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習習,綠樹成蔭,郊外的新鮮空氣,讓安若溪一掃先前因那淳於焉而帶來的股股煩悶之感,稍微休整了一下,便認真的跟著連亦塵學起了騎馬。
而連亦塵也當做什麼事情沒有發生過,一心一意的教著她。
事實上,他真的是一個不錯的老師,不過小半日,安若溪已經能夠安安穩穩的坐在馬背上了,這讓她相當的有成就感。
而連亦塵也似乎認可了她的成績,溫聲道:“娘娘,屬下帶著你先慢慢走一圈,你和馬熟悉熟悉……稍後屬下再跟你詳細說一下跑起來要注意些什麼……”
“太好了……”
聽到終於可以跑起來了,安若溪一興奮,便不由的有些忘乎所以,雙手下意識的想要拍掌,隻是沒想到,她這一鬧,手上的韁繩便鬆了,身下的馬兒,便不滿的在原地打起轉來。
晃悠悠的感覺,讓安若溪心驚肉跳的“啊”了一聲,就連一雙眼睛都嚇得緊緊的閉了起來。
過了片刻,隻感覺馬突然安分了下來,安若溪方才悠悠的睜開眼睛,眸底卻還是一片心有餘悸的神色,望向那個幫她勒住了韁繩的男子。
“嚇死我了……”
安若溪摸著胸口那撲通撲通似要跳出腔子來的一顆心,仍是有些緩不過勁來。好吧,她承認自己是有些沒出息,才這麼一點波動,就已經怕的手足無措了,實難想象若是一會兒跑起來,她再萬一抓不住韁繩,被馬給摔下來怎麼辦?
“娘娘,你沒事吧?”
連亦塵關切溫潤的嗓音,徐徐傾吐,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還好,連大哥……幸虧有你在我身邊……”
女子晶瑩剔透的臉容上,因為適才的心跳加速,籠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凝脂般的肌膚上,泛著星星點點細密的汗珠,在透過樹蔭,照下來的斑駁光影映射下,兀自跳躍著忽明忽暗的流光……
那一句“幸虧有你在我身邊”,柔軟的嗓音,似慨歎,似慶幸,似滿足,絲絲縷縷的鑽進連亦塵的耳朵裏,一顆心,就像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一般,輕飄飄的升騰而起,懸在半空中,如同身處雲端的夢境,快樂的不似真的。
連亦塵就那麼直直的望著麵前的女子,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深深鐫刻著的都是那一抹嬌俏的身影,飄渺而恍惚,如墮夢中,不能自拔,似癡了一般。
他灼灼的目光,不能自控的落在她的身上,安若溪再遲鈍,卻也感受的分明,心中不由的一動,千回百轉,激激蕩蕩,隻覺一股說不出來的尷尬滋味。潛意識裏,她根本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真的,她不想改變她與眼前的這個男子現在的關係,她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
“連大哥……”
安若溪聲音忐忑的喚道,一雙明眸,微微避開男子的視線,腦海裏卻在飛速的轉著,想說些什麼,卻一時之間,根本找不著完整的語言,神思飄忽之間,手下便不自覺的絞著。
但她顯然忘了,此時此刻在她手中拽著的乃是那勒馬的韁繩,因為這沒輕沒重的力度,身下的馬兒由是不滿的嘶吼一聲,一雙前蹄,更是隨之離地數尺,仿佛想迫不及待的將背上的人兒給掀下去……
安若溪心中大為驚嚇,一雙手本能的更緊的拽住了韁繩,卻不知這樣隻會雪上加霜,那在她手下吃痛的馬兒,更是煩躁,眼看著就要發足狂奔。
安若溪緊緊閉著一雙眼睛,除了那瞬時升騰起來的絲絲怕意之外,腦子裏卻是再也想不到其他了。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被甩下馬背的時候,突覺身後一沉,像是突然有人飛身躍上了那受驚的馬背,於此同時,一雙堅實的手臂,越過她僵硬的身子,緊緊拽住了那韁繩……
身下那躁動不安的馬兒,漸漸的恢複了平靜。危機似乎已經解除,但安若溪仍舊是死死闔著一雙眸子,忘了要睜開。
“娘娘……你沒事吧?……”
耳後突然傳來一縷溫潤的嗓音,透著絲絲不能自抑的關切,以及竭力隱忍著的某種情愫。
聽得人聲的安若溪,不由小心翼翼的睜開了眼睛,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那剛才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男人,除了那連亦塵之外,再也無其他人。
被嚇了一大跳,久久不能歸位的心髒,似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漸漸的恢複了正常的頻率。深深的鬆了一口氣,安若溪總算是尋回了那短暫的失聲,開口道:
“我沒事……連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迫不及待的對眼前的男人,表達著感激之情,安若溪完全沒有預料到此時此刻,兩人共乘一騎,身子緊挨身子,眉眼相對,呼吸相聞的情形,是有多麼的曖昧與尷尬。
連亦塵卻是心頭,難耐的一熱。女子一雙澄澈透亮的眸子,尚帶著方才的驚嚇,未曾散去的恍惚和失措之感,在眸底深處,鋪了一層朦朦的水汽,叫人不自覺的想要保護與憐惜;那黑珍珠般流光溢彩的瞳孔裏,連亦塵甚至能夠看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影子,卑微卻如此的清晰……
她嬌軟的身子,距離他堅硬的胸膛,不過咫尺,他甚至可以聞到一股女子特有的馨香之氣,若有若無的縈繞在鼻端,像是一把火一般,突然在連亦塵的心底,猛的燒了起來,那灼然的火勢,如同澆了油似的,迅速的漫延開來,直似要將他焚燒殆盡一般……
他微帶粗糲的大掌,因為剛才勒緊韁繩的動作,不經意間包裹住了女子的小手,那細膩滑嫩的肌膚,緊緊的貼在他溫厚的掌心上,輕輕摩挲著他的神經,從未有過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像是晴天裏的一道霹靂一樣,倏然擊中了連亦塵的一切堅韌,翻滾的情潮,似絕了堤的洪水一般,將他緊緊淹沒,終至潰不成軍……
“汐兒……”
男人一貫溫潤輕淡的嗓音,此刻卻低沉如同呢喃,似沉浸在一場美夢裏,不願醒來的囈語,不過短暫的兩個字,卻仿佛揉著百轉千回、千言萬語無法言說的秘聞,無限繾綣,似水款款,連綿不絕……
安若溪心頭,不由的一跳。男人麵如冠玉的臉容,近在咫尺,那一雙總是淡然而疏離的清眸,此刻卻氤氳著層層疊疊、星星點點的火苗,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就此將她給吸進去一般;他刻意壓製著的粗重的呼吸,還是有絲絲縷縷的噴灑在她的臉上,那灼熱的溫度,燙的她,想要逃離……
心頭大震,安若溪縱然再遲鈍,卻也察覺到麵前男子的情動……她一直把他當成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她也一直以為在他眼中,她亦是如此的身份……卻未曾想過今日,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與連大哥……她真的隻是把他當成大哥而已……
心底不能自已的激蕩不止,安若溪說不清究竟是尷尬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內疚多一些,隻知道不能任由他這麼誤會下去,轉念之間,終是心一狠,剛打算開口,卻聽得平地裏,驀地響起一道男人的聲音,說的是:
“沐凝汐……”
短短的三個字,卻仿佛從牙縫裏一筆一畫的擠出來的一般,男人陰鷙凜冽的嗓音,仿佛是從寒冬臘月裏席卷而來的冰霜雪雨一般,在這個烈日融融的盛夏季節,顯得格外的突兀與違和。
心頭不能抑止的一跳,安若溪隻覺渾身上下瞬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四肢百骸像是被人倏然丟進了千年不化的冰窖裏,凍的僵硬,動也不能動,惟有一雙眼眸,機械的望向對麵的男人,卻一下子就撞進了他漆黑如墨的幽深瞳孔裏,而那裏,就仿佛是一個充滿了刀光劍影、機關算盡的巨大陷阱,一旦深陷,便再也無法逃離,終至傷的體無完膚……
“淳於焉……”
女子飄忽的嗓音,猶帶著三分的迷茫、三分的彷徨、三分的不能置信,以及剩下的一分複雜,喃喃喚道。
而這輕巧的三個字,卻像是一根尖銳的針一樣,狠狠紮進了連亦塵的耳膜裏,將他心底的一切綺思旖旎,毫不留情的拋卻至深不見底的汪洋,仿佛此生此世都要埋葬在那幽暗的地方,再也難見天日,淹沒,窒息,最終死亡……
包裹住那柔嫩滑膩的小手的一雙大掌,指節泛白,手背上根根暴露的青筋,似醜陋的樹藤一樣,仿佛隨時都會從那單薄的皮膚上,爆裂而出……
有那麼一刹那,連亦塵真的很想就這樣死死的握住掌心的那一雙玉手,哪怕是到滅亡的那一刻,都不放開,但這樣隱忍的力量,卻在望向女子堪堪落在別的男人身上的目光之時,如同被人瞬間抽去了所有的力量,再也無法支撐,就那麼僵在原地,在刺眼的日光下,形成一個蒼涼的手勢……
安若溪直直的望著那仿佛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此時此地此刻的男人。
一身青藍色的緊身騎裝,腰束革帶,挺直秀拔的身軀,端坐在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上,在日光照耀下,越發襯得麵如冠玉,英姿勃發,氣度迫人。
隻是,那一張俊朗如神祗般的臉容,卻仿佛浸在千年不化的雪山裏一般,冷戾之中帶著狂肆的陰寒之氣,那一雙飛刀一樣釘在安若溪身上的眸子,恨不能將瞳孔裏映出來的她的身影,一片一片的剮了一般。
安若溪忍不住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冷顫,隻覺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像是從心底生出來的一般,漫延至每一寸肌膚,連一呼一吸,都仿佛帶著不寒而栗之感。
“你怎麼會在這兒?……”
腦子裏一片紛亂攪擾,安若溪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晶亮的眸子,凝著瀲灩水波,流轉的盡是男人挺拔的身形。
連亦塵僵持在她手上的大掌,漸漸的失去溫度,冷的似一塊冰,迅速的躥過他身體內的每一根神經,直衝向他的靈魂深處。
“下馬。”
又平又硬的兩個字,像是咬斷銀牙,生生的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一般,短促而沉鬱的語氣,似牽扯著從幽暗不見天日的地府席卷而來的陰風,讓周遭的炎炎空氣,都不覺涼了幾分。
安若溪瞧著對麵男人那一張英氣逼人的俊顏上,仿佛別人欠了他兩百兩銀子沒還似的冷鷙麵色,心底突然油生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樣滋味。
眼裏終是不可避免的劃過一道傷痕,連亦塵緩緩收回自己早已僵硬的大掌,任平整的指甲深深的扣在肉裏,痛至麻木,無知無覺,然後翻身下馬。
馬背上失去了一個人的重量,身下的馬兒又開始不安分的原地打轉,安若溪猶豫了片刻,然後將雙腳小心翼翼的從馬鐙上脫離,動作笨拙的從馬背上往下爬,手心裏緊張的已有微微的汗意。
腳還未踏到實地,但覺腰間一緊,鐵鉗一般的長臂便已纏了上來,柔軟的身子就那麼毫無預警的撞上一具堅硬厚實的胸膛,同時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也絲絲縷縷的鑽進鼻端,燙熱了安若溪的一張老臉。
下意識的抬頭望向那將她緊緊攬在懷中的男人,一雙眼就那麼陷進了他裹著狂風暴雪般狂肆的寒眸,然後不由自主的被卷入深不見底的漩渦,不斷沉淪,難以自拔,直驚得安若溪心底一陣砰然如擊鼓的躁動。
雙足早已踩在了硬地上,但整個身子,卻仍仿佛飄飄然然的懸於半空,找不到半點著力之處,惟有雙手緊緊的拽住男人堅實的手臂,方可承受那軟綿綿的重量。
連亦塵堪堪伸出去,想要扶住女子的手勢,就那麼僵在原地,蒼涼而蕭索,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
“王爺……”
淡漠而疏離的語聲,從連亦塵的口中,緩緩傾瀉,眸中劃過一絲不能自抑的傷痕,微微從麵前身體緊擁的男女身上移開,瀲灩的波光,熄滅而沉寂,如熾烈燃燒過後惟剩餘灰燼。
男子溫潤的嗓音,將安若溪飄忽的思緒,漸漸的拉回來,這才反應過來她與這淳於焉此時此刻的貼近,落在旁人眼裏,該是如何的曖昧與不雅,麵上不由一燒,下意識的鬆脫那尚拽在男人肌肉堅實的鐵臂上的小手,身子也本能的想要往後退去,以求跟麵前的男人離得遠一點。
男人卻先一步發覺了她的意圖,扣在她纖腰上的大掌,不由更加重了幾分力道,恨不能將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就此給掐斷了一般。
安若溪死死咬住唇瓣,方才將那衝到嘴邊的一聲痛呼,給狠狠的壓回到了肚子裏。抬眸,瞪著那個暴戾的男人,若不是連亦塵在這裏,她真的很想不管不顧的跟他掐起來。
“連亦塵,這裏已經沒你的事了……你回焉王府吧……”
淳於焉一雙陰鷙的眸子,波瀾不驚的迎著女子憤恨的眼神,清冽的嗓音,冷冷平平,命令著那立在一旁如同一棵極為礙眼的樹一樣的男人。
連亦塵知道自己不應該有任何的逗留,但一雙腳,卻像是被人灌了千斤的重鉛一般,躊躇著難以提的起來。
淳於焉的嘴角,泛起絲絲的冷笑。
“若是你不想回去……那就以後也不用回去了……”
男子聲音似水、漫不經心的開口,細長微涼的指尖,輕輕將飄飛在女子青絲上的白色蒲公英絨球彈去,動作刻意卻又極其自然,邪氣中帶著蠱惑人心的親昵與溫柔。
安若溪心頭一恍,隻覺一股說不出來的莫名滋味,似喜似悲,乍苦乍甜,堵在胸口,悶重而鈍痛。
安若溪微微擰了擰頭,避開他的的手勢。
“連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沒事……”
唇畔扯開一抹微笑,似為了讓連亦塵安心,安若溪強打精神,隻當做什麼事情也未發生一般。
“屬下先行告退。”
男子微微躬身行禮,再抬頭之時,溫潤的眸子裏,卻已是淡然一片,仿若一汪無波無瀾的死水般沉寂。
然後,連亦塵再無停留,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他挺拔孤清的身影,在安若溪的眼簾裏漸漸消失,隻是一顆心,卻還沉浸在他離去之時,眸中倏然劃過的那一抹不能自抑的傷痕,那樣隱忍的失望與哀傷,就像是晴天裏的一道霹靂一樣,不期然的擊中了她,那種感覺,仿佛自知做錯了某件事情般,於心有愧,激蕩不已。
腰間卻突然傳來一縷銳痛,將安若溪飄忽的神思,毫不留情的拉回,與此同時,男人仿佛從千年不化的冰窖裏剛剛撈出來一樣的聲音,緊緊貼在她的耳畔,說的是:“看夠了嗎?”
抬眸,安若溪狠狠的瞪向麵前的俊顏,被他如鐵鉗般的長臂攬住的腰身,被迫緊緊貼在他強勢的身軀上,愈是掙紮,愈是契合。
安若溪壓製住那又羞又惱的狂亂心跳,索性停止了無謂的反抗,一雙明眸,直直迎向男人流光婉轉的黑色瞳仁,冷冷開口道:
“連大哥已經走遠了……淳於焉,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女子晶亮透徹的眸子,滲著泠泠的疏離和厭惡,像一根針一樣紮進淳於焉的眼裏。
“打擾了你們的好事……沐凝汐,你很失望是不是?”
男人微涼粗糲的大掌,狠狠掐住女子精致的下顎,迫使著她與他的對視。冷酷陰鷙的嗓音,凝著一觸即發的慍怒,仿佛隻要手下的女子,膽敢說出半個令他不滿意的字眼,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她的骨頭捏碎。
安若溪被迫微仰著頭,承受著他殘戾陰狠的眸光。兩人的距離,不過咫尺,四目相對,呼吸相聞。
“所以呢……”
安若溪一雙明眸,定定的凝著麵前的男子,仿佛想要透過他晦暗明滅的瞳孔,一直看到他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一般,但是,她卻什麼也看不清,望不透,就像此時此刻,被他緊貼住的身子,似火般灼熱,一顆心卻如墮冰窖般寒冷。
安若溪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淳於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這副嘴臉……會讓人誤會你是在妒忌……”
似在講著一件令自己都忍不住好笑的事情般,女子晶瑩飽滿的紅唇,不由微微扯開一抹弧度,妖嬈中倒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