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這副嘴臉……會讓人誤會你是在妒忌……”
似在講著一件令自己都忍不住好笑的事情般,女子晶瑩的紅唇,不由微微扯開一抹弧度,中倒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淒惶。
心中一凜,那輕巧的“妒忌”二字,就像是春風化雨一般的飄進淳於焉的耳朵裏,在他晦暗明滅的眸底深處,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妒忌嗎?那陡見她與別的男人言笑晏晏,相擁的情景之時,
不,他怎麼會妒忌?更何況是對麵前的這個女人?不,她不配……
眸色暗流洶湧,倏然劃過一線殘戾的光,男人清冽的嗓音,似裹著泠泠的恨意,一字一句的剮在安若溪的身上:
“沐凝汐……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
掐住她纖細腰身的大掌,突的鬆開,粗暴的,幾乎是一把將懷中的女子給推了開來,巨大的慣性力量,將那毫不防備的,狠狠摜倒在地。
目中由是一閃,卻在瞬間,便被淳於焉毫不留情的斂去。一雙寒眸,惟剩幽深,冷冽而無情。
的地麵,撞得整個身子都生疼,的掌心,蹭在粗糲的沙石上,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花,火辣辣的刺痛之感,沿著那些微小的創口,茲悠悠的鑽進安若溪的心底,堵得五髒六腑,都是一窒。
男人殘戾而嘲諷的嗓音,接踵而來,說的是:
“……你真的以為自己傾國傾城,可以著一個又一個男人嗎?……沐凝汐……你不僅愚蠢,而且……”
這陰狠的話語,字字如刀、句句似劍,帶著致命般的殺傷力,襲向安若溪的心頭,將她一顆幽暗不見天日的心,割得千瘡百孔,痛意,絲絲的侵入骨髓,就連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牽扯出不能抑製的悲哀與炙痛……
“……淳於焉……原來我在你眼裏,一直是這麼的不堪……”
嘴角無意識的扯開一抹自嘲的弧度,安若溪凝眸,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一顆心,就像是被人狠狠的踩在腳底,反複踐踏,零落成泥,化為灰燼,再也難拾,千般疼,萬般痛,卻說不出,咽不下,隻覺一股從未有過的哀傷,似漲潮的汐水,慢慢席卷而來,在她尚沒有來得及反應之時,便已將她毫不留情的淹沒……
強撐著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安若溪終於可以與麵前的男人,平平直視。兩個人之間,不過隔著三五步的距離,在這一刻,卻仿佛天涯海角般不可逾越。不,也許從頭至尾,她與他都不過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是嗎?
安若溪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絕大的笑話,明明眼看著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她卻還是不受控製的一頭栽下去,充滿了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式的喜感……
她不知道自己這鋪天蓋地的悲哀與失落,從何而來,就像她不知道她對眼前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一樣……愛,還是恨;癡,還是怨……
腦海裏突兀的劃過那一個“愛”字,安若溪以為自己已經被傷的體無完膚的心髒,卻還是難耐的一跳。
她愛他嗎?不,她怎麼會愛他?……眼前的男人,冷硬、堅韌、殘戾、狂肆、暴虐,渾身上下籠罩著令人心悸的壓迫之感,如同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幾多熾熱,也都無法將其融化;她離得他如此之近,卻又如此的遙不可及,仿佛窮盡她的一生一世,也都無法走到他的身邊……
這樣一個男人,大概是沒有心的吧?……不,他有心……隻不過不在她的身上而已……他就快成為別的女子的孩兒的父親了……
安若溪,你到底在期待著些什麼?又在失落著些什麼?他不愛你,你也不愛他……兩個不相愛的人,勉強湊在一起……不正是應該是這樣的局麵嗎?……
“也好……”
安若溪的嘴角,下意識的扯開一抹類似於微笑的弧度,清淺的嗓音,近乎於溫柔一般的喃喃自語:“……這樣你不會愛上我……我也不可能愛你……淳於焉……這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你說多好……”
女子晶瑩剔透的臉容上,輕輕掛著絲絲的笑意,似早春稀稀疏疏綻開的幾朵梨花,在料峭的寒風中,不勝嬌羞,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被吹落枝頭,零落成泥碾作塵,連痕跡都不留……
那一句飄渺而恍惚的話語,就像是一根鋒利的針一樣,不期然的紮進淳於焉冷石的心底深處,那樣清晰而尖銳的疼痛,雖不會致命,傷口卻仿佛被人狠狠著一般。
女子一雙澄澈清透的眸子,此時此刻,卻不知凝在何處,黑珍珠般的翦瞳,似沾染了濃厚的夜色般,氤氳著星星點點瀲灩的波光,仿若秋水纏繞,琉璃婉轉。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日光融融,刺得安若溪的雙眼,有些酸痛,身子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疲累,她隻想趕快離開這裏,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轉身,天地茫茫,卻仿佛找不到可以前進的方向。她要回去哪裏?她應回去哪裏?焉王府嗎?不,那焉王府不是她的家,她隻是借宿在別人裏的一縷幽魂,一個過客,世界之大,竟找不到她能夠容身的地方……
悲哀,似漲潮的汐水,層層疊疊的漫延開來,幾乎要將安若溪的整個身心,都毫不留情的淹沒。
腳步虛浮,一下一下踩在那的地麵上,雙腿輕飄飄的,像懸在半空之中的雲端,的使不上半分力道;又像是被人灌滿了千斤重的鉛石,每走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熾熱的陽光,洋洋灑灑的照在人的身上,卻照不透她荒蕪的一顆心,那裏幽暗,不見天日,冷如冰窖。
一雙眼睛,睜得,又酸又痛,似有氤氳的水汽,不受控製的侵襲而來,模糊著安若溪的視線,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從她漆黑的眸底,不斷的湧出來,湧出來,直似要將她整個人就此淹沒……
淳於焉望著那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遠,走向他不知名的方向,那漸行漸遠的畫麵,竟讓他油然而生一股即將失去某件的錯覺,一顆心,就像突然之間被人給狠狠的揪著一般,說不出來的煩躁與悶重。
“沐凝汐……你給本王站住……”
眸色一厲,淳於焉冷聲命令著。
但那個小女人,仿似聽見了,又仿似什麼也沒有聽到,置若罔聞,依舊自顧自的往前走著。
纖細的皓腕,突然傳來一縷銳痛,男人粗糲的大掌,像牢不可破的枷鎖一樣,將她狠狠的扣在手中,巨大的力量,拽住她前行的腳步,迫使著她轉身,迎接他的暴怒。
“沐凝汐……”
殘戾的聲音,從淳於焉的口中,如利箭一般射出,卻在撞上女子的臉容之時,生生的截斷。
女子那晶瑩剔透的臉容上,似剛經雨水洗禮過的滿樹梨花,沾滿了珍珠般的水漾;那一雙澄澈清透的眸子,似絕了堤的洪水一般,有的,不斷的湧出來,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砸到淳於焉的手背上,有鈍鈍的悶痛,灼的他一顆心,都仿佛難耐的一悸。
“……放手啊……淳於焉,你這個混蛋……放手……”
短暫的死寂之後,女子卻像是突然之間被人窺破了某種不見天日的秘密一般,迫切的想要隱藏,想要逃離。淒厲的嗓音,尚凝著一線不能自抑的哽咽,此刻的女人,就像一頭發怒的小獅子一般,在淳於焉的鉗製下,拚命的掙紮,莫名的悲憤與委屈,夾雜著淚水,不斷的從眼眶裏,而出。
她手腕的大掌,不自覺的放鬆,卻在一瞬之間,複又狠狠扣緊。
“沐凝汐……你發什麼瘋?……”
男人狠戾的話聲,從涼薄的唇瓣間,充滿不耐的傾瀉而出。那俊朗的眉眼,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皺著,似竭力隱忍著的某種情緒……
印象中
安若溪也不知自己心底層層疊疊的那種悲傷和委屈,從何而來,止也止不住,麵對著那個逼迫的男人,她隻想發泄。
“沐凝汐沐凝汐……夠了,淳於焉,你還嫌傷我傷的不夠嗎?……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沐凝汐……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什麼倒黴王妃……我根本就不屬於這裏……放手啊……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放手……”
拚命的想要掙脫手腕上的禁錮,此刻的女人,真的如同發了瘋一般,滿臉滿眼的淚水,像一個迷了路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孩,任性而無辜。
她纖細的皓腕,在淳於焉監牢一般的大掌中拚命的掙紮著,的肌膚,不斷著男人粗糙的掌心,折磨著他混亂煩悶的神經。
她漆黑的眸裏,不斷湧出來的淚水,她鮮紅欲滴的唇瓣間,不斷傾吐著的莫名話語,她的悲傷,她的抗拒,她的逃離,在淳於焉冷心底,掀起無數驚濤駭浪,他除了死死的扣住她的身軀,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淳於焉……我討厭你……我恨你……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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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溪是半抱半拖的被淳於焉拽下馬的。
想到就在剛才,他不容分說的吻喋喋不休的小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安若溪窒息的連哭泣都沒有力氣的時候,他總算是放鬆了對她的禁錮,隻是還沒等她喘口氣,他又將她扔上了馬背,然後就被他挾持著一路狂奔,最後奔到了現在這裏。
望望麵前陡峭的山崖,安若溪覺得有些眩暈。他應該不會是因為先前她發了瘋般的對他拳打腳踢,想報複她,從這裏將她推下去吧?
瞅瞅身旁那個從下了馬,便薄唇微抿,一言不發,麵容冷峻,神情悠遠的不知望向何處的漠漠男子,安若溪便十分沒出息的有些不寒而栗。
“淳於焉……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輕著那被他的又紅又腫的唇瓣,安若溪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讓你清醒一下……”
淳於焉卻是頭也未回,一雙諱莫如深的寒眸,仍舊凝在不知名的遠方,清清冷冷的嗓音,帶著點沒好氣的意味。
安若溪臉上不由的一熱,好吧,她承認,她今天之前,一定是忘了吃藥,所以先前才會像個被夫君拋棄了的怨婦一樣狂性大發。她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根神經被刺激了,隻覺當時又是悲憤,又是委屈,莫名的心灰意冷,煩躁任性,就跟一個沒有糖吃的小孩一樣鬧別扭……
想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淳於焉麵前丟盡了洋相,安若溪想死的心都有,正好,幹脆就著這陡峭的山崖,跳下去得了。
將一雙哭的又紅又腫的眼眸,從身旁那個男人身上撇開,安若溪悶悶的開口道:
“我已經夠清醒了……”
清亮的嗓音,尚殘餘著哭過的沙啞和哽咽,凜冽的山風,吹在身上,有絲絲的涼意,讓人的心,也漸漸的撫平,冷靜。橙紅的夕陽,傾瀉下來一地的金黃,隔著陡峭的山崖,對麵的遠山,似籠罩在一片雲霧繚繞裏,如同夢中遙不可及的仙境,仿佛跨過去,便是另一爿嶄。
“你很想回家嗎?……”
男人輕淡的嗓音,似飄逝在山風中的一縷遊絲,若有若無。
心中不由一跳,安若溪下意識的望向身畔的男子,卻惟見他俊朗冷毅的側臉,籠在夕陽西下,半明半暗的光線裏,似抓不緊的一場夢。
“……從這裏望過去,最遠的那一座山,就是楚尚國的玉筆峰……”
男人卻仿佛對她的凝視無知無覺,一雙寒眸,似水波瀲灩,凝在那遙不可及的遠方,氤氳著層層疊疊化不開的厚重,神情悠遠而飄忽,整個人如同沉浸在某種不能自拔的蕭索中。
“楚尚國……”
安若溪輕聲重複著這三個字。
“……那裏可是你娘親的家鄉?……”
目中一閃,清眸婉轉,卻是仍凝在前方,男人薄唇微抿,不發一言,似在竭力壓抑著某種情緒。
空氣中沉寂一片,惟有凜冽的山風,不斷的從幽深的崖底呼嘯穿過,吹得人衣袂,有烈烈的響聲。
似過了許久,久到安若溪都幾乎忘了剛才的話題,男人透著隱隱憂傷氣息的聲音,被吹散在習習涼風中:
“……娘親生前很喜歡站在這裏,眺望遠處的玉筆峰……她說這裏是離家鄉最近的地方……隻可惜她就連這樣遠遠的凝望的機會,都很少有……”
心中一悸,安若溪突然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你娘親很不快樂,對嗎?……”
這感同身受的直覺,從安若溪的口中,緩緩。
眸光一閃,似刹那間掠過無數驚濤駭浪,在男人幽暗不見天日的眸底深處,劃下一道微不可見的傷痕,卻又在瞬時毫不留情的斂去,惟剩一片狂肆殘虐的冷戾。
“……我娘親怎麼會不快樂?……娘親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是他以三座城池為聘……從楚尚國娶回來的妻……她怎麼會不快樂?……”
最後一句話,飄渺而恍惚,男人低沉的嗓音,似堅定、似迷惑、似殘酷,似痛楚,最後都隻化成一抹微不可聞的複雜……
“……娘親病逝的時候……那些庸醫居然說她是憂思縈懷,鬱鬱而終……你說多麼可笑……”
就像是聽到了一件世上最好笑的事情般,淳於焉涼薄的唇瓣間,緩緩的扯開一抹殘月般的弧度,邪魅而淒惶。
瞧得安若溪,隻覺胸口一窒。
男人墨玉般漆黑的瞳仁深處,激蕩著層層疊疊的水漾光芒,晦暗明滅,那隱忍的憂傷,他竭力的想要壓抑,卻仍是藏不藏不住的傾瀉。
安若溪隻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著一般,說不出來的酸痛之感。
這樣的淳於焉,讓她陌生,讓她疑惑,讓她看不清猜不透,更讓她……心疼……
“淳於焉……”
喃喃從口中傾吐出他的名字,一時之間,安若溪隻覺心頭一片紛雜攪擾,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
女子溫潤的嗓音,似天邊殘餘的一道晚霞,照進淳於焉荒蕪的心底深處。
眸色一恍,男人卻已在瞬間斂去了一切的異樣,惟剩一如既往的冷凝與堅韌。
“回府吧……”
清冽的話聲,淡淡的響起,仿佛適才的所有情緒,未曾發生過一樣,安若溪還愣愣的沉浸在其中,不能反應過來,而男人卻已拂袖而去。
“從明天開始……本王親自教你騎馬……”
漫不經心的嗓音,吹散在習習夜風中,輕飄飄的鑽進安若溪的耳朵裏,男人玉身的身形,似一場飄渺恍惚的夢,讓人不能自已的想要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