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壯在一眾從龍老臣中,是比較特別的存在
既不同於後來被提拔任用的,如張同敞、張家玉等,支持新政,並在朱由榔一係列改革當中,得到受益,走上曆史舞台的大臣。
也不同於如瞿式耜、王化澄等,曾經的南明官僚中,較為開明的部分,他們為了完成士大夫的政治理想——光複大明,並不排斥朱由榔的種種改革。
隻不過對於他們而言,這些改革更多是作為北伐恢複河山的手段
而在戰爭結束後,如瞿式耜,畢竟已經年邁,無意繼續執政也就算了,像王化澄、陳子龍等人,是更傾向於保守的。
陳子壯出身兩廣,是後世的“嶺南三忠”,當然,在這個位麵,被稱為“嶺南三傑”之一。
為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剛直
這一點,從他自光烈元年掌都察院以來,就能看出
而在對待新政的態度上,陳子壯屬於中立派
既沒有過於激烈的如保守派那樣旗幟鮮明反對,但對待新政中的各項政策,都報以審慎態度。
事實證明,任何政策和改革的實施,都不是萬無一失的。
朱由榔雖然有著超越世代數百年的見識,也有十多年身為天子的執政經驗,但畢竟所作所為都是鮮有前例的。
而且所謂政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
天子詔書裏是一個說法,可能施行到府縣衙門,就會調轉一百八十度。
且不說就算是軍隊,也無法做到百分百不折扣的執行命令,政府也不是軍隊。
每一個官員、吏員都有著自己的想法,在執行政策時都或多或少會有偏差,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積少成多,當來自宮中和內閣的詔令最後抵達基層時,也許就完全變了模樣。
幾百年後尚且如此,更不必說信息流通速度遠遠落後的十七世紀了
就在今年年初,福建布政使司,就爆出了一個震動江南的大案
泉州市舶司從六品提舉僉事,也就是市舶司二把手,被新任福建按察使常延齡查處,涉嫌參與海關走私逃稅,達二十七萬元之巨。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字,隨著沿海多個港口開埠,不再是以前隻有廣州一港,泉州市舶司全年關稅收入,也不過百萬上下。
區區一個提舉僉事,怎麼可能有這個膽子?
在上報都察院,被左都禦史嚴起恒重視,並由主理都察院、刑部、審計署諸務的宰相陳子壯嚴令下,案件迅速牽連出不少大員。
泉州銀行判官(銀行行長)、福建布政使司左參政(副省長)、經曆司經曆(省組織部部長)、泉州府通判(副市長)涉案較深,全部革職押解待審。
泉州市舶司提舉和泉州知府知情不報,革職待參
其下涉案官員,凡有品銜者,從上到下,合計不下百人。
連布政使林士祁,雖然和案件沒有直接聯係,但也有失察之責,作為早在光烈元年,就由當初陳子壯主持臨時征辟的那批士子之一,算是從龍舊臣了,亦是新政先鋒,也吃了瓜落,雖然沒有奪官,但散階從從三品大中大夫,降為從四品朝議大夫。
可別小瞧這個處置,按照此時的官員升遷製度,三年一考,京官稱為京察,地方官稱為大計。
朱由榔改革審計製度後,則是一年一小計,五年一大計,雖然時間延長了,但反而更加嚴苛。
而散階看似無用,實則是看一個官員資曆的重要參照物,因為除非是戰爭年代那種極端時候,一般情況下,文官散階,隻要不犯錯,均是三五年內一遷。
有些類似於軍隊裏的軍銜或者資曆表
以林士祁而言,原本被放在布政使這個位置上,就是內閣希望讓他熬熬資曆,等幹完這一屆,散階就可以提到正三品正議大夫,資曆也就足以入朝擔任侍郎級別的副部級職務。
也就是說,因為這檔子事,林士祁還得再多熬三五年。
林士祁是新政派的中堅力量之一,而福建又是走在改革前列的地方,這事一經爆出,就引發了軒然大波。
其中不乏江南地區,不少不安分的舊黨士人們在輿論上攻擊——現在無論東林、複社,堅守理學舊製,認為應該逐漸恢複明中期時代政治經濟製度的士子和官吏,均被民間和朝野稱為舊黨。
當然,他們不敢攻擊朱由榔,雖然知道朱由榔就是新政最大的支柱,但朱由榔不是萬曆,更不是宋神宗,中興光複之功擺在那裏,少說也是能漢世祖、明成祖論論高低的存在,真要誰敢把輿論燒到天子坐前,都不用朱由榔說什麼,其人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得完蛋。
但對於市舶司、銀行、國債幾項涉及錢糧利益的改革,還是頗受抨擊的。
畢竟,朝廷能多賺銀子,就意味著有人少賺,而這些醜聞,也的確是再適合不過的缺口。
所以,在這一次內閣換屆,朱由榔並沒有選擇萬眾矚目的張同敞
而是朝中一向被稱為“鐵麵相公”的陳子壯。
從光烈元年以來,國朝為了北伐,為了戰爭,在施政方麵,基本上都是傾向於實用主義。
為了充實財政,施行了大量財稅改革的政策,以及對民間商貿的鼓勵。
但戰爭結束後,這些製度和人事未免顯得混亂了些,而且也的確是滋生腐敗的溫床。
為此,朱由榔認為,有必要好好整肅一下了。
在未來五年,朝廷所關注的重點方向,不再隻是經濟,而是法度
剛好,也能和正在進行的《大明律》修訂工作契合。
而這一切,自然需要一個資曆足夠,且足以持重的大臣來主持。
張同敞還是稍年輕了一些,雖然朱由榔自己年紀也不大,但他本人向來也是尊重宰相們的監督。
天子尚且還需宰相掣肘,那麼宰相自然就當以持重為佳。
當然,雖然最終任命權在朱由榔手裏,但他還是選擇讓大臣們提名人選。
這也是體察朝中政治風向的一種手段
幕府山朝會之上,瞿式耜、薑曰廣、李過三人再次辭相,這一次就不能再輕易拒絕了。
朝中開始提名下一屆內閣人選
三個相位,兩文一武,陳邦彥、張家玉、王化澄、朱天麟、嚴起恒、王夫之、李定國、高一功、劉文秀均被提名。
其中,王夫之太過年輕,比天子大不了幾歲,如今才剛滿四十,不大合適入閣,雖然張家玉也隻比王夫之大四歲而已,但起碼也和張同敞相當了。
不過總的而言,兩人的期望都不大,倒是下一屆機會很足。
但雖不能入閣,大概也會召入朝任要職,畢竟王夫之已經在遼寧幹了快六年,張家玉更是多地輾轉十餘載,再不入朝就顯得不近人情了。
首先是樞密使,朝中一般稱呼為樞相,隻是不同於宋代的西府相公,在光烈朝,樞密使都是武將擔任。
隻是有關樞相的提名和任用,朝臣們就沒有什麼發言權了,涉及軍權,向來都是朱由榔乾綱獨斷,就算不是朱由榔決定,也該軍方自己推舉。
出於平衡的需要,既然李過要退,那麼剩下這個位置就不可能由西軍一係將領擔任。
畢竟朝中已經有一個李定國了,光烈朝軍權一分為三,大都督府、樞密院、兵部。
其中職權上,大都督府和樞密院都很關鍵,隻有兵部尚書比較邊緣,一般由準退役的將領或者文官擔任。
現任兵部尚書是趙印選,這家夥前幾年在政治站隊上看不明白,現在基本退出一線指揮,先是在樞密院任了三年副使,現在幹脆轉為兵部尚書。
但無論如何,他身上還是有當年光複中軍的烙印,資曆放在那。
而朱由榔最後的決策也出人意料
李定國遷任樞密使,高一功署大都督府僉事
這是將李定國掉了個位置,讓其入閣,而原先空出來的位置則由高一功署理,考慮到高一功威望稍差一些,故而是僉事而非李定國原先的同知。
至於剩下兩相的選擇,更是讓所有人都能看出,天子對於未來五年施政綱領的轉變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