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綠悠姐姐,這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還未走近皇帝居住的養心殿,殿外的小太監就笑盈盈地小跑著迎了上來。
一路上,綠悠領著雲晚妝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穿過大大小小的亭台樓榭,遇上的宮女太監無不對抱著狐狸的雲晚妝投以好奇的眼光,嘰嘰喳喳地小聲議論著,還以為是哪兒新多出來的娘娘,一層又一層的消息從她們口中散出,傳到這個皇宮的各個角落,雲晚妝卻並沒有在意。
雲晚妝隻是低著頭靜靜地想著,回想著這些年,無論是在皇宮還是在昆侖,她都從頭到尾想了個遍,梳理清楚了。
可是當她一抬頭,看著“養心殿”三個大字,她才終於明白,小時候看到的那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意思。
她站在養心殿外,心裏撲通撲通跳了好久,秋風一陣陣吹過,就像在水麵掀起的波瀾,一圈圈、一圈圈地散開去,卻半天恢複不了平靜。
“皇上在裏麵嗎?”綠悠捂著嘴輕咳了一聲,對著小太監點了點頭。
雲晚妝拍了拍綠悠的背,看她咳得臉色蒼白中帶點紅暈,不由有些擔心,“綠悠姐姐,我都說了讓你回去躺著,你非要陪著我來。”
“宮裏的老人都換了,都是些不懂得看人的。我若是不陪著你來,公主你定是進不去的。”
“皇上在裏麵呢,徐公公在裏麵伺候著。”小太監狐疑地看了看雲晚妝,見其打扮華貴,卻沒人認出是誰來,想必是新晉的娘娘吧,便微微彎了彎身子,向著綠悠狗腿道:“這位娘娘是……看著有些眼生,怎麼由您領著過來了?”
“胡說什麼。”綠悠斥道:“什麼娘娘,這是無憂公主,快讓開。”
“無……無憂公主……”小太監來不及多打量幾眼,一聽這個名字就嚇得跪了下去,惶恐道:“公主贖罪,小李子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奴才吧!”
雲晚妝越過小太監,看向空蕩的養心殿,目光越發堅定,輕輕揮了揮手,向著裏麵走去,“起來吧,你們不用稟告了,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可……可是公主,這這這……”小李子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不敢抬頭望向雲晚妝,也不敢伸手攔住她,隻得朝著她離開的方向戰戰兢兢道:“公公公主……”
“有什麼我一力承擔,你退下吧。”雲晚妝拋下一句話,就快速向裏麵走去,她迫切地想看看父皇,想看看是不是還是她記憶裏的那個模樣。
雲晚妝帶著綠悠,就像拿著一塊金牌,果然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養心殿,綠悠悄悄地行了個禮,就停在了養心殿門口,看著雲晚妝提著長裙小心翼翼地走進殿內。
屋內幾乎就沒有什麼人,雲晚妝偶爾看見幾個婢女,就拿手抵著唇對著她們輕輕噓了一聲,那些婢女見著雲晚妝奢華的妝容,都以為是新晉的娘娘,隻默默地行了個禮,使得雲晚妝能繼續悄無聲息地向前走。
她的正前方就是她五年不見的父皇,此刻正低著頭專心地批改奏折,沒有注意到偌大房間的異樣。
可是雲晚妝看見了許多白發——他的父皇,雲靖帝,還不到四十,卻已經能清晰可見他的白發。雲晚妝鼻子有些發緊,微不可聞地吸了吸鼻子,他的父皇立即聽到了這個聲音,頭也不抬地笑道:“老徐,綠悠得了風寒,難不成你也被過了風寒?你啊,我都說了幾次了,一把年紀了,能歇著就歇著吧,讓你教的那些孩子來伺候就是了。”
雲晚妝終於繞到了雲靖帝身後,看著身前的人,手開始發抖,雲靖帝卻終於感受到了一絲異樣,剛剛抬起頭,就被一雙軟軟的手捂住了眼睛。
那一瞬間,雲靖帝眼眶有些發酸。幾年前,他最寵愛的女兒,就喜歡玩這種遊戲,總是悄悄地繞到他的身後,吃力地踮著腳尖,用那雙軟乎乎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讓他猜是誰。
其實那時候他知道,他的女兒那麼耀眼,走到哪裏他都能一眼就看到,就像他愛的女人。不過既然他的女兒愛玩這種遊戲,他就陪她好好玩,給她開心。
思及此,雲靖帝神經突然跳了一下,想起愛人已逝,愛女已離,將手中的筆一下子摔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竟忘記了捂住眼睛的手,怒道:“哪裏來的不懂事的女人,來人,給朕押下去斬了!還有這些婢女,門外的護衛,都給朕斬了!你們都是瞎了嗎?還是誰給你們的雄心豹子膽,居然敢隨意放人進朕的寢殿!”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一個接一個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響起,明明人不多,卻哭嚎得讓人心顫。她們咚咚地磕著頭,在抬起頭時看向雲晚妝的眼神中充滿了怨恨。
雲晚妝一怔,沒有想到自己的淘氣給別人帶來了這麼大的災害,連忙鬆開手,跪下道:“父皇,是妝兒淘氣,您別殺她們了,是妝兒錯了!”
“哐當”一聲,剛剛端著茶走進養心殿的徐公公聽見那個名字,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在哭嚎聲中顯得特別突兀,也讓雲靖帝的神經再次強烈地跳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轉過身,看著眼前跪著低著頭的女孩,手向前伸了過去,卻如雷擊般迅速撤了回來,不敢置信地喊道:“妝……兒?妝兒,妝兒!”
“父皇,妝兒回來了,你饒了那些人好不好!”雲晚妝微笑著抬起頭,像小時候那樣撒著嬌,看到那張熟悉卻帶有一點滄桑的臉龐,卻再也笑不出來。
不過五年而已,她還不夠大,父皇卻迅速地老了。
她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爬上父皇的肩膀,要父皇背著她滿殿跑,而父皇的背,已經有些駝了。
她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吊著父皇的胳膊,要父皇帶她在空中晃蕩,而父皇剛剛拿筆書寫的手,已經微微發顫了。
她不用再像小時候那樣踮著腳才能捂住父皇的眼睛,她已經夠高了,能夠毫不費力地那麼做了,而父皇,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