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123章 各懷心思

說是古村,其實還是一段近乎筆直的南北向洞道,隻是在兩旁左右對齊地鑿出一間間的窯洞,每個窯洞裏都有殘存的家用器具,其中所有的木質器具都已腐朽不堪,顯然曆時相當久遠。

進入村子的通道將整個村子分割成兩段,不進村直接向前十丈左右就是鮑虎所說的火油池。火油池很大的樣子,看不到頭,黑油油的火油池比沼澤凶險萬倍,根本無法通過,就算後麵還有通道,亦隻能望洋興歎。

寒花笑在赤俠群引導下看完火油池,折回頭,進到南邊村子,走馬觀花地還沒逛完,便碰見探路返回的沙叱勳、堅昆和慕容襄,看他們頹唐表情已知結果,此時此地誰亦無心客套,直接交流現況,果不其然,沙叱勳已將古村西邊岔道從下到上地徹底搜索一遍,確定沒有出路。

寒花笑繼續將整個古村逛完,赤俠群在耳朵邊唧唧呱呱地沒停,他簡直沒法思考,更別說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隻大略知道村子共有數百個窯洞,大小結構大致相當,都是兩兩對稱,這樣的結構相當罕見,因此令人印象深刻。

在村南頭一塊石碑前站住,低頭看看碑麵文字,字形相當古怪,寒花笑一個都不認得,轉到石碑後麵去看,才知這原來是塊雙語石碑,後麵的文字為漢文篆字,可惜毀損遠比前麵不懂的文字嚴重,左邊一截的文字完全被鏟除,右邊一截亦脫漏不少,能看清的隻有二三十字。

寒花笑無心研究古村曆史,草草看兩眼,便抬起頭來,看一眼前方黑黢黢分別向東向西兩邊延伸的通道,石碑建在此處,村口應該就在這裏,那麼消失不見的出口無疑就在這兩條岔道中。他往東向岔道一指,問早已牽起自己手來的赤俠群:“你們先前探的是這條路?從上到下都有仔細搜索?”

赤俠群:“大概齊看了一下,照我看這鬼地方肯定沒得出路,不如還回迷宮去,有你搭班當夥計我就不信找不到出去的路來!”

寒花笑略加思索:“大概齊不行呢,出口又不會很多,沒準就被大概齊掉,須得仔細再搜索一遍,”四顧,“大家都累了,先歇息歇息,探個路,去多了人亦沒用,葉迅,我們兩個走一趟吧?”手下稍稍用力,示意赤俠群不要多嘴。

鐵頭功先生偏偏沒能理會,力爭:“我陪你去呀,我一點不累。”

寒花笑心中叫苦,硬著頭皮:“不行呢,你有傷在身,不方便。”

赤俠群發急:“我哪裏有傷?渾身上下丁點毛病都沒有!”話音未落,腳麵早被寒花笑寒花笑狠狠一踩,疼得驚天動地地嚎叫一聲,怒,“你踩我!”

寒花笑:“腳傷了,是吧?”頂住旁人目光,將他扯到一旁,附耳壓低聲音,“幫我看住連鑲玉,要像膏藥一樣黏住她,切莫讓她溜掉,”頓挫,“就算她要方便亦別離開她半步!”自己臉皮薄做不來,但想必鐵頭功先生可以做到。

赤俠群這才明白過些許滋味,抱怨:“你好好說不行,我腳又沒得罪你,亂踩亂踩,我老婆都沒了心都碎了,你還往死裏踩我,有沒有良心!”

寒花笑道歉:“對不起,下次不踩了,要不你踩還我一腳?”

赤俠群揉揉依然生疼的腳麵:“連本帶利我先記著,早晚踩死你。”一個頓挫,“放心吧,我看人最拿手了,一百個連丫頭都別想從我手裏頭溜掉。”

所幸赤俠群的異議沒有引發連鎖反應,既將他說服,別人再無意見,各自尋伴結黨,覓地休息,赤俠群、連鑲玉、鮑虎、沙叱勳與多泊牙青聚於一處,左言遲、越原、乞四比羽另踞一處,堅昆和慕容襄又別處一隅,頗有些壁壘分明的味道。

葉迅很是合作,沒有硬挾著連鑲玉不放,爽快地將她交給赤俠群。這是他的長處,從不死守既得利益,機敏善變,頗懂得因勢利導,見風使舵,正因如此他才備受先生器重,率先脫穎而出,成為太霄殺手。

東邊岔道的結構與前麵大同小異,隻是地勢稍稍向上,越往前,地麵越顯得幹燥,出十幾丈,仍然不見有一條岔路。葉迅分明對尋找出路並不怎樣熱心,一旦確定身後沒有人尾隨便站住,謹慎地壓低聲音:“你老實說,連丫頭是不是知道出去的方法?”

寒花笑老老實實地點頭:“應該知道,除非她不想活要和我們同歸於盡。”

葉迅:“她才不會想死。”皺起眉頭,“不過,那個赤俠群傻嗬嗬的,連丫頭把他賣了他還得幫忙數錢,讓他看著連丫頭你就那麼放心?”

寒花笑大有深意地盯著他:“再怎麼說,她亦就是個半大小女孩,雖然鬼機靈可本事不大膽子亦不大,這樣凶險地方,你放她走她一個人亦不敢亂走。”上回他倆被困地底,她寧冒奇險亦要跟定他不敢落單,這才過去幾天,她的膽子沒可能突然變大,就算要溜走,亦要找個伴當壯膽。

葉迅立即聽懂他言下之意,勇於表態:“你放心,我們同進同退,我絕不會單獨同她開溜。”說自然得這麼說,有機會逃走他才不管別人。

寒花笑索性徹底挑明:“這樣最好呢,她是答應領我們出去,可她費盡心思把我們騙進來不是過家家,哪裏會甘心又放我們出去?所以說,真想出去,我們就得和衷共濟,盯死她來,她不想陪我們一起死在這裏最終就隻能帶我們一起離開。她詭計多端,這裏又是她的地盤,單獨同她開溜無非白白被她利用,未見其利先見其害,等利用完了,包管稀裏糊塗就給她害死。”

葉迅一臉坦誠:“有數,跟你搭班我放心,再怎麼說我們亦是兄弟,你不會坑了我,我亦不會坑你。”寒花笑所說他差不多都想到,隻不過先前他還頗有自信,私心打算給連鑲玉合作,單獨溜走,連鑲玉畢竟隻是個十幾歲小丫頭,自己隻要小心提防,不怕她能暗算自己。現在聽寒花笑一說,才想到自己對迷宮一無所知,連鑲玉在迷宮中有大把機會暗算自己,不由心虛,轉而覺得抱團共同防範連鑲玉才是正經。

寒花笑看出他已接受自己說法,挑明來問:“告訴我,為什麼明知有別人盯著這所凶宅,你還要不管不顧地闖進來?這不像你呢。”

葉迅苦笑:“你還不知道?平棘城都傳開了,連鑲玉拿了一顆夜明珠跑去找趙州第一鑒寶大師勒克馬鑒定,據勒克馬說,這顆夜明珠是當年隋煬帝心愛之物,最後落在李建成手裏。”頓挫,“明白麼?連鑲玉已經找到趙州九庫,趙州九庫就在這裏。”悶一悶,“至少我以為就在這裏。”

寒花笑暗叫聰明,懶得告訴他那顆夜明珠根本不是由趙州九庫中得來,抬頭,向黑黢黢的高處望一眼,忽爾招一招手,輕聲呼喚:“舞姑娘,下來說話。”

黑暗中短暫沉寂,旋即,輕影一閃,一道婀娜身影乍現,轉瞬已落在跟前。舞停勻笑麵嫣然:“你是誰呀?”話雖然是對葉迅說的,細微表情卻令兩個男人同時感覺她在向自己撒嬌。

葉迅心襟為之一蕩:“在下葉迅。”意猶未盡,忍不住加一句,“先前進迷宮時,有個人隱藏在高處,就是你吧?”舞停勻瞞不過寒花笑的耳目,自然亦瞞不過葉迅,事實上,她的行藏一直都在葉迅的掌握之中,隻是不知她的意圖,不肯點破而已。

舞停勻臉上閃過一些略不誇張的懊惱,卻比刻意誇張更令葉迅舒服:“被你發現了。還裝作沒事人一樣,真陰險!叫葉迅是吧?我記住你了。”轉向寒花笑,“還有你,更陰險!”

寒花笑無端地又想起左懸燈來,心頭一酸,她從不會這樣風情萬種地對自己說話,即使談婚論嫁,亦如談生意一般一絲不苟,毫無情調,卻偏偏能令他怦然心動。心之深處無聲歎息,胡亂將心思收回:“你為什麼沒跟著他,要跟著我呢?”他的意思是葉迅先下到迷宮,舞停勻沒有跟去,卻悄悄跟在晚下迷宮半天的自己。這有點不正常,所以他才會問,絲毫沒想到這樣的話很容易引起誤會。

舞停勻果真誤會,至少是刻意誤會:“少臭美了,誰跟著你,你以為你是皇太子呀?我是跟著那個一肚子鬼心眼的臭丫頭。”

寒花笑臉一紅:“哦,對,你是跟著她呢。她……”斟酌一下詞句,很斯文地回避開“方便”、“出恭”之類的詞語,“嗯,背著我們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麼?”連鑲玉提出方便時,他之所以竭力拖延,無非知道舞停勻藏在暗處,給她時間潛行至有利位置,好全程監視連鑲玉。

舞停勻調皮地眨眨眼睛:“小解唄,還能幹什麼?你真壞,想我仔仔細細說給你聽麼?”見寒花笑滿臉尷尬,張口結舌,咯咯一笑,這才言歸正傳,“小解完了呢,她就跳到高處,伸手進一個小洞,不知道摸出什麼東西,趕緊就藏進懷裏。”

寒花笑與葉迅麵麵相覷,葉迅搶先發問:“有看清是什麼東西?”

舞停勻搖頭:“她背對著我,我都沒看見她有沒有拿到什麼,看她動作猜的,你們走以後,我去看了下那個小洞,洞口用塊石頭塞住,”用手比劃一下,“就這麼大的口子,剛夠伸進一隻手去,有一條胳膊那麼深。”

寒花笑留意到她說話快結束時眼神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跳,或許毫無意義,亦或許她最後刻意地隱瞞了什麼,當著葉迅的麵,他暫時不想深究:“不管拿到的是什麼,她肯定就是為了這樣東西進來。”望向葉迅,後文盡在不言之中。

葉迅心領神會,卻並不接招,順勢推回:“嗯,反正她在你手心裏,隻要把那東西搜出來,加以要挾,不怕她不乖乖帶我們離開這鬼地方。”

寒花笑想想,點頭:“好吧,我就當回小人,回去就搜她。”

葉迅心思疾轉,暗叫上當,那東西不管是什麼,落在自己手裏總比落在寒花笑手裏踏實,緊急補救:“你臉皮薄,又傷成這樣,還是我來,髒活累活我先扛著。”

寒花笑想一想:“不妥,我們都不能搜,人家一個姑娘家,我們搜不是耍流氓?”轉向舞停勻:“你去搜好麼?”

舞停勻嫣然一笑:“我可不愛搜身,葉迅都說了,髒活累活他先扛著,還是他吧,有什麼能不能的?她還是個沒成形的小丫頭。”

寒花笑至此確定她一定隱瞞了很要緊的什麼,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開:“我們被人伏擊你知道吧?伏擊前後麵有一聲尖叫,應該離你不遠,看沒看到是什麼東西?”

舞停勻臉色瞬時一白,心有餘悸:“就在我身後不到一丈遠的樣子,差點嚇死我了,”拍拍胸口,“光顧逃呀,哪敢回頭去看是什麼鬼怪?”

聽聲辨位,寒花笑大致能夠確定那聲尖叫正是由連鑲玉小解處傳出,當時他們已離開岔道數十丈外,舞停勻為何還留在那裏?問:“你當時還在那條岔道裏對吧?就是連鑲玉……,嗯,方便的地方。”

舞停勻很敏感地遲疑了一小下下,如實點頭:“嗯,”給出解釋,“我亦有些內急呀。”所以她才會在彼處耽擱,這是個不錯的解釋,卻有點欲蓋彌彰。

寒花笑若有所思:“這樣說來,尖叫的人和伏擊的人被我們兩下隔開,他們不可能互通聲氣。”亦就是說,身後那聲尖叫,並非刻意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幫助伏擊者突襲,或許隻是毫無意義地亂吼正好被伏擊者利用,又或許是向伏擊者傳遞某種訊號,而這個訊號肯定與伏擊不相幹,倒是大有可能與岔道裏發生的事情有關。舞停勻留在岔道裏到底在幹什麼?

舞停勻:“互通什麼聲氣呀?他是想吃掉我。多虧我跑得快,他追不上。”

葉迅急於知道連鑲玉取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催促:“那個赤俠群呆頭呆腦的,別給連丫頭騙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吧?”他很有些懷疑寒花笑和舞停勻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決定盯死他們,哪肯自己一個人回去?非得拉上他們一起。

寒花笑向舞停勻,“你呢?跟我們一起回去,還是繼續躲起來?”

舞停勻:“不躲了,這鬼地方蠻嚇人的,一個人提心吊膽。我不是騙你們,那聲尖叫真的差一點就把我嚇死,魂都飛了。”

寒花笑邁步向回走去:“誰叫你愛偷偷摸摸?害得我一開始還緊張了一陣子,不知道誰跟在後麵圖謀不軌呢。”

舞停勻:“我還不是為了替你看住那個連鑲玉,小丫頭鬼心眼忒多,你不夠她糊弄。”

寒花笑:“不好這麼說,我要動起心眼來亦就蠻厲害呢,隨隨便便就把她抓了起來。”他一般不愛吹牛,可有哪個男人願意被大美女看不起?哪怕他正在失戀的痛苦當中。

舞停勻“嗤”的一笑:“你抓她,她故意讓你抓的吧?”不容他辯解,上前挽起他胳膊,“沒準她看上你了。我亦看上你了,讓你抓呀?”

寒花笑臉一紅,試圖掙開,奈何人家挽得夠緊,不用力甩休想掙脫,可用力甩脫又頗不禮貌,何況舞停勻香噴噴的,挽起來感覺不錯,他隻好將計就計,以不變應萬變:“蘇勒兄弟和鐵飛守在門口,你怎麼進來的?”守在洞道門口的蘇勒兄弟是她的人好辦,問題是還有一個鐵飛。

話說回來,鐵飛亦不是太大問題,舞停勻:“把鐵飛敲昏,就進來了。”看穿寒花笑提問無非是顧左右而言他,以降低被誘,惑的程度,靠得愈加緊密,飽滿的胸脯結結實實地貼在他胳膊上,借助行走,小巧地摩擦。

寒花笑頓時吃不消來,身體隨意膨脹,再顧不得禮貌不禮貌,亂叫一聲:“誰!”猛地掙脫她糾纏,拔出劍搶前數步,煞有介事地向黑暗中子虛烏有的假想敵人發狠。

身後,舞停勻一怔之後,笑成一團,連葉迅亦不懷好意地亂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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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懸燈很想睜開眼睛,可用盡全部力氣,亦隻撐開了一道小縫,透過小縫,她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兩張幾乎沒有輪廓的麵孔,他們在低聲說著什麼,她需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夠聽清和理解他們在說些什麼。

一個聲音耳熟能詳,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她醒了。”

似乎是一隻手在翻動她的眼瞼,另一個聲音陌生得多,有些幹澀:“不算醒,藥生效了,她很快又會睡著,等再醒過來……”

短暫的沉默,耳熟能詳的聲音:“你先出去一下,我想給她說幾句話。”

腳步聲響起,旋即是開門聲和關門聲,一張沒有輪廓的麵孔消失,另一張則低俯下來,很近,卻依然看不清輪廓。

有頃,聲音再度響起:“懸燈,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一個頓挫,“其實,第一眼見到你,我就……”下麵的話,化作一聲歎息。

好一陣子,那個聲音才再度響起:“其實,我從來都不恨葉歡,亦不討厭他……”

葉歡!葉歡是誰呢?她好像從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卻又覺得無比熟悉,懸燈被這個令人煩惱的問題糾纏著,一時忘記去聽那個輪廓的說話。

好一陣子,那個聲音才重新被接收:“……你以後都不會再記得這些,我說的這些毫無意義,可我還是想說……”

為什麼以後都不會再記得?她想不明白,糊裏糊塗地聽他說下去:“……從小到大,我老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就隻能亂做一氣,然後後悔,要說我恨葉歡,我最恨的就是他總是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卻不肯告訴我他有什麼秘訣去區分,我討厭他那種什麼都不計較的樣子,因為我亦想那樣,卻做不到。你是不是就歡喜他這一點?以後,我會努力去做,一定!”

葉歡到底是誰呢,這個說話的輪廓又是誰?他們一定都是她相當熟悉的人,可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聲音繼續:“你不要怨我,我這樣做是為你好,要不然你會一直和他糾纏不清,早晚會走到一起,可你們壓根就不是一路人,早晚還要分開,現在多好,你就要變成另一個人了,會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天哪!葉歡!終於,她想了起來,想起了另一個名字:寒花笑。葉歡和寒花笑,兩個截然不同的名字,他們之間有什麼聯係?

名字以外的他比輪廓還要模糊,她害怕想起他的樣子,極度害怕,又渴望想起他的樣子,極度渴望,兩種極度瞬間糾纏在一起,快到不可思議地往來盤旋,旋轉成一個無底的深淵,將她往至深處拉下去,下麵是純粹的黑暗,她試圖掙紮,而掙紮竟是那樣的短暫和沒有懸念,黑暗如大幕垂下,封鎖起她最後的一線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