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82章 倒戈

寒花笑向宋晴空借來劍時,第一場格鬥已近尾聲,忠義堂高手本想速戰速決,急攻過去,殊不料左堂出陣的漢子凶悍異常,略不怯陣,戰刀虎虎生風,非但不防,且拚死一輪對攻上來。前者哪肯拚命?緊急撤攻回防,倉促間先給對手戰刀劃傷,惹來左堂陣營的一片歡呼喝彩。忠義堂高手惱羞成怒,殺心陡熾,長劍紛紜亂引,將對手弄到眼花繚亂,驀然反攻一劍,刺中其左肩,幾乎對穿,繼以一腳,將他踹出丈外,重重摔在地上。

輪到忠義堂方歡呼聲起,並夾雜幾聲“宰了那王八蛋”的叫囂。忠義堂高手回頭看一眼尤定一,得其默許,獰笑一聲,搶步上前,利劍倏下,狠狠紮入已完全喪失抵抗能力的對手咽喉。忠義堂的歡呼聲陡然而弱,隻剩下幾名本堂高手興奮咆哮,其餘新招募來的堂眾盡數怔住,呆看那血腥場麵,各自生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痛。

尤定一遙向對麵政勇拱一拱手:“政兄,承讓,看來今日之戰有夠簡單,用不了多久就有結果。”陰險一笑。

政勇氣得一臉鐵青:“好戲還在後頭!”反刺一句,“你老子亦給我稱兄道弟!怎麼?長進了,跟你老子到一個輩子(被子)裏去了?”學樣一笑,笑得曖昧。

尤定一自然聽出他話裏含意,偏是大意失言,自取其辱,轉身向第二名出戰的褐衣漢子低吼一聲:“還不去,給老子好好打,宰了左堂的王八蛋老子收你進內堂!”

褐衣漢子強打精神,應聲向場中行去,即管走出去怕再亦走不回來,一個不好便被人殺豬般宰掉,可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每個人都需豁出性命博取前程!至少他比方才被屠殺的那個走運些,對手和自己一樣都是新招募的江湖漢,他們需為一個飯碗殘殺,各自都有機會。

才出數步,一道身影已搶先閃出,躍至場中。寒花笑:“等不得了,我先上。”

褐衣漢子先是一怔,隨後想起寒花笑的對手是敵方高手,登時急了,衝上去一把將他掀開:“你小子想得美,這一場是老子的,快滾快滾!”

寒花笑趕緊解釋:“我不給你換對手,你先歇歇,我先給我那個比劃。”

褐衣漢子發急中並沒聽清他的意思,還要不依,那邊政勇先反應過來,方才吃一場敗仗,正需要一場勝利鼓舞軍心,而第二場己方並無勝算,最有把握取勝的恰是第四場同寒花笑的對陣,反正先前隻議定對手,並未強調出場順序,且拿下這一場再說,趕緊向己方第四個抓到戰鬮的高手一使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咆哮一聲向場中衝去。

兩堂新招募的江湖漢子衣衫雜亂破舊,本堂高手卻個個穿得光彩奪目,涇渭分明,一眼可以區分,褐衣漢子雖沒聽清寒花笑說什麼,卻看清來者不善,正不依不饒:“……不行不行,說破大天來老子亦不給你換,這場老子打定……算了,你先。”眼疾腳快地往後一退,脫離危險地帶。

左堂高手急欲建功,懶得招呼,人到劍到,利劍化做萬千劍雨,向寒花笑紛紜刺來。此種招式擺明欺負對手無能,算不得犀利,然而對能力不夠的江湖漢子而言,極容易給晃得眼花繚亂,先自亂了陣腳,可對寒花笑而言,這樣殺法則太小兒科也,輕易把握到利劍重心所在,善加利用,大可以乘勢反擊,一舉將對手擊潰。但擊敗對手並非他的理想,他著急出場另有盤算,借來的長劍以一種慌亂姿態刺出,卻恰恰點在實處,化解對手全盤攻勢,貌似無意中撞在點上,不知道乘勢反攻,反而利用得來空隙,高呼一聲:“且住,說清楚再打!”

左堂高手畢竟身份高出一截,搶先動手本來就覺得有些掉價,哪好意思不依不饒地跟個無名小卒沒完沒了?斂劍站住,居高臨下:“哪多廢話?有屁快放!”

寒花笑抱拳一揖:“不是廢話,閣下龍驤虎視、氣宇軒昂,我甘拜下風。”一轉身,戟指尤定一,“可他枉顧別人死活,非要打殘打死才肯罷休,我不想死亦不想殘廢,決定臨陣倒戈,棄暗投明,大哥你贏了,我現在就是你們左堂的人呢。”

政勇這一回反應迅速而且到位,搶在尤定一怒火勃發前鼓掌高呼:“好兄弟,熱烈歡迎加入左堂,我政某人最重明辨是非的兄弟,凡有棄暗投明的兄弟一定厚待重用,還有想棄暗投明的兄弟我們隨時歡迎!”壓低聲音吩咐夏遜,“告訴下麵出場的幾個,誰敢學樣投降,老子上天入地非滅了他滿門不可!”

尤定一再沒想到會出這樣狀況,惱得險些當場暈倒,深知此一臨陣倒戈對己方士氣的危害,若不即刻懲治寒花笑,往下不知會出怎樣的亂子,丟人現眼不說,一個不好,手底下這些剛招來的烏合之眾一窩蜂地投降過去,自己必將淪為笑柄,再難抬得起頭來。格殺叛徒,以儆效尤,一時成為他腦海中唯一念頭,瞬間判斷,叛徒身在戰場中央,此刻親自出手,有實足把握搶在全無準備的政勇出手阻攔前將這不知死活的叛徒格斃,哪還猶豫?身形驟如蒼鷹疾起,快到毫無道理可言,轉瞬已至寒花笑麵前,利劍煞出,看上去簡單不過,暗中卻充滿著必殺的節奏。他深知政勇出於自身利益不會坐視不顧,自己的時間不多,頂多幾個瞬間,一出手即是絕殺。

投降亦需要天分,寒花笑早有準備,尤定一身形甫動,即果斷向政勇撲去,注意節奏,不敢拿出絕對速度,以免被人覺察自己實力,隻求不給尤定一追上,可惜,他對尤定一一無所知,僅從後者的啟動判斷其速度,不料尤定一的加速度卻詭異得超出他判斷,偽裝過分,起步速度略慢,離政勇還有丈餘距離,尤定一怒影已到,利劍驟起狂飆,以奪命之勢席卷而來。

到這一步,即便再拿出看家本事亦難以招架,寒花笑無暇後悔亦別無選擇,順前衝之勢就地一撲,繼以一串跟頭向政勇滾去,即管難看得沒法說去,卻行之有效,毫發無損地避過一記絕殺。

尤定一這等高手,自持身份,厲烈的擊點向來在上路與中路,對下三路的攻擊本非強項,當然,若是在高手對決中,寒花笑仆地等若放棄絕大部分還擊能力,尤定一隻需控製局麵,從容追擊,大可以等他翻滾不動再痛下殺手,奈何此刻並非一對一的決鬥,寒花笑無需爭勝,隻要拖延小片刻的時間,政勇出於自身的利益不可能袖手旁觀。

政勇甚至從容到不需親自出手,一個手勢,夏遜猱身激進,讓過寒花笑,橫劍阻住尤定一去路,厲聲:“尤堂主,留步!”利劍欲攻不攻,殺氣凜然。

尤定一一劍走空,對低方位的寒花笑再無必殺之力,不甘心地明白,已錯失當場格殺他的機會,咬牙切齒,斂劍,凜冽的目光穿過夏遜,直刺他身後狼狽爬起的寒花笑,惡狠狠發出威脅:“小子,你會後悔今天沒幹脆死掉!”

寒花笑被他目光所懾,試圖以外交化解些他的怒氣:“尤堂主,我本來沒想投誠呢,誰叫你不把弟兄們死活放在眼裏,非要把人往死裏趕?大家出來混江湖都不容易是吧?”見這番演說毫無效果,尤定一表情沒有絲毫軟化,反而變本加厲,隻好轉向政勇,尋求庇護:“他威脅我呢,政堂主,你會保護我,對麼?”

政勇一臉虛偽的笑容:“放心,他休想拿你怎樣。”心裏滿不是這般想法,轉向尤定一,譏笑,“尤定一,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嚇得我的新兄弟滿地打滾,威風得可以。威風夠了沒?夠了勞駕退回去,我們繼續。”

尤定一悶哼一聲,強壓怒火,欲轉身歸隊,寒花笑可惡的聲音再度響起:“政堂主,我們一向比武不是這樣的,點到為止,哪裏給尤定一說的非打死一個才能算贏?大家都是江湖漢子,義氣當先,就算碰上不得人心的東家,向我這樣擺明了棄他而去就是,總不會在比武時躲懶藏奸,我相信上場的兄弟都會各盡其力,何必要殺要剮?把對手放倒就應當算贏呢。”

政勇心底討厭他多嘴,然他話已出口,滿場人都聽見,權衡利弊,倒是該搶先表示支持,好籠絡人心,在外交上贏得主動:“這話我愛聽,江湖兄弟義氣當先,這是比武,不是屠場,都沒了還手之力,還他媽的狠下毒手,好英雄了得!混江湖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尤堂主,我這位新兄弟的話在理,我雙手讚成,你怎麼說?”

尤定一本來就黑的臉尤其黑得沒法說,差一點甩手將利劍投向寒花笑,惱得兩眼發黑,一時亦想不出有力的話反擊政勇,隻能猛一轉身,回到自家陣營。這一回合的較量他算輸到姥姥家去也,滿腦子光想著怎樣才能叫寒花笑後悔生到這世界上來,其餘的一概想不清楚。那邊政勇猶自不依不饒:“你給句明白話,行還是不行?”

兩方的江湖漢子議論紛紛,自然是一致擁護政勇,雖都是小聲耳語,彙聚起來卻頗有如雷貫耳之勢。宋晴空英俊的麵孔此刻亦難看得一塌糊塗,可忠義堂現場除了尤定一便是他大,尤定一氣昏了頭,他隻能硬起頭皮低聲進言:“少堂主,明麵上先應下再說,我們暗裏叫上場的那些家夥下死手就是,不怕他們敢不聽話!”

尤定一瞪他一眼,理智稍稍恢複,沉默少頃,微微頷首,目光再度凶狠地投向寒花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那個王八蛋是誰招進來的?給我查出來。”

宋晴空幹咳一聲,假裝沒聽見,揚聲向政勇:“政堂主,我們身在江湖本就講的是刀頭舔血,別著腦袋求生活,可要講到仁義,我們忠義堂不比誰少一丁半點,既然政堂主有此倡議,我看這樣,隻需一方認輸,另一方即算贏,怎樣?”

政勇明知宋晴空代表著尤定一說話,偏不含糊,冷笑一聲:“你是哪個林子飛出來的鳥,說話做得數?沒大沒小!尤定一,你啞巴了麼,沒啞撂句痛快話!”

尤定一恨不能在政勇那張得理不饒人的臉上狠抽幾下,苦忍:“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政勇骨子裏並沒把寒花笑這樣小人物的投誠當回事,陶醉於占取的上風,隻顧著讓尤定一不爽,頃刻將寒花笑忘在腦後。寒花笑見大家的注意力容易地從自己身上轉移開來,樂得不動聲色地悄悄移至左堂第五個抽中戰簽的灰衣醜漢子身旁,胳膊肘輕輕碰一碰他,見他光顧看熱鬧,沒反應,加大力氣,又撞他一下。

灰衣醜漢子登時一翻怪目,瞪他一眼,沒好氣地一甩胳膊:“個醜八怪,滾遠些,再碰老子給你不客氣!”四周頓起一陣訕笑,雖說大多數人心裏都覺得他人不錯,可江湖漢子愛逞強,不管心底怎樣想,明麵上卻不願給個投降分子混一塊堆,還需不失時機地加以訕笑。

寒花笑靜等眾人笑一回,場中戰端再起,第三場較量開鑼,大家注意力轉向戰場,才悄悄附在灰衣醜漢子耳畔,輕聲:“是我。”

灰衣醜漢子怪眼一翻,張口又要罵過來,甚至掄起胳膊擬給寒花笑來一下,聞聲猛然打住,有些遲鈍地明白過什麼,仔細看他一回,一點點恍然,旋即驚喜,險些歡呼出聲。寒花笑趕緊止住他,示意他噤聲,一扯他衣袖,盡量不惹人注意地向後麵移去。

灰衣醜漢子領會,跟出幾步,夏遜忽斜刺裏鑽出,攔住他去路,黑著臉:“去哪裏?”

灰衣漢子不買帳地一翻眼睛:“你管!老子尿尿,想喝跟來。”擰身欲去。

夏遜哪想到這樣個小角色敢這樣給他說話?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他衣領,掄起鬥大拳頭便要砸過去,人影閃動,戚天遠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緊急伸手架住他胳膊:“小夏,別亂來,你去忙,這裏交給我。”

夏遜狠狠地瞪一眼灰衣漢子:“小子,待會你上去敢認輸,上天入地,老子非滅了你滿門叫你後悔來到這世間不可!”一甩手,忿忿而去。

戚天遠待他走開,乃親熱地摟住灰衣漢子肩膀,甜蜜地:“趙虎兄弟,別理他,你好好幹,天塌下來我在上麵給你頂著。”一個頓挫,話鋒疾轉,“你是我帶進來的,能耐我心裏有數,這可是天賜良機,該著兄弟你露臉出頭,待會上去漂漂亮亮把忠義堂的王八蛋放倒,大哥我自會在堂主麵前美言,兄弟你闊了可別忘記大哥我。”

灰衣趙虎當然就是赤俠群,胡亂應承時,四周歡聲遽起,左堂第三陣出場的漢子身手竟頗為了得,勉強算得高手,忠義堂這邊被寒花笑搶先的褐衣漢子則隻會幾手三腳貓工夫,且動作較慢,兩下交手,優劣若判,三招兩式,左堂漢子便尋得機會,閃電般切入對手空門,一腳將他踢翻在地,見對手不肯服輸樣子,一掐一扯,卸了他的膀子。褐衣漢子領了尤定一死命令嘴裏不敢認輸,可右臂脫臼,疼得滿頭大汗,悲鳴不已,顯然是沒有了再戰之力。

事實明擺在那裏,尤定一畢竟不是市井潑皮,眾目睽睽下無從耍賴,至少得籠絡一下人心,喊聲“住手”,算是認輸,命人上前將受傷者抬回本陣。

情勢轉向對左堂大大有利,剩下兩場雙方都勢均力敵,左堂方麵隻需贏得其中一場即可大獲全勝。戚天遠見赤俠群滿不在乎的樣子,料定他胸有成竹,簡單再勉勵他兩句,急急擰身走開,去安排第四場格鬥。

前三場一開打便失去懸念,到第四場才出現勢均力敵的較量,氣氛登時不同,獨眼龍氣勢洶洶搶先入場,先耍幾個漂亮刀花,力求先聲奪人,惹得忠義堂一方齊聲歡呼。左堂這邊雖然無人敢替對方喝彩,卻爭相往前擠去,以便搶占有利位置觀賞,三兩下將赤俠群撥到後麵,赤俠群樂得往後一退,撤至人群後麵,跟寒花笑會合,迫不及待地問到:“你怎會來在此間?懸燈呢?”

寒花笑覺得赤俠群這張麵具實在難看得要命,別過頭去不看:“一言難盡,先不說這個,下一場你的對手是我朋友,若上場,你需心中有數,別傷了他。”

前麵呐喊助威聲陡然而起,獨眼龍與左堂高手正式開打。獨眼龍身形魁梧,氣勢上先壓倒對手,加之久經陣戰,善於捕捉戰機,乘對方沒來得及準備妥當,衝上前去便是一輪暴風驟雨的狂攻,將對手完全壓製在下風。然而雙方實力相當,左堂高手雖起手陷於被動,陣腳卻保持不亂,節節敗退中以空間換取時間,漸漸挽回些許頹勢。

赤俠群得意地吹一聲口哨:“看來非我上場不可呢,不傷你朋友我有什麼好處?”

寒花笑看他一眼,伸手在懷裏亂摸一回,摸出十幾枚銅板,遞過去:“就剩下這些了,全給你。”左手又從中夾起一枚銅板,“留一個銅板你不介意吧?”

赤俠群亂“哼”一聲:“誰要你的臭錢?”狡黠地盯住他,“老實招來,你給懸燈眉來眼去的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的勾當?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寒花笑冤枉:“哪有給她眉來眼去?”心裏倒蠻喜歡這個詞,真能給左懸燈眉來眼去不失為生平一大快事,“快不要亂說,給她聽見,我們兩個的臉皮早晚戴到別人臉上去呢。”

赤俠群:“真的?那你發個誓來,以後都不許給她眉來眼去。”

寒花笑假裝給戰場情形吸引,伸長脖子望去,說不清為什麼,有點不太情願發這個誓。戰場此刻恰好發生變化,左堂高手苦撐一陣,勉強招架過獨眼龍第一輪狂攻,乘獨眼龍舊力耗竭收刀蓄勢準備發動新一波攻勢的間歇調整好步伐,一改縱向的敗退,轉為橫向移動,並精明地專向獨眼龍左方運動。獨眼龍隻剩一隻右眼,左翼可視範圍大幅減少,於左翼的攻擊力相應銳減,連同自信亦大幅削減,戰不數合,便將先前優勢喪盡。情勢至此為之一變,獨眼龍越是害怕對手往左移動,越是情急心慌,方寸稍亂,雖強行維持進攻,然不安已滲透於招式之間,呈現出強弩之末的疲軟。

寒花笑對此低級別較量不感興趣,向尤定一望去,後者的閻王臉更加黑沉,卻隻是黑沉而已,並不見焦灼,似乎僅僅對獨眼龍的無能惱火,卻不為戰敗後將退出慘淡經營多年的趙州擔心,是他們父子早已準備好退路,還是別有用心?忠義堂與忠義左堂真的肯經由一場比武決定最終的勝負?

一片烏雲由東方敏捷地掩來,隻在幾個瞬間已蔓延成漫天的陰雲,陽光遁走,暴風雨呼之欲出。戰場上的兩人依然殺得如火如荼,圍觀的眾人卻不由紛紛抬頭,望向低沉的天空,許多的眉頭蹙起,沒有人願意被大雨澆淋,卻又沒有誰敢率先離隊,去尋找避雨之處。

赤俠群卻不在乎許多:“這雨小不了,找個地方躲躲。”四顧,見身後幾十步外的一處山壁底部往內凹陷進去,純屬避雨勝地,一拉寒花笑衣袖,向彼處奔去。

一眾臨時招募來的江湖漢子本無紀律可言,見有人帶頭跑開,幾個膽大些的立即相應,翻身跟上,他們又帶動膽子不那麼大的,後者又帶動膽小謹慎的,前後隻不過兩三個彈指左堂這邊便演成奔散之勢,並迅速波及到對麵忠義堂陣營,又是兩三個彈指間,忠義堂亦有樣學樣地轟然朝相反的方向奔散開去。野外曠地,可供避雨的地方不多,誰不想搶占那些為數不多的席位?被淋出病來需是沒人肯花錢給你看治。

一刻前還熱鬧的戰場,轉瞬間隻剩下十幾二十個本堂高手,麵麵相覷,情形很有些滑稽。場中,兩個公雞般鬥來鬥去的武士則更顯得可笑,獨眼龍的攻勢難以為繼,被對手乘勢反擊,連被數劍,渾身浴血,除非奇跡出現,敗陣隻在遲早之間。

寒花笑此刻已接近凹陷石壁,奔跑中回頭,見身後幾十上百人蜂擁而來,小小凹陷處容不得這許多人,被擠在最裏麵給壓成餡餅都有可能,忙反扯住赤俠群胳膊,往一旁逸出,讓過眾人,小聲向赤俠群:“呆在此間亦沒甚意思,我們先回城吧。”對忠義堂和左堂他最感興趣的是風歌,既然風歌沒來,在此淋雨亦就沒有多大意義。

赤俠群瞥一眼肉搏猶酣的戰場:“馬上就分出勝負了,不在乎這一會兒,看完再走。”

寒花笑:“他們的水平不夠看呢,挨雨淋不值得。”拉住他往平棘城方向跑去。

赤俠群想想亦是,提足跟緊:“你怎麼進了忠義堂?我和老峙找你半天,把老峙都找丟了,懸燈亦不見影子,差點急死我!”

寒花笑:“說來話長,有時間慢慢再給你講,泉蓋怎麼丟了?”

赤俠群:“昨天我們一起去德興坊連老六家找你,碰上英零娛鬼鬼祟祟的,我就去跟著英零娛,老峙就不見了,一晚上都沒回家,你亦沒回來,懸燈亦沒,害我一晚上都睡不著,剛才看到你沒跟懸燈一起,才放下心來。”懸燈沒給寒花笑廝混在一處是一大喜事,可是,“不對呀,懸燈沒跟你一起會去哪裏,會不會碰見壞人?”

寒花笑心說左懸燈就是壞人,她不去害人就謝天謝地也,哪有人能害她?他不擔心她,卻不能不擔心泉蓋峙,昨夜在德興坊沒有碰見泉蓋呀,他會去了哪裏?不會出了意外吧?

赤俠群歎一口氣:“唉,老峙我倒不擔心,多半是飽暖思淫逸,偷著逛窯子去也,可你說懸燈那麼個如花似玉、純潔善良的女孩兒家,走到哪裏不招流氓?我怎麼就讓她自個兒上街了呢,悔死了!”

寒花笑差點吐他一臉,天大的想象力他亦沒法把左懸燈跟“純潔善良”這個詞聯係起來,趕緊把話題扯開,免得他繼續發春,再說出更肉麻的話來:“你又怎會進了忠義左堂?”

赤俠群:“我和老峙戴的麵具叫那個姓戚的錯認了,硬拉我們入夥,本來我不想理他,可你們都沒回來,我沒處找去,就跑來左堂,看會不會碰見老峙,沒碰見他倒碰見你來。對了,你在平棘城有沒有頂頂有頭有臉的熟人?”

暴雨積而不下,天空反而稍稍緩和,烏雲淡去少許。寒花笑:“我才來趙州人生地不熟,沒頭沒臉的熟人都沒有呢。問這個幹嗎?”

赤俠群不肯放鬆:“你仔細想想,連老六就有一點點頭臉,有沒有比他更有身份的?不要藏著掖著,我有頂要緊的事情。”

寒花笑見他一臉期待,不忍拂了他興致,用心想一想,勉強想出一個:“非要我說一個的話,隻有英零娛了,打幾回交道,不熟亦熟了。”

赤俠群惱得一翻白眼,沒好氣地:“她不算,想過一個。”

寒花笑:“哪有你這樣耍賴?我好容易想出一個,你又不算,誰知道辛辛苦苦再想一個算不算?你先說怎回事。”

赤俠群:“滿天下就她一個不算的,叫你想出來!”稍稍一頓,忍不住想說出來,“先說就先說,你隻別忌妒死來,英零娛那臭丫頭看上我,要死要活地非嫁給我不可……”得意地側目望向寒花笑,巴不得他羨慕得下巴都掉下來。

寒花笑卻很不夠意思地無動於衷,嘴裏不知小聲嘀咕了句什麼,擺明不信:“她殺不了你,亦犯不上以身相許呢。”

赤俠群對他的態度大為不滿,嚴肅地:“反正她說了要嫁我,我本來不怎樣歡喜她來,可她尋死尋活地非我不嫁,我不能見死不救對吧?你看人家有錢人動不動找一大堆老婆,我為了救人隻多找一個,算不得對不起懸燈是吧?”

寒花笑:“大白天的,你醒醒,英零娛肯定是說非要吃掉你,你聽錯了呢。”

赤俠群發急:“你才聽錯了!昨夜裏她用劍抵著我的脖子說的,”拉開衣領,一指自己脖間的小小傷口,“你看,劍印子還在這裏。”

寒花笑就看一眼,真有個給劍尖挑破的小傷口:“她用劍抵著你的脖子,要死要活地非嫁給你?可憐的孩子,你給她嚇出毛病了。”

赤俠群:“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知怎樣解釋,惱起來,幹脆不解釋了,“反正她叫我去找個有頭臉的人出麵,推舉我參加她的比武招親,把尚憐雨和石致用一齊撂倒,信不信隨你,先給我弄個有頭臉的家夥出來,離比武招親隻剩下三天了!”

寒花笑並非真的不信,赤俠群的神情很能說明問題,他隻是覺得沒有道理:“英零娛陰險得很,她的話你別當真,肯定別有用心呢。”見赤俠群麵色不豫,趕緊改口,“我是說我真的不認識什麼有頭臉的大人物,你讓我再仔細想想,要實在想不出來,頂多不去參加就是,石致用有夠厲害,尚憐雨怕亦不差,你傷得不輕,一時好不了,真要去了不小心給他們撂倒多劃不來?”

赤俠群發狠地:“說什麼亦要去,大不了硬闖進去開打,誰怕誰來!”

寒花笑苦笑,不知怎樣勸他,默默往前行出一段,伸出手去:“把你手給我。”

赤俠群稀裏糊塗地遞過手去,隻覺一股暖流順手心湧入,頗為受用,這才了解寒花笑心意,催動真氣,與寒花笑傳來的氣息交融,由寒花笑引導,於疾行之中將彼此內環境連為一體,互補互濟,修本培元。

赤俠群不知道奔走之中居然還能夠養氣療傷,大為驚奇:“想不到不用趺坐都可以療傷,好厲害,你一定要教給我這一手。”

殺手隨時可能麵對各種意想不到的困境,在葉天元的調教下,殺手九重天可以在任何情形下行氣療傷,這類師門秘技,自然被嚴禁外傳,赤俠群的要求令寒花笑大大為難,惟有顧左右而言他:“任何情形下都可以行氣療傷,不過效果不同,行走中的效果肯定遠不如跏趺。”巧妙地將話題轉移開來,“對了,我們氣息這樣接近,會不會有什麼淵源,那個讓你用磚砸腦袋的師傅叫什麼名字?”

赤俠群一時無語,麵具下卻看不清是怎樣表情,少頃,悶聲:“不知道。”

寒花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赤俠群當然不會不知道恩師稱謂,不便泄露而已,每個人都有秘密需要嚴守。一笑扯開話題:“英零娛拿劍抵著你時,你有沒有戴著這張麵具?要戴著的話,她沒刺你幾千幾萬劍需要很大毅力呢。”

赤俠群估計英零娛已識破自己身份,不過牛皮還是要吹一吹,好讓寒花笑眼饞:“她都不知道我是誰,還以為我就是這個醜八怪,人家看中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臉,晚些時我再讓她驚喜一個,叫她知道我不止人好,相貌亦好得不得了。”

寒花笑輕輕呻吟一聲,愈加清晰地聞到陰謀的味道,正想著怎樣才能將赤俠群由危險的春夢中喚醒,身後一陣腳步倏起,迅速接近,充滿著不祥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