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中年婦人
早上，晨曦初升，露水晶瑩折射出七彩的光線落在神都的每一個角落，氣息祥和。
文帝最終還是戰勝了那個得了十五年的怪病，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晚。
在京北有一座府邸，沒有名氏，平時也無人居住，隻是每個一段時間會有人過來打理，所以並未顯得有多荒涼。
府邸不大，正院中央有一條過道直通裏麵的亭落，兩側種著種類繁多的植物，偶有鳥獸落下，靜靜佇望，更添一份悠然寧靜的味道。
亭間擺放著一張四角方桌，桌旁架著一口爐炭，輕火微熏的普通鐵壺裏蒸氣升騰，上好的鬆花茶香四溢，引來一隻倉鼠不停觀望，似有饞意，卻又不敢妄動。
碧綠的蘆春藤在亭間纏繞，一隻黑貓安靜的趴在一根粗大的藤身上曬著太陽假寐。
它伸爪抹了一把臉上的紫色胡須，睜開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看向正在搖尾乞憐的倉鼠。
黑貓的眼神好像帶著陰柔的寒意，萬古不化，嚇的倉鼠絨毛乍立，怪叫一聲，回身快速的跑回了自己的地洞裏，怕是最近幾天都不敢出來覓食了。
“你啊，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臭脾氣也該該改改了，怪不得這些年都冷清的一個人獨來獨往。”
說話的是在亭間燒茶的一名中年婦人，她隻穿了一件普通的灰布長衫，頭發被一根木簪簡單的挽到腦後，像是庵裏的尼姑。
雖然人到中年，但無情的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殘酷的痕跡，反而愈發成熟，眉宇間雖然時常掛著淡淡的愁容，可不經意間卻總能散發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嚴，好像神話裏九天瑤池上的王母，高貴典雅藏於眉宇間。
中年婦人臉上並無嗔意，一舉一動都讓人生不起一絲一毫的厭煩感，隻是這句話她像是在對黑貓說，卻也像是在對心中的另一個自己說。
黑貓溫順的叫了一聲，靈巧的落在地上衝著中年婦人的小腿蹭了蹭，然後跑到繁多的植被間，準備對那裏的鳥獸稱王稱霸。
中年女人看著黑貓搖頭輕笑，自語道：“你呀，就隻會在我麵前撒嬌。”
鐵壺震動，發出輕微的長鳴聲，中年婦人不急不緩的將其慢慢倒進茶壺中，然後微微搖動起來。
煮茶不同於泡茶，裏麵的講究有很多，要完成的工序也有很多，雖然很費時間和功夫，但煮出來的茶要比泡出來的茶更有味道。
中年婦人今天的時間很充足，所以她並不覺得把一個早晨的時間都用來煮茶是在浪費一去不複返的光陰，相反，她還很享受這段恬靜的時光。
煮好的茶在四角桌上泛著熱氣，中年婦人坐在椅子上，並未動茶，而是目光平靜，時而看著院落裏姹紫嫣紅的花朵，時而目光落在青藤嫩柳的植被上，時而目光又隨著在假山石背上靈巧奔跑的黑貓而去。
眼中出現了幾縷少有的溫柔。
十五年前那個曾許她一輩子的人為她買下這個宅子以後，每月初十都會來到這裏呆上一天，風雨無阻，從未改變過。
而她煮了無數次的鬆花香茶，自己卻從未喝過一口。
除了十五年前的他，和六年前自己的親哥哥喝過，再也沒有第三個人進過這間府邸喝過這杯茶。
從清晨到日暮，從初春的細雨到深冬的白雪，年複一年的孤單寂靜，中年婦人像是一個韜光養晦的學者從未出現過厭倦或是疲憊。
甚至在這段寂靜到有點難熬的歲月裏她領悟了很多，也學到了該如何去承受那些無法言說的苦難。
太陽西斜，天色也暗了下來，院落裏飛來了無數隻螢火蟲，落在假山上，落在花朵上，落在了亭邊，也落在了中年婦人的肩頭，照亮整間府邸。
中年婦人就這樣靜靜的坐了一天，思緒在無聲的飄遠，然後慢慢的拉回，最後臉上湧現出一抹極為淺淡的驚訝神情。
因為府邸的正門被人推開了！
黑貓停止了玩鬧也很驚訝的看向了正門。
大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來一個青年。
四目相對，久久不語。
中年婦人的臉色在最開始出現過一絲極淡的波瀾後，便歸於了平靜，始終沒有變過。
青年的臉色一開始也很平靜，不過慢慢卻被一絲驚訝所代替，因為他看出這間府邸除了麵前的中年婦女，再無他人。
進門之前先敲了三聲，開門之時故意放大了聲音提示有人進來，卻顯得毫不焦急，五步之後到亭下直立，動作舒緩自然，除了那張好看的臉，最主要的是那雙幹淨的眼睛，很純粹。
中年婦人看著進來的青年不經意間點了點頭，初見的印象還算不錯。
“過來坐吧。”中年婦人招了招手，語氣平淡且隨性，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亦沒有熱情歡迎的說辭。
那是介於意料之外與意料之中之間。
蘇凡臉色恢複如常，抬腳邁入，像個懂事的孩子。
而事實上他在中年婦人的眼裏就是個懂禮貌的孩子。
一旁的黑貓早已跑回了藤根上始終注視著蘇凡。
中年婦人倒了一杯茶推倒青年桌旁，想了想，又到了一杯茶放在自己身前，才看向青年，問道：“你叫什麼？”
“蘇凡。”蘇凡點頭謝過，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中閃過驚歎，中年婦人的茶道水平恐怕比池魚還要好上幾分。
並不是池魚煮的茶不好喝，而是跟中年婦人相比，她的茶裏少了一些歲月沉澱下來的味道，那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苦味。
而這種味道，蘇凡敢肯定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煮的出來。
問過名字以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而是自顧的喝著茶水，看著府邸院落中的景色。
夜色漸深，圓月在天空中高掛，螢火蟲漸漸散去。
盛夏的喧囂被擋在府牆之外，有蟬在柳樹下鳴叫，除此之外隻剩黑貓的哈欠聲。
可能是坐的太久了，中年婦人不得不晃動兩下脖頸，來緩解僵硬的身體。
蘇凡看著中年婦人的動作，起身走到她身後，說道：“師傅說京城裏有個肩膀不好的婆婆，沒想到這麼年輕。”
“所以你初見我時的驚訝並不是這間看似荒廢的府邸裏竟然還坐著一位老太婆？”
蘇凡聞言覺得自己剛才的一番話有些突兀，隻能笑笑了之。
中年婦人搖搖頭，她很久沒跟人說過這麼多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