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善意隱瞞

早在皇宮中時,花溪草就已經拚盡了全力支撐,如若說她方才還能下地行走,並一路顛簸至此,憑的完全就是心底最後一絲牽掛罷了……

這一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前行的,摔倒了就爬幾步,爬不動了就撐著牆壁再朝前滾著。意識隨著身體的痛楚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唯有嘴裏不斷念著的兄長二字,成為她唯一的信仰……

兄長……不能有事……不能死……

侍衛看著幾近昏迷狀態的花溪草,隻能聽到她嘴裏不住的念著自家主子的名字,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他們合力將花溪草抬起來的瞬間,才真的被這個女人的毅力所深深折服……

直到多年以後,當他們再次回想起花溪草當日隻身一人來到憲刑司時的情景時,心下都不住泛著辛酸與敬佩……

“顧小將軍……小姐她……”

“任何人不準入內,聽不明白嗎?”無憂此時整顆心都拴在了屋裏的花溪拾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侍衛懷裏還抱著一個滿褲腿都是血的女人……

更有甚者,她那雙腳的石釘竟已穿破鞋靴,徑直刺了出來。而花溪草的右腳此時也正以一種詭異的模樣向後垂著,後腳跟朝前還滴著血珠……

而她的左腳亦是好不到哪去,隻見整個靴子都已經完全被血浸透,單是看著就好滲人的模樣。

侍衛見顧無憂沒有回頭,隻能再次開口說道:“顧小將軍……”

然而侍衛話為說完,顧無憂最後一絲耐心也已經被消磨無幾,隻見他突然反手就是一掌,竟直接朝侍衛打來,隻是當他回身瞬間,才發現侍衛懷裏將還抱著個女人……

花溪草?

顧無憂猛地玄身而過,錯開了侍衛所站之處,否則就憑他剛才那一掌掃過,侍衛至少連人帶著花溪草都得甩出半米遠……

“怎麼回事?”顧無憂看著幾乎如同死人一般的花溪草,一雙眸子徹底變了顏色。他根本不曾想到那小侍女前來所言竟是這般模樣……

不過是入宮而已,就算她撐開了傷口,也絕不會至此模樣才是。怎麼會?

“兄長……兄長……”花溪草近乎虛弱的聲音一遍遍呼喚著那個曾一手將她帶大,悉心照料她的至親兄長。她從未向此時這般害怕,害怕自己見不到他的最後一麵,害怕他們連話都還沒有說清楚,就這樣帶著遺憾而天人永別……

一如前世一般。

顧無憂的目光從未如此幽深晦暗過,他甚至連自己也不曾發現,當他看到花溪草此時的模樣時,竟會有如此大的觸動……

沉默了半響,顧無憂終是朝身後院落走去。隻見他剛一過去,慕白便出聲問道:“是她來了?”

“嗯。”顧無憂從未向此時這般,不想多說一字,就連一聲應承都覺如鯁在喉。

阿離之前來時,慕白便猜到花溪草定是不會放心,本想晚些再命侍衛給她傳去消息,但也沒想到她竟這麼快就追了過來。

慕白之前之所以絕情將阿離攆走,一是脫不開身,二來更是怕花溪草見了花溪拾過於激動反而傷了筋脈……

別人不知,但她卻是瞞不過慕白的雙眼的。

她最重情,尤其是將親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

自從花溪拾出事以來,花溪草雖然看似一副挑起重擔毫無退縮的模樣,但實則卻是早就將自己的真心圈禁起來。再加上她一連近月未曾好好休息,又是重傷在身,若是今日花溪拾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怕是她也跟著……

“唉……”慕白終是忍不住歎了一口粗氣,人也再次糾葛起來。到底見還是不見?

顧無憂在門外侯了約有半柱香的時間,自己也不禁捫心自問……究竟他們所謂的為她著想是對是錯?

或許即便不能接受那個最壞的結果,她有也權利來見他一麵不是嗎?

就在顧無憂準備開口與慕白說些什麼時,屋裏突然傳來了慕白那略有沉重的聲音:“讓她進來罷。”

慕白看著躺在榻上的花溪拾,一雙眸子裏都布滿了愁雲。

今日花溪拾突然對藥物有了反應,心脈也都恢複了正常狀態,然而人卻依舊昏迷不醒,如此隻有兩種情形,一是衝破自己的防線正常蘇醒過來;二來則就是回光返照的前夕,縱是神仙也怕回天乏術了……

如此緊急的時機,慕白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能否經得住這生死的考驗……

更是根本不敢離開花溪拾半步。

就算他明知道花溪草出宮後必然傷勢加重,卻也隻能待過了今夜再去醫治。

二者比重就其輕,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慕白還在自怨自艾時,顧無憂也走了進來。

隻是當慕白抬眸看向他懷裏抱著的花溪草時,整張臉卻是唰的變了顏色。隻剩下不可置信的激怒……

這怒氣是對皇上的陰狠,是對花溪草的不知輕重,更是對自己的憤怒……

“難道……難道真的是我們錯了嗎?”

慕白此時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語言根本無法體現他此時內心的懊悔與沉重……

他們怎麼就沒想到,憑借她花溪草的執拗,越是不讓她來此就越會……

“先救她罷。若是他醒著,也會這麼做。”

如果說之前顧無憂還隻是花溪拾不過一時間被衝昏了頭腦,奮不顧身的維護花溪草一人。那麼當他今夜看到花溪草的瞬間,便是徹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們兄妹,倒當真是如假包換。

慕白看著顧無憂將花溪草放在了床榻之上,人也隻能微微攥緊了拳頭,便朝身後的藥箱走去。

隻是這一次,就連慕白都不知該從何對她下手了……

“外麵有侍衛守著,我來幫你。”顧無憂看著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錯的慕白,隻緩聲出言道。

微微回了回神,慕白隻對顧無憂說道:“先把錯位的關節正過來罷。”

顧無憂毫不避諱的握起花溪草那滿是鮮血的右腳腕,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便見她的腳踝回歸至正位。隻是正過來的腳掌看起來隻愈發滲人……

石釘隨著方才的大力扭動,一時間完全脫離了之前的位置。此時隻見花溪草那右腳內側幾乎一整個石釘都已經竄了出來,突刺在外……

至於左腳,雖然沒有骨頭沒有錯位,但是整個腳掌都已經被竄出的石釘紮爛。剛一脫下她的靴子,便見那石釘已經從後腳跟出貫穿出來,上麵還不住滴著血滴……

“石釘怎麼辦?”顧無憂蹙眉看著花溪草這一雙腳,實在想象不出這個女人到底是如何撐到這裏的……麵色也變得更加寒澈起來……

“石釘一旦出來,她這腳筋也就跟著被刺穿了。當下隻有一個法子還能保住她的雙腳……”

“怎麼做。”

慕白一雙略顯渾濁的眸子隻盯著花溪草的腳腕看了半響,才終是下定決心對顧無憂說道:“把石釘拔出來,重新給她縫合腳筋。隻是縫合時兩腳要同時進行。否則有一隻腳日後將會落得殘疾。”

“同時?”顧無憂並非不信任慕白,而是不懂他所謂的同時到底是何意思……

“我們時間不多,我隻能給你演示一遍,然後我們同時開始。”

慕白說話間就已經掏出他那藥箱中的羊腸細線,當即對花溪草的右腳患處縫合了幾針。

顧無憂看著他手裏那進進出出的針線,整個人都變得如同冰塊一般矗立那裏……

“如果我……”

“沒有如果。現在出來這個辦法,沒有其他方式能再抱住她的雙腳了……”

兩道身影就這麼圍在花溪草那單薄的身子跟前,一時間就這麼沉默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無憂終是先聲打破了僵局,對慕白說道:“動手罷。”

整整半個時辰,顧無憂就這麼一直端跪在慕白身側,隨著慕白一起給花溪草清理起傷口來,當所有外傷都處理完畢。

兩人終是麵臨著最後的難關……既要同時拔出腳內的兩根石釘,又要保證那石釘的破洞不能導致腳筋斷裂,力道與速度都有著極大的講究……

然而最關鍵的卻還是拔出石釘之後……

此時有石釘借力,她這腳筋總還算是連著。隻要石釘全根拖出的瞬間,腳筋自然會跟著縮回,至於他們能不能穩準的捉住斷口,迅速縫合,才是真正的難上之難……

但凡錯過一絲時機,腳筋都會因回縮而導致花溪草即便傷勢痊愈也會落下跛腳的殘疾……

就在慕白屏息凝神間,隻聽院外竟再次響起打鬥聲。

顧無憂的麵色微變,慕白卻是厲聲說道:“箭已在弦,沒有回頭之路。”

“我數三聲,便開始。”

“一,二,三!”

三字話音剛落,就見顧無憂與慕白幾乎同一時間抽出了那肉中的石釘,石釘拔出瞬間,隻見花溪草雙腳血流不止,一根被血染紅的白色跟筋也隨著石釘拔出的瞬間而回縮。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顧無憂兩指擒住那跟筋的一頭,隻當即按照慕白方才所言,用那針線將其刺穿,一連數針落下,才再與這邊夾子所固定住的跟筋接頭,縫合至一起……

慕白做著自己手中的事情,一麵分出三分精神照看顧無憂的一舉一動,見他動作還算麻利,慕白也終是稍有放心……

然而令他們始料未及的卻是……花溪拾竟在此時突然悶哼一聲,便聽他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怎麼回事!”

顧無憂被花溪拾這突然的舉動一驚,手中針線也瞬間停了下來。眼看著就要被縫合成型的跟筋隨著他這瞬間的散力,一下子變得走形起來。

“顧無憂!”慕白雖然也憂心於花溪拾那邊,但是此時花溪草的傷勢還未平複,若是現在放手,就會前功盡棄,甚至比之前更加難纏,腳筋一但縮回,便是想接也不可能了……

到時候可就不是跛腳那麼簡單……這輩子她怕是都不能再站起來了。

顧無憂被慕白厲聲一喝,當即也收斂心神,趕緊繼續手中未完的縫合。隻是方才那一鬆散,此時這跟筋雖然還接著,卻是有著些許翻轉……

“不要管它,縫合好再說!”慕白雖然也看到了那出翻轉的跟筋,但是此時已經沒了補救的方法。若是在磨蹭下去,這隻腳怕是就要費了……

“縫合好傷口之後,你先去外麵看看。這裏交給我便是。”慕白聽著外麵越來越近的打鬥聲,隻當即對無憂說道。

足足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兩人終是完成了與時間的賽跑……現在隻剩下外傷創麵縫合好便可。

就在兩人即將完工之時,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慕白公子,求您讓我見見我家主子……”

顧無憂一聽來人竟還是方才那個侍婢,心下也就放心了不少……

難怪這麼長時間侍衛還沒解決好一切。原來是手下留情所致。

排除了外患,慕白與顧無憂兩人更是靜下心來,不多時便給花溪草做好最後的包紮。

“不想死,就閉嘴。”幾乎是起身的瞬間,顧無憂的身影就已經奪門而出。

被侍衛押解住的阿離,此時已經滿身是土,想來自是方才硬撐所致,粗略掃了一眼,見她並無重傷,顧無憂的麵色也是緩和了幾分。

“顧小將軍,我家小姐到底怎麼樣了?”

“把她押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召見。”

“是。”

阿離聽聞顧無憂所言隻當即就慌了心神,人也不住對無憂吼道:“我家小姐今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說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我不想再聽到任何聲音。”

侍衛見顧無憂已經動怒,隻當即一掌劈過便將人攔腰扛走。說到底侍衛對於阿離還是放水很多的。否則就憑她帶來的那幾個暗衛怎麼可能三番兩次的衝的進來。

隻是侍衛也不敢胡亂出言,隻能等顧無憂下命而已……

院外終於安靜,顧無憂掃視一周,確定並未異常,才轉身回到室內。

此時隻見慕白已經轉至花溪拾的榻前,正運功給他輸著真氣。

“怎麼樣?”

慕白剛一收手,顧無憂就急聲問道。

“他體內的真氣不知為何亂作一團。單是憑外力怕是沒有辦法了。隻能靠他自己。”

“也就是說他沒事了?”顧無憂驚詫道。

“雖然過了生死難關,但他到底能不能醒,什麼時候能醒……卻是未知數。”

“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顧無憂看著已經沉寂了近月餘的花溪拾,心底竟有著些許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傷有多重,你比我更清楚。”

顧無憂的目光瞬間因為慕白這句話而變得複雜起來。然而他卻堅持說道:“如果我想人定勝天呢?”

慕白聽聞顧無憂此言,幾乎是彈跳著就站了起來。麵色也變得肅穆異常。

“顧無憂,不可以胡來!”

哪裏有什麼人定勝天,那不過是九死一生的賭博罷了……

隻是誰輸誰贏,又何嚐不還是上天注定……

“盡人事,聽天命的日子已經夠多了。”

世人皆以為顧國公府最受寵的嫡孫顧無憂是個於世無憂的紈絝公子,可卻沒人知道,他也曾滿腔忠肝義膽,報國熱血,可卻終究抵不過打從心底對著朝廷,對那當今皇上的失望讓他一再躊躇退縮。

隻見他提起內力,一掌打在花溪拾的背後,源源不斷的真氣便就此渡了過去。

“顧無憂!”慕白的麵色因為顧無憂的舉動而變得越發難堪。隻是此時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隻見顧無憂雙手上下做掌掌心磨擦間,那團紅色光亮已隨著他體內的真氣而竄至指間。

顧無憂一連串的動作之下,隻見花溪拾好似整個人都被一道虹光所縈繞。而他此時的麵色也隨之變得溫潤起來,不似之前那般虛弱……

慕白看著花溪拾氣色的變化,心底也不住祈禱著,希望這結界能助他度此劫難……

當顧無憂做完一切之時,隻見他的額頭上已滿是汗水,就連慕白也不知何時背過了身去,人也席地而坐的為他倆運功護體起來。

過了近一炷香的時間,顧無憂終是恢複如初,而花溪拾的脈搏也恢複了正常。

當慕白再次起身來到花溪拾身前時,隻見他心髒都恢複了強勁有力的跳動。

甚至顧無憂再次為他輸氣時,他體內的真氣也不似之前那般混沌。如此一來他終是有了幾分喜色。

“幾乎都恢複正常了。若是如此他在突破不了自己的那道關卡,那他就不是花溪拾了。”顧無憂半帶玩笑的說著,慕白卻是絲毫開懷不起來……

“怎麼了?”顧無憂看著慕白那不安的神色,隻略帶遲疑的沉聲問道。

“等。”

“等?”

“沒錯,該做的能做的,我們都已經盡力,接下來就要看他自己了。隻要寅時之前他能衝破封印,自是最好。若是不能……”

“不能,怎麼可能不能?若是不能會怎樣?”顧無憂此時關心的唯有若是花溪拾過了安全時限還不曾醒來,真的成了活死人,那該怎麼辦?

慕白的目光落在花溪拾的麵上,隻沉聲對顧無憂回道:“帶他去藥王穀。”

“藥人嗎?”顧無憂雖然知道慕白近年來一直在炮製藥人,但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方法會用在花溪拾的身上……難道要想那些怪物一樣的將他養在那裏嗎?終日不見天日的在那穀中苟延殘喘?

“我寧願他死了,也不想讓他像個廢人一樣活著。”

“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慕白麵色陰沉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