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盛一直說著，昔年一下直起腰，雙手撐在他肩膀上，平靜道：“放我下來！”
咦？這跟看到的不一樣？
他還想說什麼，昔年繼續重複道：“我什麼都不會說，你放我下來。”
這種語氣的平靜，讓長盛微微一愣。
真就把她放下來，這才發現她已經恢複修為了。
“了不起，昔年，你這修為真的了不起！”
長盛好奇地打量著她，她還是不說話，神色平靜，平靜得讓長盛心裏發毛，兩人很快就到了雲間洞府。
出乎長盛的預料，這一次所見，清微的洞府裏不僅威嚴堂皇，還有各個座位漸次擺放，一眼看去不下百張。甚至很誇張的，在主位後的影壁上，掛了一幅惟妙惟肖的千裏江山圖。
圖上山水連綿，靈氣活現，哪怕隻是寬闊江麵的一舟子浮圖，也似真人。
更讓長盛驚訝的是，雲璐和青禾在清微左右站著，像極了兩個近侍，而林雪，坐在左一首位。
攏共就四個人，眼光都在長盛帶來的昔年身上。
“翼人族昔年，見過清微仙子。”
昔年隻是對著清微略微低頭，拱手致意，樣子跟平輩的修士之間見禮無差。
接著，她雙手交疊於左腹，微蹲身子，低頭道：“拜見岐娘大人！”
就是這一見麵的兩個禮節，還大不一樣，就把長盛整麻了，他有些驚訝地看向自家兩個師姐，可惜，沒誰在看他。
清微隨意地點著頭起身，走了出來，林雪也跟著起身，走在清微半步之後，一起迎向昔年。
昔年行禮後就自己恢複了站姿，兩人走過去左右打量，昔年就這麼平靜地站著，對她們的打量，全盤接受。
堂間就這麼古怪，弄得長盛想要找一個位置坐下都不敢，他是真不知道這是哪一出。
看了許久，清微才有些失望地坐回主位，林雪幹脆地走向長盛，微笑著對他隨意示意了長盛就近的位置，師姐弟兩人就坐下了。
接下來，就是清微和昔年對話，似乎，已經沒有長盛和林雪什麼事了。
“什麼事值得你走出翼人族？”這是清微的第一句話，不僅讓昔年麵色微變，也讓長盛一下好奇起來。
“劍宗伏兵百萬，皆是玄門玄兵，我此來，隻為翼人族求生求饒而來，還望清微仙子，網開一麵！”
微微往前探的坐姿往後，清微有些淡然道：“好處呢？”
“昔年願在劍宗為質！”
她說著，身後爆發出一陣清亮的光芒，在她近乎透明的翅膀之下，還有一對虛幻透明的翅膀，在緩緩扇動，洞府裏的靈氣，倏而紊亂，變得天機莫名。
她此時在身上散發的強大氣息，讓長盛伸出左臂，撐開了護身結界。
這強大遠不是他能匹敵！
“為質？沒興趣。”
清微神色輕鬆，隨意就否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虛焱忽然出現在洞府之中，看了一眼站著的昔年，她小聲道：“師姐，他們已經到死生之地了。”
原本平靜的昔年一下變得眼神犀利，回身看一眼虛焱，又立馬回頭道：“需要什麼代價，你說！”
還是那麼不疾不徐，清微起身，背對著昔年，看著影壁上千裏江山圖。
“有人在黑暗裏守護萬世，有人在光明裏追逐黑暗。翼人族盜取玄門道藏，獵殺諸天星宿，獵殺星宿神獸，妄圖篡改天道秩序，應該是我問問你，為了保全翼人族，你能拿出什麼？”
清微霍然轉身，眼睛裏星河劍道衍化，諸天開辟，鴻蒙紫氣充盈。
身形搖晃，昔年往後退了三步，一把胡亂地扶住旁邊的桌角，驚駭道：“他們沒有！”
臉上漸漸布滿淡淡的笑意，接著，是徹骨的冰寒殺意，清微一字一頓道：“不然，你以為劍宗玄兵是怎麼來的？”
昔年的神色滿是不可置信，林雪在她身後淡淡飄出一句：“我看你這些年在翼人族，遠遠不及木聖，目暗耳聾，連清羽做了什麼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昔年是受了什麼打擊，這麼強橫的一個人，頓時就有些歇斯底裏。回頭看一眼一臉安然的林雪，她又看著臉色冰寒的清微。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知道清微跟腳的人都明白，清微不可能會說假話，昔年不想承認，卻也無法反駁。
看著她無聲抗訴一樣的表情，清微依舊冷漠，淡淡道：“你若帶來了清羽的功法，翼人族死罪可免，你若沒帶，那你也不必走了，翼人族的生死，本就不是你該過問的事，你要做的，是承接天命。”
“天命？玄門都散了，清微，你告訴我，這世間哪裏有天命？”
無窮的情緒積攢到爆發的當口，昔年也對清微直呼其名。
“那就是沒帶了？或者，你連清羽修行的功法是什麼，都不知道？”
有情緒歸有情緒，聽到清微這句話，昔年還是聲音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
“那就是失察失職之罪，你還有何話說？”
還沒給昔年開口的機會，清微快如閃電，一把搭在她的後背用力往外一扯，一對透明的翅膀帶著纏繞不散的道韻，被清微從她肉身之中生生拔了出來。
不見絲毫血液，隻有神韻十足的靈光亂飛，就如燦爛的焰火。
在洞府裏回蕩的淒慘叫聲，可以讓知情者體會到，這有多痛。
雙手之間的劍氣變成清亮的顏色，清微臉色漸漸恢複平靜，把手裏的翅膀不斷揉捏，變化成一對小巧的薄薄蟬翼，走到昔年麵前，清微把這一對小巧的翅膀，輕輕別在昔年的發間。
“你們在這天地間隱伏如此之久，我可是沒有給你們機會？如今，你們會來求人了？”
說完，清微嘲諷地搖頭，把昔年的臉捧了起來。
“你們都不信天命了嗎？那你可要好好看著。”
被折了翅膀的昔年，忽然就雙肩放鬆下來，就像卸去了承擔千百年的重擔，眼睛裏全是解脫的神色，沒有一絲怨恨。
轉身，清微的眼底浮過一抹心痛，淡然道：“韓長盛，她就交給你了，你讓她看看，什麼是天命。”
聽到自己的名字，長盛就一下起身立正，聽完清微的話，他略慫道：“嘿嘿，那個，師姐，你看她這麼……”
話音未落，他小腿上就挨了林雪一腳，一下拱手領命道：“韓長盛，領命！”
“帶她回府吧！”
清微這句話再次讓長盛愣住。
“啊？啥？”這意外太意外，意外到讓他家鄉話都出口了，接著，他趕緊改口。
“哦好，師姐，我這就走！”
這？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長盛一邊帶著昔年往千星府飛去，心裏的念頭急轉。
莫非這位姑娘是一個潛伏在天地間的神明？還是負責監視翼人族的神明？可，雖然也很強，但真的好弱啊！
察覺到昔年的臉色開始快速地變得蒼白，他隻好打出一道法術，托著她回府。
侯子就在門口等著，看著天上降落的長盛。
“師父，虛焱師伯說了，荒澤可以不用守了。”他一臉開心，似乎這點時間再見到師父，也很開心。
莫名的長盛回望一眼雲間洞府，隻感覺脖子一涼。
今天的師姐充滿殺意，我還是改天再問。
讓長盛把昔年帶走以後，清微就走到影壁前看著江山圖，一直到夜晚，也再沒人前來，林雪和青禾以及雲璐，就這麼陪著她，又站到了天亮。
扶風的煙火氣息迎來了黎明，虛焱再次進來。
“師姐，其他幾人太謹慎，抓不住！”
她說完，外麵接連走進來許多人，密密麻麻。最前麵的是燕君、風靈、司秦和浮塵，接著是仙道聯盟善學堂的泓泉四兄弟和左右護法，他們身後是海倉和仙霖，玄奇挨著仙霖走著，兩人這個時候都手拉手，看起來十分要好。
進來的人就依據先後順序，坐滿了左邊的一列座位。
他們坐定之後，在後山祖師堂的七幅畫像之中，也接連走出來一個個氣息深沉的修士，他們的眼神大多如萬年不變的玄冰，氣息如海，連被他們踩過的地麵，都迅速老化，蒙上一層時光流逝的韻味。
“你們一個個都小心些，要是踩壞了，師姐可生氣了。”
也不知道是誰來這麼一句，這些人哄然大笑，木色的臉頰，卻安靜無聲。
這五十四人全部走出畫像後，齊齊轉身，對著畫像跪拜之後，一步就踏入清微的洞府之中，無聲地占滿了右邊的一列座位。
大家很快安靜，看著滿座的新舊之人，修為差異十分的明顯，清微點著頭，舉手致禮，所有人都很平靜。
“人族立於天地的最大依仗，就是薪火不滅，諸君，祝勝歸來。”
此間包括林雪，在座一百零八人，他們起身抱拳，無聲領命，被憑空出現的翼雲子，化出法相，張開巨口，把他們都吞了進去，飛向了未知的空間。
“不是不讓你們去，這一世，你們就做自己。”
滿堂的人瞬間離開，清微這句話，是對旁邊的雲璐和青禾說的。
“師姐，那我們就下去了。”
兩人離開，神色有些懊悔，清微看著空曠的洞府，眼神緩緩落在那已經死了的風狼身上，又漸漸看向遠處。
“這個飛白當真有如此神性？”
什麼都沒說，虛焱隻是點點頭。
“他們是習慣了天地間的安穩，懶得出手了嗎？”
清微給這話也不知道對誰說，她忽然喝道：“榮生！”
鎮妖塔發出一陣白光，榮生一下就出現在此間，隻是他的身軀，還是很虛幻。
“你帶著七劍圖，這些想要躲避的家夥，找到一個，處理一個，記住，不要驚擾凡人。”
榮生聽著凡人兩個字，自我確認不是凡俗兩字，微微驚訝後，身形消散了。
在深空之中，在一片混亂的空間之中，司衍明鏡看著這宛如觀星殿外的‘虛空’一般混亂的空域，臉上是淡淡的微笑。
不知道什麼時候，萬妖界、翼人族和四大聖地的人馬，已經完成了集結，而在他們這些人馬身後，混亂的虛空之中，一個一個的神明虛影浮現，他們的巨大身形，足夠遮掩天機。在神明的陰影裏，是一列列無聲的人馬，人人戰鎧，橫列於空。
“大長老，這是榮生的一半神性，若是玄天劍派他尋蹤，我們可以提前避開。”
黑曜隨手把一個玉瓶拋給司衍明鏡，語氣間很熟絡的樣子。
接過玉瓶，司衍明鏡看著眼前越來越混亂的空間，嘴角漸漸浮起深深的笑意。
誰能知道，新聖地會和萬妖界一起脫離仙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