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是血的白紙人念叨著“百年好合,萬壽無疆”之類胡亂拚湊的賀詞。紙手如同鐵條般箍住我肩膀搖晃。
恍惚間,我感覺周圍光影變幻,有無數個白紙人出現,又重新疊合在一起。光芒時而發藍時而昏黃。
很快我就頭暈目眩,整個人輕飄飄的,聽到耳邊傳來青年聲音:“趕緊走嘍,我們是情侶嘛,當然一起走啊!”
聽到這聲音,我不由自主地發出疑問:“走去哪裏?”
“當然是回家啊。”
我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一眼就看到有個穿白西裝的男人站在不遠處,他利落的短發,身材瘦削但挺拔,眉目清秀俊逸。
“回家?”我很想他是誰,為何出現在這裏,但一張嘴話就變了:“回家做什麼?”
“結婚啊,春妹,你咋連這都忘了?你要跟我回家結婚啊!”
白西裝男人走過來牽我的手,他臉色白得都微微反光。我往後一躲,撒腿想跑,我不認識他。
可根本沒跑成,他手裏拽著條紅繩,繩子另一頭就係在我腰上。
“春妹,你又糊塗了!在這呢,家在這!”白西裝男人指著前方。
我望過去,結果隻勉強分辨出一團團黑影蟄伏在地麵上,重影晃動,天幕罩下昏暗藍光,一切都灰蒙蒙的。
我記不得自己要做什麼,隻知道不要去。除此之外,心底深處似乎還有別的想法,隻是縹緲得仿佛一縷煙霧,我根本抓不住。
白西裝男人一臉認真,他皺眉說道:“春妹,你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嫌棄我家沒錢買大房子?”
我仔細想了想,搖頭:“不對,我不是春妹,你認錯了!”
“那你是誰?”
“我……”
腦子裏跳躍出來太多記憶跟畫麵,攪合一起根本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我陷入啞口無言的狀態,一股無明怒氣湧上來,撲過去抓撓白西裝男人。
我踢他襠部,抓傷他的臉,還咬他的手腕。
打著打著我就哭起來,全世界的傷心事都壓下來,我就要被壓垮。白西裝男人變得血淋淋的,他想安慰我又怕我鬧起來。
就在這時候,之前蟄伏在地麵的一團團黑影蠕動起來,它們向上伸展,長成大小不一的人形。
它們的麵目全黝黑,半點眉目神色也看不出,連男女都隻能靠著細微差別來區分。
刹那間,天地都為之變色,方才暗淡昏沉的藍成了炙亮白光,明晃晃地在眼前閃動。
世間的景致似乎成了一幀幀定格動畫,白光閃爍的間隙當中,我看到一張張陌生麵孔,男女老少皆有。
它們漆黑的身體邊緣冒出簇簇灰白火焰,像是剛從烈火當中掙紮出來的惡鬼。
“你不可以跟她結婚!她是腦子有病,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你們要是在一起,我們就死給你們看,詛咒你們這白眼狼!”
“她就是瘋子,養個雞不下蛋有屁用!絕對不許你們在一起!”
它們每叫喊一聲,身上的灰白火焰就更旺盛,隱藏在漆黑麵目當中的五官痛苦地扭曲。
白西裝男人奮力呐喊:“她不是,這是可以治療的,你們不要傷害她!你們不要逼我!”
他越喊越歇斯底裏,最後已經變作意義不明地咆哮。而他本人也變得慘白一片,仿佛輕飄飄的白紙剪裁而成。
看到眼前這一幕,我恍然想起什麼,心底一個念頭告訴我,快逃啊!這些人就要變成怪物吃掉我!
我遵循本能,轉身就跑。
風呼呼地刮過耳邊,空氣裏彌漫著燃燒過煙花爆竹的硫磺味,有群孩子迎麵蹦跳過來,手裏揮舞著許多彩帶。
“瘋婆娘,傻憨郎,湊成一對撿破爛,生個娃娃沒屁眼!”
那些孩子叫得歡快,嘰嘰喳喳地跑遠了。
我穿過他們,突然心裏很難過,頭疼得要炸開。可腳步卻變得異常輕盈,快速地向著某個方向跑去。
遠遠的,我看見立在地平線之上的高塔。
熟悉的輪廓與似曾相識的景致令我心一顫,從剛才的痛苦當中掙紮出來一絲清醒,這個塔我見過。
它是……
不等我想明白,身體已經擅自行動,向著高塔跑去。
明明看著還很遙遠,可隻跑了幾步,我就已經站在塔頂的房間裏。
這裏昏暗潮濕,到處都是蜘蛛網,落滿厚厚的灰塵。我環顧四周,發現角落裏放著棺材。
它陳舊似乎一碰就會化作灰燼,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材料,就這麼靜靜地躺在陰影裏。
我一步步走過去,伸手輕輕觸摸棺材,灰塵飛揚,很快露出下麵印記。
圓圈內刻著落花流水紋,雖然模糊但還是能分辨出來。
一陣風吹來旁邊窄小的側門,我轉頭看去,看見白西裝男人正緊緊扒著門框兩側,抵抗著身後那些漆黑人形。
它們拚盡全力也要鑽進來,野獸般的嘶吼響徹整個昏室。
就在這一瞬間,我緊繃著的痛苦情緒一下爆發,滅頂的恐懼襲來,已經完全支配我的意識與行動。
我大叫著抓起旁邊的削尖的鐵器,照著白西裝男人猛刺進去,溫熱的鮮血噴濺而出,到處都是紅色。
我踉蹌著往後退,一轉頭爬上唯一的窗子,跳了下去……
失重的瞬間,我覺得腦子裏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混亂,鬧哄哄的湧現無數記憶。
而充滿雜音的廣播聲又在耳邊響起:不要試圖抵抗,已成定局……
驀然間,我從那混雜激昂的眾多記憶當中醒悟過來,費力地摸索著掏出符紙,大聲念出咒言。
這是可以見到“過去”的咒語,隻是我用起來時效很短暫。
但已經足夠了!
當高塔昏室裏的場景再次出現在眼前時,我瞧見一蓬頭散發的姑娘舉起削尖的鐵器,向著窄門處的白色身影刺去。
我催動咒念,抬手一伸,一股黃光向著他們飛去。
一直被我遺忘的事情重新浮上心頭,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就著了道。但現在,我已經有了答案。
過去確實無法挽回,可就算已成定局,我也不會放棄抵抗,一定會堅持到底!
這一切源自於一場悲劇,關於春妹跟她的情郎,關於這望江塔。
也許正是我之前的決心喚醒了它,才有了今天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