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朝中,看似毫不相幹,其實各有呼應。
想想也知道,朝中宰相,怎麼可能對軍中毫無根基,軍中將帥,在朝裏沒有一兩個相熟的相公學士替自己說話,就不擔心功勞被抹了去?
這倒是跟什麼圖謀不軌毫無幹係,純粹就是常見的政治聯絡而已,就像當年戚繼光想平定倭寇,就必須要得到胡宗憲,和朝中的張居正重視與庇護一樣。
朝中五位宰輔,能雷打不動的穩定站在這,那都不是凡俗人物,肯定各有根基。
否則,隻論能力,資曆,如張家玉、陳邦彥、王夫之、朱天麟、王化澄等等,真的沒有爭一爭的本事?
之所以是這五個人,乃是因為他們各自代表了不同派係的核心利益。
如薑曰廣,看似是當初朱由榔為了和江南士紳統戰,所以推出來的一個人物,位居五大學士之末。
但明眼人卻都不會就這般小覷對方,因為他們知道,人家薑曰廣是有根底的。
薑曰廣出身江西南昌,求學入仕於江浙,曾經是東林、複社的中堅人物,事實上,也就成為了江南出身官員的重要代言人。
而浙東抗清武裝,在改編為光複後軍以後,也需要一個朝中幫忙說話的政治庇護傘,薑曰廣剛好最適合扮演這一角色。
昔日東林、複社,乃至江南士紳當中,本來就並非都是廢物,厲害角色同樣不少,如陳子龍、方以智、嚴起恒、常延齡、冒襄等人,都是地位緊要,而且能力出眾。
甚至首輔瞿式耜本人,不也是東林黨出身嗎?人還是錢謙益的親傳弟子呢!
而陳子壯,看似超然於外,其實也是有著自己的根底的。
那就是在瞿式耜擔任首輔以後,以首相之尊,自然不適合去參與這種聯係上下的事情。
於是乎,另一個光烈朝中的重要政治集團,也需要尋找話事人。
這便是兩廣官僚
當初肇慶起兵之時,朱由榔的第一批支持者,確切的說,最早擁立朱由榔監國繼位的,事實上就是當時尚存的兩廣官僚及明軍。
故而這一支政治派係,在光烈朝中,地位相當不低。
如張家玉、陳邦彥等人,還有軍中的趙印選、胡一青、焦璉、龐剛等。
瞿式耜,擁立朱由榔之前,便是廣西巡撫。
這也是瞿式耜能穩居首輔的另一層原因,他的政治背景最為複雜,能夠同時兼具多方,不至於偏頗。
除此之外,還有堵胤錫與李過二人不言自明的關係,反倒是軍中實力最為強橫的西軍一係,在朝中無甚影響。
趙印選二人所來的原因,倒也不算過分
很簡單,誰都知道,隨著各個邊防都督府建立後,光複七軍肯定要有調整縮編,趙印選正是為此而來。
而張珆這邊,則是因為一些人事調整的風言風語。
聽完二人說法,陳子壯倒也不瞞著什麼
“之前陛下就有和我們幾個宰輔通過氣了,裁軍縮編肯定是要有的,仗打完了,現在全軍五十多萬,軍費開銷占了國庫收入六成以上,還搞不搞建設了?”
“我知道,你趙印選無非是為了中軍那幫子將官來得,回去告訴他們,陛下的意思,是精兵簡政,主要縮編的是軍士,軍官方麵,大體裁減不多。”
“不過八年了,肯定還是要有退居二線的。”
趙印選聞言抱怨
“老相公,咱們中軍,可是陛下當年親手拉起的第一支嫡係啊!多少老弟兄,從潮惠那會兒就跟隨聖駕了。我聽說,這次裁減,左軍好多軍官都被保留,有些還繼續往上升,憑啥啊,就憑他李定國功勞大?我們中軍功勞就小了嗎?”
陳子壯看著對方,良久不語,直至趙印選心中發毛,有些訕訕賠笑
陳子壯這才恨鐵不成鋼地咬牙言道
“你趙印選,早在隆武二年陛下監國的時候,就跟隨聖駕了,桂林一戰,你和高一功同為桂林保衛戰的指揮,老夫說得不錯吧?”
趙印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來
“不說和李定國、李過比,之說高一功,桂林那時候,你們二人地位也算相當。”
“可到了眼下呢?人家都已經封王了!你趙印選為什麼就差這麼多,你有好好想過嗎?”
趙印選雖然羞慚,但亦是豎起耳朵,因為他一直以來也頗為困惑。
想他趙印選,世出軍戶將門,比起高一功,身世清白多了,忠誠度更不必提,這麼久越混越不如人了呢?
陳子壯看對方這幅做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旁邊的張珆亦是心中好奇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老夫且問你,前年,高一功在前軍中搞隨軍學堂,讓炮營和軍中出身兵學苑的年輕軍官,在行營講課,給軍士掃盲,左軍、後軍也多有效仿,唯獨你中軍,除了一個王興還算認真,其他幾部,完全就是走走形式!毫無成果!可有此事?”
趙印選撓頭
“那些個假斯文把式,於戰陣何用?陛下也不會......”
“這就是你不如人家高一功的地方!”
陳子壯厲聲打斷道
“什麼跑到老家大肆購田,兼並田莊之類的,算是你私事,我不想管。”
“可光烈五年,樞密院就有過文書,讓各軍逐漸廢止家丁、親兵、選鋒派用,統一改為親衛和陣鋒。還是你們中軍和右軍,執行最為不力!”
“人家右軍算是新附,那薑氏兄弟本就是軍閥做派,別看如今朝廷為了拉攏人心,給爵給官,優待得緊,以後想要得大用,那是絕無可能的!你趙印選也要學薑鑲,得個爵位,退居二線?”
趙印選汗流不止,竟是不敢發一言反駁
陳子壯說得不假,諸軍當中,右軍算是最沒前途的,別看當初朱由榔為了穩住大同一係,又是給了薑鑲國公爵位,又是讓薑瑄出任都督的。
但從長遠而言,卻是已經到頭了。
驚懼之下,竟是直接離席躬身,誠懇拜倒
“請老相公為末將指一條路吧!”
看著如今已然貴為國公的趙印選如此做派,陳子壯亦是無言,讓自家兒子把對方扶起,然後正色道
“眼下你與其在這裏跟我求什麼,還不如主動向陛下上疏,把自己這個都督辭了!”
“這......”
趙印選一時慌亂,怎麼好好的,還要辭官啊?
旁邊的張珆聽了半晌,大概也明白過來,笑著向趙印選解釋
“趙都督,依我看,陳相這才是為你著想”
“陛下本就是念舊的人,哪裏會苛待於你?”
“可是,陛下畢竟是想有一番作為的聖君,如今天下砥定,軍中一些事情肯定要走上正軌,不僅是趙都督你,恐怕臨洮郡王那邊,也得動動位子。”
“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讓出來,陛下一念舊,說不得反而把你記掛上了,另有重用呢?”
陳子壯撫須無言,自是默認了
趙印選反複思量,也隻得將信將疑的應許下來。
“明瑜這邊呢?又有何事?”
陳子壯又轉首向張珆問道
張珆卻是稍顯踟躕,才小心翼翼地緩緩問道
“堵相此番被留在北麵主持大局,一年半載怕是回不來了,朝中四相,李樞密又主要管軍中,很少摻和政事,下官聽聞......陛下恐怕要再補一人入內閣,不知......”
這消息在南京城內也不算什麼隱秘了,許多人心中都有揣測。
原本朝中五個宰輔,李過身份特殊不太管事,隻是掛名偶爾參加重要會議決策,堵胤錫現在又被留到北麵,剩下三人,主持中樞大局,恐怕有些不足,尤其隨著機構改革和新政施行,中央部門數量有所增多。
所有人都在猜測,天子大概還要再增補一名宰執入閣
“就是不知,陛下是已有人選呢,還是廷推?”
陳子壯曬然笑道
“怎麼?你也想入閣?”
張珆自然是趕忙賠笑
“下官哪有這本事,隻是......張、陳二位,如今資曆也足以為相了吧?”
張珆所言的,自然是兩廣係另外兩個重要支柱,陳邦彥、張家玉。
如今京中議論的幾個有力競爭人選,無非就是這二人以及朱天麟、王夫之、張同敞、王化澄幾人。
陳子壯歎息搖頭
“我也不大清楚陛下心中所想,不過,以我對陛下的了解,王夫之和朱天麟肯定暫時沒機會了,二人剛剛履職遼寧、河南,都是陛下一直關注的緊要地方,輕易不會再動的。”
張珆聞言,立即恍然拱手
這話似是什麼都沒說,但其實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能有資曆競爭的,也就那幾個人選,一下排出兩,剩下可以和兩廣係競爭的,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