮使有要事相談。”
幾乎是在良辰話音剛落的瞬間,花溪草從輕騎身後走出,隻是當她親麵孟寒之時,心底還是不住暗自讚賞……千機藥手下果然無弱將……
孟寒的身形清瘦卻不失威猛,比起尋常武將的麵相與體形來看,他若換上常服,定然不輸溫潤的書生,但此時他卻偏偏一身戎裝,鎧甲之下,盡顯將軍本色。
但就是這樣一個麵容硬朗,五官平凡的男人,卻渾身由內而外的散發著一股正氣。
那是一種完全有別於影衛或是輕騎的氣場,它是一種久經沙場的曆練,更是一種軍人素有的,渾然天成的剛正與剛毅之氣……
“曹九,見過大將軍。”花溪草對於蘇北軍的了解隻局限於他是當年千機藥千裏走單騎後一點點帶出來的嫡係之軍。除此之外便無任何了解。
甚至她此時麵對眼前這男子,除了方才聽人喚他一聲大將軍之外,都不知他姓甚名誰,又是何等身份。大將軍?應算是這蘇北軍的統領了罷?
花溪草打量孟寒的同時,孟寒也不著痕跡的打量著花溪草的身形。
隻是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卻倒不知該如何評斷他這個人來……
常言道,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他許是應得上前麵四字,但這溫潤如玉卻又不符。因為孟寒在他身上看到的,除了拒人千裏之外的清冷,便是足以睥睨天下的勢氣。
睥睨天下……孟寒腦海中閃過這個詞的時候,人都跟著不由一頓……不知為何,他總覺這個陌生男子的身上竟有幾分主帥才有的氣場……
“主帥有令,子時破城。時間已經將近。”孟寒的聲音亦如他人一般,平靜,沉穩,又帶著幾分不容人質疑的威嚴。
沒有任何的寒暄,有的隻是開誠布公的直白。
“不出半個時辰,它們一定會因藥效失散而暴斃。破城,必須趕在再下一波獸軍出城前,否則十五萬大軍越不過大渝半步。”
“有什麼辦法?”
“排兵布陣我不懂,給我三千輕騎,我想辦法入城。”
“多長時間?”
花溪草對於孟寒的平靜,十分看好,與聰明人說話,總是事半功倍,她很喜歡。
“半個時辰,趁現在。”如果說花溪草之前還猶疑著該不該放手一搏,那麼在孟寒過來找她的瞬間,她便徹底想清楚一切……
戰場臨時奪令,絕非是小事,而他身為蘇北軍大將軍卻能穩坐陣上,甚至對花溪草的臨時調度完全沒有任何排斥,那麼便隻能說明兩點。
第一,軍令如山,隻要能破城,過程不重要;第二則說明對於花溪草的出現,他是意料之中的……
如果是意料之中,那麼他又是把自己當作身份人什麼身份呢?
花溪草對於千機藥座下的輕騎,金騎,影衛,蘇北軍都已經或多或少的有了些許了解,但此時她卻也深知在孟寒眼中,她絕非是其中任何一個身份……
孟寒是一個目的性極強的人,麵對主帥的軍令,他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至於過程是否合乎常理,他都可以等到戰後再去商榷。
可以說是在他看到花溪草戰中奪令的瞬間,他非但沒有驚詫,反而是更加堅定了心思……
“就按你所言。”孟寒對於花溪草的計劃,一句都不多問,既已決定放權,他便會放的徹底,完全以協助者的身份配合輕騎。
隨後花溪草又簡單交代了幾句,有了孟寒與良辰的統領,整個局勢立馬明朗起來。
三千輕騎不多時便也從各個方陣中抽調過來,此時已經悉數圍在花溪草身側,隨時等候她的差遣。
大概掃了一眼,花溪草順手就挑了幾個曾經追隨她去過北疆的輕騎出來。一來有過合作經驗,配合起來相對默契,二來她曾給他們教過簡單的手勢與如何對時,入了城門之後有他們分別帶隊,花溪草也能更加放心些。
“百人一隊,我點到的人分別任命各隊隊長。現在隊長與我對時。”
被點到的輕騎皆是向前一步,對於花溪草的指令倒是沒有絲毫陌生……
反觀孟寒與良辰在一旁看著花溪草的所作所為倒是有著些許的好奇,半響才明白她所謂的對時是什麼意思。
自從確定了花溪草的行動計劃後,孟寒就已經命人不停更換著防守陣形,此時陣外的馬群已經被徹底阻隔再外,死傷的人數也基本穩定下來,算是偷來片刻安寧。
花溪草以一炷香為限,與輕騎對好頻率便當即一聲令下,帶人從方陣側翼而出,衝出方陣的瞬間,他們這區區三千人瞬間就成為馬群攻擊的主要目標。
夜幕已深,群馬的眸子顯得越發幽亮,放眼望去,幾乎整個城牆前全都是星星點點的猩紅之色……
輕騎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完美的隱在夜色之中,饒是那馬群聞到人的氣味,卻也都還未來得及反撲,就被輕騎躲了出去……
幾乎是出了陣形的瞬間,輕騎腕間的飛虎抓已經發射出去。每次射程數十米左右,不過十餘來回,三千輕騎就輕鬆出了馬群的包圍圈。
待花溪草帶著眾人走遠,馬群早已再次圍攻到方陣盾牌處凶殘的撕咬著,恨不能破盾而入的模樣……
不足半刻光景,花溪草突然揚手示意眾人停步,隻見她朝著各隊輕騎分別做了幾組不同的手勢,各隊便瞬間分散開來。
此時城門內的大渝駐城軍還都不安的圍守著校場,祁南的神色也比蘇嫣然在時更加嚴峻了幾分。
“少帥可曾說過何時能回來?”祁南自從蘇嫣然離開後就一直按照她的吩咐緊盯著校場的情況,早在三個時辰前,他便發現這校場裏的猛獸果真應了她所言,眸光有著發紅的跡象,並且此時更是越發明顯之態……
然而他卻不知道,在他留守校場的這段時間裏,城外形勢早已大變。
“祁南首領,我們派出去的人倒現在都還未傳回消息。而且校場外麵已經被駐城軍圍守,不知他們是何用意……”
祁南聽聞手下的彙報,麵色當即變得嚴肅起來。心底也升起一抹不好的預感……
“去把駐城軍首領叫來,我要親自問他。”祁南看著牢籠的雙眸微微眯了一下,當他轉過身時神色已經恢複往常,完全看不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隻是手下剛走出大門,便被駐城軍攔了下來:“江城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校場半步,請回。”
“祁南首領與駐城軍首領有要事相談,煩請通傳一聲。”祁南的手下雖然也是跟他一樣的大塊頭,但是說起話來卻不似尋常鐵甲兵那般粗魯,反而有是帶著些與他身形不符的文秀之氣。
如若不是他龐大的身軀太容易給人以壓迫力,想來都不會有人認為這話是從一個鐵甲兵大塊頭嘴裏說出來的……
“首領將軍已經出城迎敵,此時無法與祁南首領相見,有事還需戰後再議。”
當祁南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手下正屈身低著頭一副認真模樣聽著那侍衛所言,當駐城軍看到他的身影時,氣息瞬間微屏,完全不見之前那副盛氣淩人模樣。
“參見祁南首領。”
祁南掃了一眼麵前近千駐城軍侍衛,心底總是有一絲訊息閃現,卻又令他一時間也摸不到頭腦……
他不知道駐城軍為何要鎮守校場,但他敢肯定,此事絕對與鐵甲的紅眸異狀有關。隻是這背後的主使到底是誰又有何意?
如果當真如他們所言,是將城主下令,那麼少帥此番回程又是什麼情況?
“城外戰況如何?”祁南的聲音粗啞而渾厚,他一張口,便給人以無盡的威壓之感。
即便他什麼都沒有做,人也站在原地沒有動,但就是令人心顫的厲害。
“回稟祁南首領,戰事異常焦灼,我軍損失嚴重,尤其是……”駐城軍微不可見的仰視祁南一眼,當即斂下眸光,心驚膽顫的回道:“尤其是鐵甲軍……幾乎……幾乎全軍覆滅。”
全軍覆滅?五萬鐵甲軍全軍覆滅?
“你再說一遍。”祁南此時的麵色簡直青黑透底,好似周遭的氣溫都隨著他冷酷陰沉的麵色而驟降幾度……
“祁南首領息怒……”駐城軍侍衛本就是尋常守衛,原本麵對祁南的威壓之氣就戰戰兢兢的厲害,此時見他麵色驟變更是嚇得當即就癱跪在地,不敢再多言片語。
“讓開!”如果說之前祁南還隻是對於駐城軍的小把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此時鐵甲軍覆滅的消息便是徹底惹怒了他。
祁南一腳將地上的人踹至一旁,整個人都猶如燃起了熊熊烈火一般的朝外走去。隻是他這一動,駐城軍瞬間團團圍了上來,大有將他緝拿的架勢。
“滾!”祁南此時的已經完全壓製不住心下的怒火,他中氣十足的一聲咆哮幾乎嚇得眾人手裏的劍的跟著微抖……
祁南從一開始便看出這駐城軍無心應戰,但卻不曾想他們竟當真敢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整整五萬鐵甲軍全軍覆沒而不顧……
滔天的怒氣與怨氣瞬間填滿祁南的胸腔,此時的他隻覺一口惡氣憋悶心間,不親手殺了那駐城軍首領,他都愧對死去的兄弟。
駐城軍就這麼一麵拔刀與祁南對峙著一麵畏縮的後退著,整整退了數十步才勉強站定下來。
就在祁南要出手的瞬間,一道空靈清透的聲音突然傳來:“祁南,不要衝動!”
“少帥……”祁南回神的瞬間,隻見蘇嫣然風塵仆仆的朝他走來。手裏還緊緊攥著代表著她身份的萬金鞭。
“祁南,相信我。”蘇嫣然身上的鎧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明亮,映襯著她的小臉也跟著蒙上一層淡淡的星光。
明明那麼單薄孱弱的一道瘦小身影,但她說出的話卻有著莫名令人心安的力量。起碼方才還滿身戾氣的祁南此時已經變得平靜下來……
“祁南,我們先去校場!”祁南的名字在蘇嫣然口中念出總是帶著幾分軟軟的清甜,她的聲音就像是清泉一般沁人心脾,總能將人的心填的滿滿的……
即便此時祁南還沉浸在鐵甲軍覆沒的沉痛中,但聽了蘇嫣然的話,身上的殺氣總算是沉寂下來幾分,不再像之前那般滲人。
“少帥……”此時的祁南就像是一個受了傷的猛獸,沉沉喚了蘇嫣然一聲,卻又不再多言,整個人都顯得越發低沉。
當他們再次回道校場時,蘇嫣然終是忍不住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三個時辰之前,他們突然變得焦躁不安。開始隻是偶有紅光閃現,後來就一點點變了眸色。”
“可有人來過校場?”
“沒有。”
“有人給它們食了還魄草。這校場怕是要關不住它們了。”
蘇嫣然原本隨著父親派來的人一道返回王城,但她走至一半時卻突然感到不對……如若鐵甲是因為那日異響而受了驚嚇,那這一路走來所遇上的蟲鳥蛇獸為何沒有絲毫影響?
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的蘇嫣然當即準備調頭而歸,但卻被城門方向的異響震得人馬一驚……
受了驚的馬失足狂奔,就連蘇嫣然也險些被甩了出去。而就是飛身而落的瞬間,一抹快到來不及捕捉的訊息一閃而過……
鐵甲出現反常,根本就不是因為驚天的震響,而是因為還魄草……一定是還魄草……
還魄草在其他地方許是一種神秘之物,但在大渝尤其是王城,卻是尋常的不能再尋常。
因為鐵甲軍的日常用食裏就有這味草藥,它的作用對於鐵甲軍而言不過是保持體力充沛的佐料而已……
所謂的大渝鐵甲軍,其實不過就是將九州大陸上流傳的飼養黑奴的方法用到了組建軍隊上,他們是大渝王上手中最厲害的殺器,卻也是這大渝最可悲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