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金軍南下,大都是秋冬季行動。
這次選擇在夏天進軍,主要還是因為兀術的急切。
這種急切嚴格來說也並非壞事,趙構和秦檜這對君臣也是因此而產生了誤判,收到了出其不意的功效。
但兀術明顯低估了梅雨季節。
和前幾天一樣,這一天晚上依舊還是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巨響聲時不時從頭頂綻放,還有雨水不斷落下。
外麵伸手不見五指,營地之中處處泥濘,行動困難。
閻充帶著五百名宋軍精銳潛入金營,在雨水中憑借著閃電帶來的亮光辨別敵人。
金人入主中原之後,就連臣服他們的漢人簽軍也不得不按照金人習俗,在腦殼後麵紮上了小辮子。
宋軍士兵們隻要看到是有辮子的,直接衝上去就殺。
殺掉一個之後,閃電帶來的亮光也消失了,宋軍士兵立刻找地方躲藏。
這下子,金人徹底麻了。
明明隻有五百宋軍,但卻將三萬多人的金軍大營攪得天翻地覆。
甚至到了後半夜,有些金人已經心態爆炸,隻要看到旁邊有人直接揮刀就砍,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
整座金軍大營在雷雨和閃電中亂成一團。
別說是完顏雍了,就算是金國開國太祖完顏阿骨打在這裏,也控製不住這個局勢!
一夜的混亂過去之後,天色終於放亮。
完全沒睡好的完顏雍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聽著部下們的彙報。
“被宋軍趁亂殺死的應該有一千人左右,因為慌亂而自相殘殺導致死亡的最少在兩千以上!”
完顏雍的動作直接僵硬,隨後破口大罵:
“都是一群蠢材,連敵我都分不清楚的嗎?”
在場的諸多金國將領麵麵相覷。
就昨天那種情況,誰能分得清楚?
完顏雍其實也知道情況。
罵人,隻是想要發泄昨天的窩囊氣。
天明之後,完顏雍也不敢攻城了,直接下令後撤十五裏重新紮營。
反正都已經下定決心長期圍困了,隻要劉錡所在的主力無法逃離順昌就行!
順昌城中,劉錡見到了前來複命的閻充。
聽完閻充的稟報後,劉錡哈哈大笑。
“這些金人,他們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
“哼,天時地利人和,金人一樣都沒有,憑什麼贏我們!”
頓了頓,劉錡對閻充道:
“我再給你補充一百人,今夜你繼續去襲營!”
閻充有些疑惑,道:
“將軍,末將不是怕死,就怕金人有了準備啊。”
劉錡哈哈大笑。
“怕什麼?梅雨就是我們最好的幫手!”
這一天黃昏,連太陽都沒有了。
雨點淅淅瀝瀝地下著,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
完顏雍特地叮囑完顏突合速、韓常等將領。
“今日一定要嚴加守衛,謹防宋軍再來!”
完顏突合速一臉疑惑:
“我們都已經後撤十五裏了,宋軍還能再來?”
完顏雍咬牙切齒:
“這個劉錡,一天就知道搞這種陰謀詭計,必須小心!”
黑夜如期而至。
整個上半夜,金軍所有人精神都非常緊繃,害怕宋軍來襲。
但宋軍始終沒有出現。
雨倒是越下越大了,閃電不斷照亮天空,雷鳴聲震耳欲聾。
到了下半夜,大部分的金人都頂不住困意,昏昏沉沉地入睡。
便在此時,諸多身影冒著大雨,借助閃電時不時的照耀,又一次悄然摸進大營之中。
嗶嗶!
竹哨聲突然響起。
數百名宋軍直接衝入營帳中,大開殺戒,亂砍亂殺。
還沒一分鍾,又是一陣嗶嗶聲響起。
所有宋軍瞬間躲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還沒等過兩分鍾,突然又是一陣嗶嗶聲。
宋軍再度出現,亂砍亂殺。
又一陣嗶嗶聲,宋軍再度消失。
這些宋軍敢死隊在黑夜中神出鬼沒,來去自如。
倒好像這裏不是敵軍大營,而是自己住了幾十年的家!
金軍這下子,心態徹底炸了。
絕大部分的金軍,直接對著身邊的所有黑影揮舞起武器。
管他到底是不是宋軍,反正全殺了,自己也就安全了!
這一夜,金軍內部直接炸營了。
絕大部分的金軍已經被恐懼嚇破了膽,相互殘殺不止。
閃電雷鳴中,無數金軍自己殺成一團。
天明時分,完顏雍看著麵前大營中滿地的屍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完顏突合速跑了過來,稟報道:
“大王,一共找到了二十七具宋軍的屍體!”
完顏雍嘴角抽搐。
“二十七具……”
“才他娘二十七具?”
這一刻,完顏雍的心態徹底炸了。
就單單完顏雍視線所及之處,至少上百具金軍屍體。
整座大營之中,沒有個幾千死亡都下不來。
結果現在你說,就死了二十七個宋人?
完顏雍臉色鐵青,身體顫抖。
終於,他咬牙切齒地下令。
“退兵,退兵五十裏!”
金軍倉皇後撤,在營地中丟下一地的輜重。
過往的兩個晚上,對金軍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
汴京城。
坐鎮此地,等待著各路部下攻城掠地的兀術得到了完顏雍的稟報,忍不住破口大罵。
“這個完顏雍真是個廢物,一個小小的劉錡都對付不了?”
劉錡率領的八字軍,就是由大宋將軍王彥當年在河北招募而來。
八字軍剛剛建立的時候,被兀術的二哥完顏宗望略施小計就直接打殘了。
就這種垃圾軍隊,現在居然能騎在大金軍隊的頭上拉屎了?
一番大罵之後,兀術下定決心。
“傳令下去,明日發兵順昌!”
劉錡已經接連挫敗了韓常、完顏雍兩名金軍大將。
兀術作為主帥必須要出手了。
若是連順昌都拿不下,還談什麼飲馬長江?
兀術畢竟也是金國之中有數的大將,並沒有冒冒失失地就直接前來。
他特意在淮寧停留一夜,準備了大量糧草和攻城武器,然後一路急行軍,在七天後抵達順昌城外。
此刻,兀術麾下包括金人、契丹人、漢人簽軍在內的兵馬總數已經超過了十萬人。
這也是金人之前南下最常用的手段,打到哪裏,就在哪裏“簽軍”征兵。
這樣一來,淪陷區的老百姓們一方麵失去了壯勞力來造反,另外一方麵家中男子就在金軍之中服役,也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金軍在過往的打仗中,數量都是越打越多的。
但這種方式當然也不是就完美無瑕無懈可擊了。
這些強行征發的簽軍士兵,對金國是壓根沒有忠誠可言的。
局勢大好的時候打打順風仗撈點功勞是沒問題,但隻要局勢不對,簽軍就會一潰千裏。
宋金戰爭剛剛爆發的時候,金人太過強力,連帶著簽軍也顯得極為勇猛。
可如今,情況不同了!
兀術親自南下的消息傳到了順昌城。
而劉錡也剛剛接到了南宋朝廷的封賞。
鑒於劉錡在之前的優異表現,他被升職為鼎州觀察使、樞密副都承旨、沿淮製置使。
劉錡倒是沒有太在意官職。
他將朝廷使者帶來的幾輛馬車各種金錢財寶,拿出一半作為之前戰死將士的撫恤,剩下的一半則作為有功將士們的獎賞。
此刻,城中士氣非常高昂。
但聽到兀術親自前來的消息之後,擔憂的表情還是出現在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一名部將忍不住提議道:
“大帥,我們已經接連兩戰告捷,眼下不如見好就收,帶著我們的家眷搶先撤退吧。”
這個意見也得到了一些人的讚同。
兀術畢竟不是韓常和完顏雍這種,那是金國如今真正的頂級大人物。
兀術麾下的軍隊,也絕對是金國之中最精銳的兵馬,更不是之前所對付的那些簽軍能相提並論。
劉錡搖了搖頭,沉聲道:
“眼下是梅雨季節,咱們在城裏都已經被雨淋得受不了,船也被鑿沉了,怎麼逃?”
“再說了,一路淋雨,難道你們真的就不擔心有疫病,不怕自己的妻兒老小冒雨趕路得病?”
這一番話,直接讓眾人沉默了。
這可是古代,衛生條件相當差。
連日趕路,淋雨風寒,後麵又有金軍緊追不舍。
稍微冷靜下來思考一下,就能明白這絕對是九死一生!
青壯男子都是九死一生,更何況是老弱婦孺?
一名將軍大聲道:
“大帥,啥也別說了,繼續和金狗幹就完了!”
眾人同樣也是紛紛振作起來,大聲道:
“拚就完事!”
“咱們能打敗那個什麼完顏雍,一定也能打敗兀術!”
劉錡見狀,露出笑意。
“諸位,相信我,我們這一次肯定能贏!”
“而且我們已經堅守了這麼多天,張俊和嶽飛兩位大帥的兵馬很快就能抵達了。”
“我們不需要一定擊敗兀術,隻要拖延時間,到時候和友軍裏外夾擊,這一次的潑天功勞和富貴就能到手!”
在劉錡的激勵下,大宋士兵們更是士氣滿滿,靜待兀術!
鏡頭一轉,嶽字大旗在雨水中飄揚。
嶽飛披著鬥笠蓑衣,臉色很不好看。
“進軍的速度太慢了!”
“順昌城那邊還在等著我們支援呢!”
嶽飛這一次兵分兩路,一路由王貴率領,經過德安府、信陽軍直奔蔡州。
嶽飛本人則帶著張憲等主力,直撲東北方向的光州,再從光州出發去營救順昌。
眼下,嶽飛連光州都還沒到,卻聽到了兀術大軍已經抵達順昌的消息。
這怎麼不讓嶽飛著急?
張憲同樣也在嶽飛身旁策馬前行,臉色無奈。
“大帥,今年的梅雨比去年凶多了,這道路太泥濘,車馬實在是不好走啊。”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混凝土瀝青道路,都是土路。
平時走走還是可以的,如今連日的大雨,早就讓土路變成了泥巴路。
人走在上麵都是深一腳淺一腳。
時不時還有馬匹滑倒。
裝載著許多軍備物資,非常沉重的馬車就更加不用說了,陷車是家常便飯。
本來南邊戰馬就少,宋軍一直以來都是步兵為主。
這麼一搞,行軍速度怎麼提的上來?
嶽飛心急如焚,道:
“兀術都帶著主力南下了,順昌城岌岌可危,我們必須要加快速度。”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拋棄友軍!”
嶽飛當年也是在王彥麾下作戰過的。
八字軍之中的許多將官,和嶽飛都有過在太行山中並肩抵抗金軍的戰友情誼。
無論是出於大宋國家利益,還是出於個人情感,嶽飛都一定要救順昌!
“快,再快一點!”
雨聲中,嶽飛急切的催促,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順昌去!
鏡頭一轉,到了另外一支宋軍。
這是由張俊統領的八萬兵馬。
此刻,這八萬大軍正浩浩蕩蕩地開進宿州城中。
張俊一臉自得,對著左右部將吹噓。
“韓世忠那個家夥死腦筋,卻正好讓本帥輕而易舉,獲此大功。”
宿州位於淮西。
原本在南宋朝廷的授意下,韓世忠和張俊應該是同時出擊。
結果張俊卻刻意拖延北上速度,拖拖拉拉。
結合過往的經驗,兀術判斷張俊不敢北上,就把淮西金軍主力都調去淮東,抵擋攻勢猛烈的韓世忠。
但他沒想到的是,張俊也不傻!
張俊可不是劉光世。
劉光世一聽到金軍出兵,腿都軟了,隻敢縮著。
張俊好歹當年趙構逃到海上的時候,還敢在江南和兀術的先鋒軍打一仗呢。
此刻的情況,對張俊也非常有利。
淮東戰場,中原戰場,金國都是大兵雲集。
偏偏就是兩大戰場中的淮西,金國兵力空虛。
張俊抓住機會,直接帶著八萬大軍北上,直撲宿州。
正如他事先預料的那樣,宿州城中隻有不到兩千金軍兵馬,其中大部分還是漢人組成的簽軍。
得知張俊大兵到來的消息,金國當地的官員直接棄城逃跑。
張俊兵不血刃,就收複了宿州!
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眾將聞言,頓時對張俊也是一番吹捧。
一名部將開口道:
“大帥,咱們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去救援順昌了?”
張俊聞言,頓時臉色一板,將這名部下痛斥一番。
“救援順昌那是嶽飛的事情,和本帥有什麼關係?”
“好了,先把宿州穩穩拿下,其他的事情往後再說!”
張俊其實是非常雞賊的。
宿州的位置,可是在順昌府的東北!
換句話說,如果張俊一開始就直接去救順昌,那此刻他已經抵達順昌城下了。
但張俊可沒那個膽量去和兀術率領的主力作對。
他的想法很簡單,拿下宿州,功勞已經穩穩在手。
接下來,就是等待順昌方麵的戰報。
如果順昌方麵打贏了,那張俊還可以趁機北上,再拿幾座城池,混點功勞。
若是順昌打輸了,張俊就立刻南撤回淮西大本營。
而且就算南撤,張俊也不擔心朝廷責怪。
趙構早在之前的聖旨中就明明白白地告知了所有大將,隻要能把戰線穩固在淮河一線,就是大功!
張俊心中暗想:
“嶽飛那個蠢蛋,北伐入腦了,居然還抗旨北伐。”
“嗬嗬,我才不會抗旨,我隻需要老老實實地按照陛下的吩咐辦事,功勞穩穩到手,說不定馬上就能高升樞密使了。“
“嶽飛啊嶽飛,你好好打,最好能和兀術拚個兩敗俱傷,我好再拿多一點功勞!”
想到這裏,張浚嘴角的笑容越發濃鬱了。
至於什麼收複舊山河這種事情,張俊是完全沒考慮過的。
江山是皇帝的江山,連皇帝趙構本人都不想收複中原河北,張俊多什麼事?
半壁江山就半壁江山唄,反正隻要不影響張俊的榮華富貴就行!
這人啊,就得多為自己考慮。
國家大義什麼的,誰喜歡誰就去幹吧,反正我張俊不幹!
看著麵前高大的宿州城牆,張俊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
鏡頭切換,來到了順昌城。
兀術的大軍已經浩浩蕩蕩的抵達了。
看著麵前的順昌城,兀術也愣住了。
“這城牆這麼矮小,你們都打不下來?”
兀術周圍的諸多心腹,同樣也是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完顏雍、完顏突合速、韓常等人。
完顏雍臉上火辣辣的,趕忙解釋道:
“四太子有所不知,這座城池雖然很小,但城裏的劉錡詭計多端,實在是難以處理。”
啪!
啪!
啪啪啪!
兀術直接賞了完顏雍、完顏突合速和韓常幾巴掌,怒罵道:
“我管你是因為什麼,三萬兵馬連這麼一座小城都拿不下來,說你們是廢物都侮辱了廢物這個詞!”
完顏突合速心中還是有些不服氣,便道:
“四太子,真不能小看宋國人,他們現在打仗很有章法,已經不是幾年前那支望風而逃的常敗軍隊了。”
啪啪啪啪啪!
兀術正正反反,直接賞了完顏突合速五個耳光,破口大罵:
“就這座小破城,我用靴尖一腳都能把它蹬翻,你和我說這種話,你覺得我信你?”
兀術這一番大罵,直接把完顏雍等人罵得灰頭土臉,無言以對。
倒是一旁站在角落被忽略的韓常,心中有些感慨。
之前完顏雍怒罵韓常,現在好了,完顏雍也被兀術臭罵了一通。
呃,兀術該不會也……
不,不可能的!
韓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四太子怎麼可能會在這小小的順昌城下失敗?
突然,韓常耳旁響起了兀術陰惻惻的聲音。
“韓常,你剛才搖什麼頭,是不是覺得本帥打不下這座城池?”
韓常傻眼了,趕忙解釋道:
“四太子誤會了,奴才的意思是……”
兀術直接一腳踹在了韓常的肚子上,將其踹飛。
“老子管你什麼意思,廢物東西,老子今天就活活打死你!”
片刻後,鼻青臉腫的韓常好像一條死狗般被拖走。
兀術哼了一聲,甩了甩手,對著麵前眾將傲然道:
“明天早上攻城,下午本帥就要在城裏開慶功宴,還要拿劉錡的頭骨作為酒杯,和各位開懷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