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124章 鬼見愁

赤俠群死死盯著連鑲玉,準確地說,是死死地盯著她的雙手,她手中擺弄的玩意兒他從來都沒見過,那是一個像巨大的骰子般四四方方的東西,有六個麵,每一麵都分割成三行三縱的九個小方塊,每個小方塊上都刻著點數,最少一個點,最多六個,最神奇的是每行每縱都可以轉動自如,不會散掉,起先點數雜亂無章,給連鑲玉小手轉著轉著,不知怎麼就清楚起來,先是其中一麵的九個小方塊全都成了同樣的點數,再轉下去,忽然全部六麵都完成一統,每一麵的九個方塊的點數完全一模一樣。

連鑲玉有些炫耀地將清一色的每一麵有意無意地展示一遍,隨即再度轉動方塊,隨意將它們重新弄亂,伸一個懶腰,繼續下一輪的遊戲。

赤俠群躍躍欲試:“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給我玩一下。”伸手去抓。

連鑲玉手疾眼快,一巴掌將他的手拍開:“不給。這是你玩的麼?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呆頭呆腦的,借你半拉腦袋你亦玩不來!”

赤俠群怒:“你才呆頭呆腦,我怎麼不會玩?捂起半邊腦袋我都比你玩得順溜!你怕我兩三下給玩出來沒麵子是吧?”

連鑲玉嗤之以鼻:“少來,管你怎麼說,把它砸碎我亦不給你玩,有本事自己做一個去。”欣賞一小會而赤俠群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鬆口,“除非,你叫我三聲‘姑奶奶’。”

赤俠群兩眼一翻:“呸,我叫你一萬聲‘小妖精’!”狠狠別過頭去,生一陣悶氣,等氣平了,手癢起來,回首,“叫就叫,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再白送你一聲,姑奶奶!給我。”

連鑲玉信守承諾,一揚手,將方塊扔來。赤俠群趕緊伸手接住,喜形於色:“我家原來養了頭小母豬,我就管它叫‘姑奶奶’,養肥了以後下鍋給吃了,恭喜你補上它的肥缺。”

連鑲玉不以為然:“乖孫子你說什麼姑奶奶都不給你計較。”

口頭上沒賺到便宜亦不算吃虧,赤俠群懶得再爭,一邊擺弄起方塊,一邊問到:“這玩意兒叫什麼名字?”

連鑲玉東張西望一回,或許是覺得有些無聊,回答:“鬼見愁。是我秋師祖發明的,據說,有一回,秋師祖走夜路,碰見了一頭惡鬼,要害他性命,他老人家急中生智,掏出這個給惡鬼,惡鬼擺弄兩下就上了癮,一心玩耍,秋師祖逃走他都不知道。”稍稍一頓,“聽人說,最近還有人碰見過那頭惡鬼,光顧玩這個,什麼都不幹。”

赤俠群:“什麼惡鬼,我才不信,你那個秋師祖吹牛瞎編出來的,這個能有多難玩?你等下哈,我一會兒就玩成六麵齊給你看看!”

事實證明,秋陽曦有沒有吹牛有待鑒定,赤俠群吹牛鐵證如山,足足一刻鍾工夫,六麵齊待續不表,一麵齊都沒能成功,好幾次似乎眼看著就有了,奈何每一次轉動都不是某一個小四方形的簡單移位,而是同時有二十一個小四方形改變了位置,六九五十四個小四方形就像五十四個小魔鬼在赤俠群手中翻轉舞蹈,對他恣意戲弄嘲諷,惱得他額頭漸漸暴起青筋。

一旁,沙叱勳與多泊牙青各自想著心思,無暇他顧,鮑虎起先憂心忡忡地不知想些什麼,給赤俠群的哼哼唧唧聲吸引,亦湊上腦袋旁觀,偶爾出謀劃策。

寒花笑三人折回時,赤俠群在鮑虎幫忙下總算完成一麵,歡呼一聲後,瞥見連鑲玉一臉嘲諷,才省起自己並非成功人士,以鄰為壑,責備鮑虎:“吵吵吵,頭都給你吵大來,不是你唧唧呱呱鬧得人心煩,早我就六麵齊也!”

鮑虎倍感冤枉,待要辯解,一眼瞥見寒花笑回來,尤其瞥見不依不饒地吊在他胳膊上的舞停勻,煞地怔住,張口結舌。

赤俠群見狀回頭,同樣怔住,定睛細看舞停勻,待他們走到跟前,才猛然想起,一指她臉:“你不就是在明鏡壇上跳舞的那個……”想都不想地往兩人中間硬插,進去,拉住舞停勻衣袖,“你果然是個女孩兒家!”炫耀地向寒花笑,“我就猜到了對吧?”

舞停勻不得已鬆開寒花笑胳膊,虛與委蛇:“你好眼力。”

赤俠群:“那就不是吹的,我眼睛雪亮得不得了,”想起什麼,“不過那天我耳朵有點小狀況,沒聽見你對我說些什麼,現在好了,你再說一遍我聽?”見舞停勻含笑不語,忽然想到,“等一下,我們一邊說去,私房話不能叫他們偷聽去。”一拽她衣袖欲尋安靜地方說話。

舞停勻沒有動窩,瞥一眼不遠處正向這邊望來的左言遲三人:“我隻是告訴你趙州的大米要漲價了而已,沒別的。”

赤俠群一臉迷糊:“大米漲價關我屁事?我又沒開糧號。”

舞停勻若無其事:“我認錯人了。”

寒花笑胳膊恢複自由,無聲地長出一口氣,收斂被舞停勻撩撥得亂七八糟的心神,趨前,在倚壁而坐的連鑲玉跟前蹲下,單刀直入:“剛才你借方便之機,拿到了一樣東西,對麼?給我。”

連鑲玉迅速撩起眼睛,瞟一眼舞停勻,便垂下眼瞼:“那個呀,我,送人了。”

緊跟上來的葉迅眉頭一皺:“鑲玉,別淘氣了,拿出來吧,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你懂,硬來的話,我一個人亦幫不了你。”

連鑲玉撩起眼瞼:“真送人了,”下巴向赤俠群一揚,“不在他手上麼?”

赤俠群正晃著鬼見愁給舞停勻套著近乎:“這玩意兒你會玩不?不會我教你,頂好玩了,這叫鬼見愁,我小時候碰見一頭惡鬼,想吃掉我,我靈機一動,就掏出這玩意兒給他玩,他一下就迷住了,把我忘到一邊,光顧玩這個,前兩天碰見他他還在玩,什麼都不會幹了。”

鮑虎一旁忍不住幹笑一聲:“赤大哥,我越來越佩服你了。”見過不要臉的,當著知情者的麵大言不慚,掠奪古人事跡為己有還麵不改色他卻是首次領教。

赤俠群敢作敢當,無視冷嘲熱諷,順手挽起舞停勻胳膊:“這裏人多,吵,我們找個安靜地方教你玩,玩這個可費腦子了,最怕人吵。”待要走開,寒花笑與葉迅已齊齊回頭,順著連鑲玉指點向他手上望來。

寒花笑招手:“小赤,你手上的東西給我看看。”

赤俠群急忙將鬼見愁往身後一藏:“不給,這樣高級的東西你又玩不來。”狠狠瞪一眼寒花笑,怪他不解風情,自己正要跟舞停勻套近乎,他卻來橫插一杠,索要人家套近乎的道具!

寒花笑用腳板亦能猜透他的心思,無奈地望向舞停勻。舞停勻心領神會,小手向赤俠群一伸:“給我看看行麼?”

赤俠群變臉比變戲法還快,滿麵怒容瞬間化作春風滿麵,聲音溫柔得連天神都會覺得肉麻:“行,怎麼不行?”連忙奉上,“來,我教你怎麼玩。”乘機握住小手。

舞停勻亦不介意,任他摸來摸去,自顧翻來覆去,將鬼見愁研究一回,到底沒弄清是個什麼東西,一頭霧水,手腕輕巧一翻,脫出赤俠群掌心,鬼見愁往寒花笑跟前一遞:“你看看。”

寒花笑顧不上赤俠群惱怒,接過鬼見愁,仔細打量,同樣看不出名堂。

舞停勻上前,在連鑲玉跟前蹲下,表情嚴肅:“少耍花樣,聰明的話老實把東西交出來,省得我動手搜身。”女孩子都善變,剛剛還說不愛搜身,現在好像就熱愛起來。

連鑲玉滿不在乎:“都交給你們了,還交什麼,非要仗勢欺人你搜就是。”見舞停勻真的伸手過來,疾呼,“住手,你幹什麼!”

舞停勻住手,站起身來,叉著她腋下將她拎起:“小丫頭還當自己是大人了,行,我們換個地方搜。”目光橫掃一眾男人,“人家一個小丫頭,你們色迷迷亂看什麼?”撇下他們,挾著她走進稍遠處一間窯洞。

她們才進洞去,赤俠群便迫不及待地將寒花笑拉到一邊,低聲興師問罪:“哪有你這樣沒良心的?懸燈我讓給你了吧?你這算怎回事?吃著碗裏的還望著鍋裏的,想一網打盡是吧?”

聽到“懸燈”,寒花笑心頭照例一酸,好一陣才歎一口氣:“哪有?”

赤俠群:“還不承認,要不是我兩肋插刀把你們分開,你差點就把她摟進褲襠裏去也!”

寒花笑無心辯白:“你不是歡喜英零娛,命都豁得出去?”

赤俠群:“還好意思說,都怪你,害得我跟小娛勞燕分飛,”一頓,無聲歎一口氣,“分飛就分飛,不信找不到比她好的,反正你不許再打……,她叫什麼來著?管她叫什麼你都不許打她主意,要不然我給你沒完。”

寒花笑:“我不打她主意,你亦別打,她不是省油的燈,不打你的主意就燒高香呢,好姑娘有的是,你最好躲她遠點。”

赤俠群不以為然:“你自己躲她遠點,”秉著盲目樂觀態度,“沒看見她把小手硬塞在我手裏非讓我摸來摸去,肯定對我蠻有意思,你別瞎攪和就行。”說到小手,便抓起寒花笑“小手”來,“你個不叫人省心的東西,一天到晚給人揍得灰孫子一樣,多虧我發明了聯手療傷大法。”向舞停勻和連鑲玉的窯洞望去,略帶浮想,“她們在幹什麼呢,還不出來?”

窯洞中,舞停勻其實什麼亦沒幹,她果然不愛搜身,甚至沒有點燃火把,隻是壓低聲音質問:“你到底拿走了什麼?”

黑暗中,連鑲玉譏誚地彎了彎嘴角,聲音同樣的低:“你心裏清楚,我什麼都沒拿,隻是放進去一樣東西,沒猜錯的話,那東西現在就在你手裏。”

舞停勻不置可否:“是什麼東西?”

連鑲玉不急著回答:“我知道你是衝著趙州九庫財寶來的。”稍稍頓挫,“其實我已經找到財寶,可我孤零零一個人,沒辦法取出來,就找了個幫手,可惜他不是好人,起了歹心,想害我性命,獨吞財寶,幸好我沒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一頓,“你拿去的就是一份假圖紙,他要拿到,按圖索驥,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舞停勻:“我該放回去麼?”

連鑲玉:“他頂狡猾的,我直接交給他他肯定不信,所以我告訴他秋師祖從前將一張圖紙藏在了這裏麵,並透露給他一點線索,讓他自己來找。”

舞停勻:“聽起來,我該放回去了?”那聲尖叫在她身後響起之前,她正在看這份圖紙,完全的不懂,對連鑲玉的說法,她沒理由不信,“不過,他想害你性命,跟我什麼相幹,不如我去告訴他你的詭計?你個臭丫頭死了活該。”

連鑲玉:“你是墨西的人?我聽說過他,他很貪心,不過蠻講信譽,你呢?”

舞停勻目光閃爍:“師傅教我最多的就是講信譽,錢財來來去去,講信譽才是聚寶盆,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連鑲玉似乎早已拿定主意:“好吧,我年紀小,不敢貪心,你來幫我擺平其他人,再幫我取出寶藏,我分你一大份,一口價,五五分賬。”

舞停勻稍加思索,爽快地:“行,可你務必給我記住,別耍小心眼兒,以前的事一筆勾銷,要再敢騙我,我包管你會死得連骨頭渣兒都不會剩下!”

連鑲玉:“幹嘛要騙你?我一個人又吃不下這多財寶,本來想找寒花笑合夥,他倒是不貪心,卻是個笨蛋,白便宜你了。”

舞停勻:“他精明起來倒是蠻精明,笨起來就笨得要死,你沒給他合夥就對了,否則會被他拖累死來。”問,“你要算計的伴當是不是那個南方佬丁問二?”

連鑲玉繼續默認:“你先去把圖紙放回原處,再偷偷回來接應我一下,我們一道離開。記住,不要太靠近村子,寒花笑和葉迅都是賊耳朵,免得給他們覺察,你離遠一點等著,我會盡快去跟你會合。”

舞停勻沉吟片刻:“你有把握撇下他們溜走?”

連鑲玉不是十分有把握的樣子:“嗯,應該沒問題,你等我一個時辰,要是我沒能出去,你再回來,我們另想辦法。”

舞停勻認定她一個小丫頭沒有能力獨吞這麼大一個寶藏,勢必找人合作,而就信譽而言,再沒有誰比墨西的招牌更可靠:“好。”再加重語氣警告一遍,“要敢耍我,後果你肯定承擔不起!”挾起她向外行去,“出去吧,耽擱久了他們會多心的。”

寒花笑、赤俠群、葉迅,還有鮑虎遠遠迎上前來,葉迅搶先探詢:“怎麼樣?”

舞停勻搖頭:“沒搜到什麼,她一定藏在別的什麼地方。”向赤俠群,“剛才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赤俠群往方才連鑲玉坐的地方一指:“就坐那兒,沒動窩。”

舞停勻煞有介事地趨身上前,仔細搜查。寒花笑見連鑲玉滿不在乎的樣子,估計舞停勻搜查不出什麼,上前一步,附在連鑲玉耳畔:“說好領我們出去,你不會反悔吧?”

連鑲玉瞥一眼不遠處正盯著這邊的沙叱勳:“我說話算話,除了我的仇人。你不要臉非要跟著就跟吧,姓沙的不行,把他甩了我們隨時動身。”

寒花笑大感為難,雖說沙叱勳別有用心,可畢竟剛剛才救過自己性命,怎好把人家甩掉?何況連鑲玉壓根就不可靠。

猶豫之中,舞停勻已搜索完畢,折返過來,輕聲:“什麼都沒發現,她肯定藏在哪裏了,會不會藏在來的路上?”

寒花笑想一想:“應該不會吧?”征詢地望向葉迅,“你說呢?”

葉迅亦搖頭:“好像沒有,不過亦難說,黑燈瞎火的,她順手藏起個什麼東西還不容易?”

舞停勻略加思索:“我正好回頭去給蘇勒兄弟打聲招呼,沿路順便看看,照你們所說,她順手藏起來的東西不可能藏得有多隱蔽,容易找到。”

赤俠群應聲附和:“不怕她會藏,藏得再隱蔽亦躲不過我一雙火眼金睛,我陪你去。”

舞停勻千嬌百媚地瞟他一眼:“不要,你不是好人,誰知道你安什麼壞心眼?”媚眼無礙地繼續掃向寒花笑和葉迅,“你們就蠻規矩,要不你倆誰陪我去?”

寒花笑頂害怕跟這位火辣女郎單獨相處,雖然感覺不錯卻極度危險,何況真要同她去了,赤俠群非生吃了自己不可,敬謝不敏,舉一舉與赤俠群相牽的手:“我和小赤連在一起,分不開呢。”

葉迅差一點脫口報名,見寒花笑拒絕,警惕油生,擔心寒花笑會乘自己離開與連鑲玉結盟,甩脫自己,強忍衝動,苦笑一聲:“陪你我可不敢,會墮落成壞人的。”

舞停勻薄怒的樣子可愛誘人:“不去算了,亂找那麼多鬼理由,我自己去,你們現在想去我都不答應了。”拂袖而去。

赤俠群這才從她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怒:“誰不是好人了?我就是好人,還去定了!”鬆開寒花笑手,快步追上,“讓你看看我有沒有壞心眼兒!”

舞停勻煞地止步,回頭:“你去是吧,那我不去了,行吧?”

赤俠群氣呼呼然:“你不去,我亦不去,憑什麼我就去!”

舞停勻臉刷地沉下:“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有膽便跟來,”嗆啷拔出寶劍,“看你刀快還是我劍快,橫豎死一個完事!”

寒花笑再想不到,一向妖媚爽快的舞停勻變起臉來比變戲法還快,趕緊搶步上前,一把拽住被嗆得快要沒有退路的赤俠群:“小赤,你又亂開玩笑,女孩兒家不是都開得起玩笑呢。”

赤俠群亦沒料到舞停勻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他才不肯稀裏糊塗就跟她拚死拚活,寒花笑送來台階,趕緊順坡下驢,一臉怒氣倏忽化作一聲亂笑,向寒花笑:“你看她生氣樣子,頂好玩吧?女孩兒家生氣最有意思,要氣歪了鼻子,正不回去了就更叫有趣。我見過。”

舞停勻緩緩將劍還鞘:“捅你幾百個窟窿才叫有趣。”秉火把揚長而去。

赤俠群看著她身影消失,才回過神來,語重心長地向寒花笑:“聖人他老人家說得好哇,‘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我現在是懂了。”抓起寒花笑的手,“還是你的小手好摸,想摸就摸,摸來摸去都不會出什麼問題。”

寒花笑苦笑:“你再不管住自己這張嘴巴,我亦要跟你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呢。”叫鮑虎看住連鑲玉,拽著赤俠群,招呼葉迅到一旁僻靜處,壓低聲音,“眼下隻有連鑲玉知道怎樣離開此間,就算她不情願,亦難甩脫我們自己離開,早晚得低頭,麻煩的是沙叱勳,他和左言遲都算是連鑲玉殺父仇人,左言遲我們不管他,沙叱勳怎辦?”

赤俠群:“老沙幫過我們,不能撇下他不管。”

葉迅皺眉:“這個,不好管,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赤兄弟你設身處地想想,你會放過殺父仇人麼?”

赤俠群搖頭:“不會,可我亦不會撇下兄弟。”

葉迅:“連丫頭本來就不想帶我們出去,我們想要活命,總得將就她一點。我知道沙叱勳救過你們,可你們有沒想過,他跟你們原本並無交情,又不是什麼俠義好漢,憑什麼冒險犯難去救你們?我怕他是另有圖謀。”

連鑲玉肯定不會鬆口,與其大家一起困死在此間,不如靈活一些,先答應她,跟她出去一趟,不就知道迷宮走法?寒花笑沉吟片刻:“那就先依她,了解出去方法再回來救沙叱勳吧。”

赤俠群聽著蠻有道理,同意:“倒亦是,隻要讓我走一遍出去,回頭包管不會再走錯。可……”有些為難地,“怎麼給老沙說?”

葉迅補充:“多泊牙青是他一夥,需一塊甩掉,還有左言遲、越原和乞四比羽,我們得想個合適的說法。”

赤俠群:“對付左言遲三個,我有好辦法,打,我們人多,把三個兔崽子全宰了!”

寒花笑:“你不要這樣暴力,現在大家都不安心,胡亂動武會搞得人人自危,要是混戰起來,被連鑲玉乘亂逃走,我們就都別想出去呢。”

葉迅亦不願輕啟戰端,見寒花笑亦沒有好主意的樣子,建議:“要不,我們分頭去給沙叱勳、左言遲聊聊,見機行事,找個由頭把他們支開?沙叱勳歸你,左言遲歸我。”

寒花笑:“好吧。”起身想去沙叱勳那邊,見連在手上的赤俠群不肯鬆手地要跟過去,唯恐他亂說,低聲分派給他個任務,“你去和堅昆他們打聲招呼,叫他們不要亂跑,務必跟緊我們。”

赤俠群大不樂意:“不去,倆兔崽子一點都不尊重我,憑什麼招呼他們?由他們自生自滅去。”說歸說,還是鬆開手來,不情願地轉身,向堅昆、慕容襄行去。

沙叱勳際此恰好向寒花笑望來,寒花笑有些不自然地笑一笑,硬著頭皮走過去。

沙叱勳與多泊牙青靠在一個窯洞的門前,一站一坐,後者瞑目倚壁,像是已經睡著,要麼就是裝作睡著。

寒花笑在沙叱勳麵前站住,打聲招呼,信口閑扯幾句別後情形,很快轉到正題:“……沙將軍,你最早進來此間,依你看,這裏會不會別有出口?”

沙叱勳抱起胳膊:“照理說,這麼個地下村落隻是臨時躲避戰亂之處,一定會有進出洞口。”苦笑搖頭,“不過我搜的那條岔道沒找到出口,”明知故問地,“你呢,你剛才去探查的那條岔道有沒有?”

寒花笑有些敷衍地撓撓頭:“我就是走馬觀花地看了看,亦沒看出什麼呢。”

沙叱勳“哦”一聲,沉默片刻:“村口那塊石碑看了沒?應該是記載這村子的來曆,可惜那些字有夠古怪,我一個都不認得,你認不認得?”

寒花笑:“它兩麵用的是兩種文字,一麵的篆文我差不多都認得,可惜磨損得厲害,沒剩下幾個字,另一麵倒是沒有磨損,可我一個字都不認得了。”

沙叱勳:“有意思,你不認得的字完好無損,認得的卻被破壞得一塌胡塗。”

寒花笑眉頭一挑,暗叫慚愧,或許自己過於將離開的希望寄托在連鑲玉身上,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簡單的線索。沙叱勳的暗示相當有道理,石碑的篆字部分肯定是遭到人為破壞,為什麼有人要將其破壞?難道裏麵記載了離開此處的方法?可細想下去又有些不太合理:“沙將軍是說有人故意破壞了篆文?不對呢,破壞篆文不會比毀掉石碑容易,真想破壞的話何不將整個石碑砸毀?”

沙叱勳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是瞎猜,覺得被毀損的那一麵像是有人刻意為之,什麼原因卻琢磨不透。”頓挫,問,“你說的‘篆文’是不是很多人都認得?”

寒花笑:“讀書人一般都認得。我們那兒有不少秦漢時候留下的石碑,都是篆文刻寫,小時候沒事就去讀著玩,認得不少。”

沙叱勳:“很多人都認得的一麵給毀掉,另一麵卻完好無損,你不覺得奇怪?”稍稍頓挫,“或許,破壞石碑的人手頭工具有限,隻能磨損碑文,無力將石碑砸毀。”

沙叱勳的猜測不無道理,石碑很可能暗藏著出離此間信息,但寒花笑仍然將出去的希望寄托在連鑲玉身上,所以他還是要撇下沙叱勳,想來想去,覺得最好是以實相告。稍做醞釀,正想著該怎樣開口,不意沙叱勳突然伸出手來,握住他胳膊,壓低聲音:“還有件事情,你隨我來。”不容分說地拉起他向北邊走去。

出十幾丈外,沙叱勳閃身將他拉進一處窯洞,才一進門,一股惡臭已撲麵而來,比先前突襲他的怪物身上味道更加濃烈刺鼻,卻分明同出一轍,寒花笑凜然一驚,不由手落劍柄,緊急備戰。一團漆黑中,目不能視,沙叱勳卻洞悉他的反應,附在他耳畔:“別怕,我搜查過了,裏麵沒人。”

寒花笑緩緩放鬆,摸出火折子,擦亮,點燃一枝小火把,往四下一照,看清窯洞長寬各有一兩丈,幾乎沒有任何家具,滿地的碎骨與汙穢,骨頭幾乎都是蛇鼠之類小型動物遺骸,有些還很新鮮,帶著血肉,顯然沒有經過任何加工,被生吞活剝。

沙叱勳顯然忍受不了惡臭,捂住鼻子,聲音聽起來不免有些古怪:“我餓急眼了吃過老鼠蠍子,連死人肉都吃過,卻沒這樣生吞活咽過,本來還有點餓,現在光想吐了!”

葉天元溫文爾雅,可訓練弟子卻一點都不斯文,寒花笑吃過生蛆,甚至在糞便中找過沒消化幹淨的食物果腹,眼下的情形對他而言遠算不上惡劣。當然,這樣惡臭環境亦非他理想的棲身之所,草草環顧一遍,邁步往裏,左上方另有一道石門,跨過石門,是窯洞裏屋,大小與外間相當,隻多了一張依天然之勢鑿就的石床和一些簡陋的陶製器皿。石床很大,鋪滿了各種小獸皮毛,多已腐爛,臭不可聞,卻沒有蛆蟲蜿蜒其間,大概那些倒黴的蛆蟲都已成了主人的點心。

沙叱勳緊跟進來:“我估摸著,這裏住了四個人,沒弄錯的話,一個是老太婆,一個是壯年男子,還有兩個小崽子。”

寒花笑稍加觀察,同意他的觀點:“我看亦是。”不過兩個小崽子的說法不很確切,至少有一個孩子應該已接近成年,“所有的窯洞你都搜查過麼?”

沙叱勳搖頭:“隻看了這附近幾家,除了這裏都沒有住人痕跡。”按常理推斷,如果這個鬼地方還有其他的原住民,必定會比鄰而居,住在周圍窯洞,周圍沒有的話,那麼整個村子都不該再有其他居民。

寒花笑在一排七八個大小不一的陶器跟前蹲下,一一打開蓋子,裏麵分別都是些蜈蚣、蠍子、毒蛇之類的毒蟲,最後一個罐子裏,裝著三條碧綠的小蛇,隻有一尺多長,其中一條小蛇身上猶如安了彈簧一般,猛地往外一躍,若非他眼疾手快,迅速將蓋子蓋回,便要被他破罐而出。

沙叱勳:“要是隻有這四個怪物需好辦得多,襲擊你的聽起來應該是個壯漢,他已受了重創,剩下一老二小能有多大本事?”

寒花笑:“傷是傷了,重創倒未必。”忽然想到,“你們早到半天,此間地形亦不怎麼複雜,他們沒道理沒發現你們,為什麼不攻擊你們,偏偏襲擊我呢?”

沙叱勳沉吟片刻:“或許是你八字不好,反正我是看出來了,走到哪裏你都很招打?”信口問到,“你知不知道這群怪物的底細?”

寒花笑以他一貫的老實,據實以告:“據說秋陽曦有個逆子,和庶母亂,倫,被關在這裏麵,若傳聞屬實,這些怪物該是他們遺孑。”

沙叱勳眉頭嚴重皺起:“聽起來有些年頭了,他們被關在此間這麼多年都沒法出去?”那麼,這鬼地方就算有出路怕亦相當隱蔽,很難被找到。

一串細碎腳步倏忽傳來,貓一樣的靈巧與詭秘,耳熟能詳,連鑲玉不旋踵掩鼻而入,小巧精致的眉毛皺得很深,無視屋內的兩個男人,目光四處遊移,不漏過任何細微末節,最後無一遺漏地一一打開那一排陶皿,亦差一點被那條碧綠小蛇逃出。搶先一瞬將陶罐蓋上後,她沒有絲毫遲滯,翻身奔出窯洞,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外麵算不上新鮮卻遠遠可以忍受的空氣。

寒、沙二人亦步亦趨,跟出。寒花笑:“想不想再告訴我一些什麼?”

連鑲玉狠狠呼吸幾下,才緩過氣來,簡單說聲“不想”,邁步走回走去。

沙叱勳瞥一眼遲疑中的寒花笑:“她是不想告訴我吧?”短暫頓挫,挑明,“剛才看你們那樣鬼祟,是不是她知道怎樣離開此間,隻不肯便宜我?”

寒花笑有些尷尬地亂笑一聲:“小女孩兒家,有點記仇,我會努力說服她呢。”

沙叱勳:“是嗎?我還以為你來找我,是想說服我自求多福,你們好跟她離開。”

寒花笑幹咳一聲:“不會,這樣沒義氣的事誰會幹呢?”話出口才覺得多餘,沙叱勳分明早已洞悉自己心思,踟躕片刻,坦白,“好吧,我是想說服沙將軍姑且留下,不過,我不會撇下你不管,就是先跟出去,弄清楚迷宮走法,再回頭帶你出去。”

沙叱勳麵無表情:“亦好。‘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連老六死我難逃幹係,不能厚著臉皮硬要連鑲玉領我出去,你們自便吧,我不會跟著。”瞥眼一旁似睡非睡的多泊牙青,“他與連老六之死無關,還望寒兄能將他帶上。”

寒花笑本來就沒打算撇下多泊牙青,待要答應,心思倏忽一轉,品出沙叱勳話中頗有試探意味,臨時改嘴:“看多將軍自己意思吧,反正我還會回來領你們出去,他願陪著你的話你們亦好有個伴呢。”他心中多少有一點數,迷宮的奧妙幾乎沒有可能走出去一遍就能掌握,他們出去後還能不能進來很不好說。

沙叱勳望向遠處正和葉迅私語的左言遲:“我不會缺伴吧?至少他需留下來陪我。”稍稍頓挫,大有深意地加上一句,“沒準不止他一個,會有一大堆人來陪我。”

寒花笑心照,沒有人是無緣無故進到此間,亦休想無緣無故地離開,連鑲玉完全不可信任,可他必須嚐試,必須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我去和她聊聊。”邁步,向連鑲玉追去。

連鑲玉已回到正擺弄鬼見愁的赤俠群與鮑虎身旁,倚著石壁坐下。寒花笑來在她麵前,蹲下身去,望著她仍然有些蒼白的臉,忍不住有些憐惜,這個小丫頭其實亦蠻可憐,承受了遠不該她這樣年紀承受的巨大壓力:“秋陽曦逆子的事,你不是瞎編的吧?”如果沙叱勳和自己的推算正確,而連鑲玉所言屬實,從時間上推斷,兩個未成年的小怪物該是秋陽曦第五六代後人,而且必定是血親反複亂,倫,才可能承傳下來。

連鑲玉沉默小片刻:“騙就沒騙你,不過,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我忘說了。”“忘說”在這裏的意思是“故意不說”,“秋師祖當初不止是把逆子關在了這裏,還藏了一樣東西,是他的一本筆記,他一向都喜歡寫筆記,隨時隨地把心得記下,不過這一本和其它筆記不一樣,算是一次心得總結。我太爺爺在世時,懷疑趙州九庫的秘密亦記載在這本筆記裏,他們那一輩有三兄弟,我三太奶奶是常川曹家的女兒,家傳毒功,擅長下毒,他們四個人為尋找那本筆記,來過這裏,我太爺爺負責看守石門,進來的二太爺、三太爺和三太奶奶卻一去不返。現在看來,至少我三太奶奶當時沒有死掉,襲擊你的怪物一身毒功,肯定是從她那裏承傳得來。”

寒花笑一直留意她的眸子,眸子很定,應該沒有說謊,不過,就算撒謊,她的眸子怕亦未必會輕易閃爍:“那個怪物為什麼要襲擊我,不對,是襲擊你呢?他是衝著你去的,而且不是找最弱的下手,是你故意把他給招來,對吧?”

連鑲玉才不認賬:“衝著我來的他打得你七死八活?瞎子都能看出他衝著你去的,有些人走到哪裏都招人嫌,招人打。”不等寒花笑爭辯,話鋒一轉,“老實告訴你吧,我會被你抓住是故意的,就是想你陪我下來找那本筆記。我知道你不是貪財的人,一門心思就想找到趙州九庫的武器毀掉,我們齊心協力把筆記找到,財寶歸我,武器歸你,我說話算話保證領你們出去,怎樣?”

一旁正玩得起勁的赤俠群驀然回首:“什麼財寶?你們剛才有說‘財寶’對吧,別想蒙我,有財寶得算我一份!”

連鑲玉毫無誠意地敷衍:“放心,少不了你那份,就算找到一堆狗屎亦分一大半給你吃。”

赤俠群“哦”一聲,深表滿意地繼續對付起鬼見愁來。

寒花笑對連鑲玉的說法深表懷疑,秋陽曦怎沒道理把筆記藏到這個鬼地方,可她冒險進來此間必有所圖,極可能真是找尋什麼東西:“你先告訴我剛才在岔道裏拿走的到底是什麼,藏在哪裏?”

連鑲玉:“我什麼都沒拿,實話跟你說吧,丁問二帶來的秋師祖筆記裏,有說到這本筆記,沒有明確說明筆記存放位置,隻畫了一張這個地方的草圖,草圖上用朱砂塗紅了這座古村,還標明了岔道的那個位置,連高度都寫得清清楚楚,我猜筆記就在這兩個地方,岔道那裏什麼都沒有,就一定在這個村子裏,挨屋搜一準能搜出來。”

寒花笑打量她一回,決定不信她的鬼話:“算了吧,都快一百多年了,什麼筆記都爛掉了,別騙人了,你還是老老實實帶我們出去。”

連鑲玉:“秋師祖藏起來的筆記,一萬年都不會爛掉。要出去你們出去,我反正先要找到筆記。”

寒花笑:“你再胡鬧,我們一起回迷宮裏去,把你一個關在這裏麵,讓你和你三太奶奶作伴,或者和她鬼魂作伴。”按沙叱勳推測,四個怪物中有個老太婆,她可能就是連鑲玉的三太奶奶,亦可能不是。

連鑲玉不由打了個寒戰,雖然不信寒花笑真會如此,畢竟是有些害怕,沉默下來,眼珠亂轉,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寒花笑待要進一步脅迫他,葉迅已一溜煙地過來,壓低聲音彙報進展:“我們要對這地方進行一次徹底的大搜查。”

寒花笑一頭霧水,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搜查?你自告奮勇去支開左言遲他們是吧?怎麼變成大搜查了?”

葉迅:“我們兵分四路,一路留下來搜查古村,另外三路分別向古村外三條路進行搜索,左言遲他們三個走一路,東、西兩條岔道隨便他們選,明白吧?就把他們撇開來。”

寒花笑皺眉:“這麼麻煩?”

葉迅:“你想個不麻煩的主意來。”見他無語,補充,“我們要裝得積極一些,才騙得過他們,不要急著溜走,分批離開,到石門前集合。”

連鑲玉插嘴:“正好呀,先認真幫我找找筆記。”

葉迅一怔:“什麼筆記?”

連鑲玉就再說一遍:“我秋師祖藏在這裏的一本筆記,裏麵肯定記載了趙州九庫的詳情,找到它,就找到財寶,我不獨吞呀,跟你們分。”

葉迅一臉狐疑:“你不是已經找到趙州九庫?那顆夜明珠……”

連鑲玉瞥一眼寒花笑,信口胡謅:“我是找到一些財寶,大概是散落的,反正,筆記肯定就在這村子裏,找到它我們就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