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領不必多禮,快快入座!”
朱由榔仿佛真的為昆克勿的到來而感到欣喜,一手牽著人家,便往殿中內侍布置的宴席中去。
殿中除卻朱由榔本人外,還有幾位文武官員,文官自然就是剛剛從草原歸來的冒襄,以及遼寧經略使王夫之,至於其他的宰輔重臣,已經在朱由榔的授意下,轉回關內了。
而武將,不必多言,首先自然是眼下明軍中第一名將,武威郡王李定國,以及後軍都督張名振作陪,左軍都督劉文秀此時。
李定國今日並未著甲,而是一襲五爪團龍的袞服,郡王服飾。
昆克勿亦是精細人物,見對方年歲不大,與坐在首位的天子相仿,淵渟嶽峙,隻是殺氣煞然,便在心中有所猜度。
朱由榔朗聲介紹道
“冒卿你們是認識的,朕就不多說了,這位是我大明武威郡王李寧宇,諸位應當有所耳聞吧?”
昆克勿趕忙躬身
“久仰武威郡王大名赫赫!”
李定國未做其他言語,隻是略一頷首
言罷,朱由榔便讓十餘漠東蒙古部落頭領入座,讓人布置酒食,言語之中,頗為輕鬆地樣子,令原本心中緊張萬分,見到這位剛剛犁庭掃穴,並吞萬裏的天子,如芒在背的感覺,放緩了許多。
但酒尚未過三味,朱由榔似是毫不在乎地突然隨口提到
“自國初元廷北遁,據朕所知,你們蒙古諸部的大汗繼承也算明晰吧?卻是不知現在還有黃金家族嫡係否?”
這話輕飄飄的一出,卻是讓席間原本剛剛鬆懈下來的昆克勿心中一滯,頓時立即就懸了起來。
隻是稍稍遲鈍後,勉強小心翼翼回應道
“自林丹汗西遁後,黃金家族雖也有遺留的其他旁支,但能擔得起大汗位置的,已然再無了......”
朱由榔似是才剛剛反應過來
“哦?既然如此,那林丹汗之後,誰人可為蒙古大汗啊?”
昆克勿聞言,更是汗流浹背
他不相信朱由榔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對方就是裝作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好像第一次聽到這些細節。
因為誰都知道,林丹汗以後的蒙古大汗是誰。
“乃,乃是大......乃是偽清偽帝竊據!”
昆克勿遲鈍良久,才勉強出聲
生怕對方就著這個問題深究下去,最後一個不好,招出左右幾百刀斧手啥的,屆時自己下場恐怕不比沿路上那些被竹竿挑起的人頭來得強,且還沒有啥抽簽的機會。
空氣一時間冰冷凝固下來,昆克勿敏感的能體會到,坐在對麵天子右下首,一直在默默飲酒,不怎麼出聲的李定國,一對鷹目冷冷掃過自己。
不禁更加低下頭來,汗水從頭上滑下,滴於案上。
正在此時,一個出乎意料的笑聲打破了僵局
朱由榔竟是拍案大笑起來
“哈哈哈,頭領也不必過多謹慎,要我說嘛,當初皇太極確實是蒙古大汗!”
而後意味深長的繼續道
“草原上的規矩嘛,朕懂得,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當時清虜橫掃漠南,擊敗林丹汗,如何就當不起蒙古大汗?”
昆克勿隻是忽然離席俯首,不敢置一詞
其下眾多蒙古部落頭領,均在其身後連忙俯首。
朱由榔卻隻是搖頭失笑,隨後長歎一聲,正色緩聲道
“可昆克勿頭領,朕須問你,皇太極敗了林丹汗,便是蒙古大汗。”
“那朕滅了清虜,犁其庭,掃其穴,滅其社稷,亡其傳承!”
“算不算一任蒙古大汗?”
昆克勿聞言,卻是一時俯首難言,良久方顫顫而出。
“陛下當然算得蒙古大汗!”
朱由榔這才繼續微笑頷首,出席將對方虛扶起來,道
“可朕這個蒙古大汗,隻怕沒有幾個人會認啊......”
還未等天子話音稍落,一旁相陪的後軍都督張名振直接大聲請命
“陛下!請允臣提三萬騎兵,大炮百門,三月之內,必能蕩平漠南不臣之族!”
昆克勿和身後諸多頭領更是不寒而栗,膽戰心驚,隻覺得這原本賓主俱歡的宴會上,到處都是殺機。
朱由榔隻是笑著讓張名振重新入座
“誒,侯服(張名振字),人家昆克勿頭領乃是做客的,豈能如此驚擾啊?”
昆克勿聞聲再次拜倒
“微臣和喀喇沁不過陛下鷹犬而已,怎敢以客自居?”
朱由榔這才收起笑容,緩步朝前,繼續言道
而是就站在已經五十出頭,由於緊張之下,跪伏的身體都有些顫顫巍巍的昆克勿身前
昆克勿隻是低著頭,勉強能看見對方的靴子
可這下,朱由榔言語卻是再無之前那般和煦
“好一個鷹犬啊,唐太宗說得好,‘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但凡真心投效大明的,朕從來不曾虧待。”
“朕這個人的風評,你們應當也有所耳聞,褒也好,貶也罷,但有一點,卻是連清虜都得認的。”
“那便是言出必諾!”
“朕沒了你們,照樣有幾十萬大軍,來日照樣能橫掃草原,而你們沒了朕,不過是路旁敗犬而已!吞並科爾沁也好,互市關貿也罷,得須知道,是朕給你們,你們方能有,明白嗎?”
一眾十數名在漠南草原上,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眼下卻在這位不怒自威的天子身前,誠惶誠恐。
“請陛下放心,喀喇沁絕不敢生二心!否則必為長生天所棄,死無全屍!”
昆克勿趕忙再表忠心
身後的眾多頭領也紛紛反應過來
“巴林部絕無二心!如有違逆,必不得好死!”
“土默特部隻有大明皇帝陛下一個太陽!”
......
朱由榔聽著眾多誓言,卻是不以為意,空口白牙,沒什麼意義,他這番目的,也並非隻是為了威懾一下這些人而已。
微微頷首後,繼續對昆克勿問道
“之前朕派使者,讓蘇尼特部交出阿濟格,他們居然敢拒絕朕?那個頭領叫什麼,叟塞是吧?他不想活了?”
昆克勿心中略微苦澀,知道這才是正題。
“稟陛下,叟塞於崇禎時,原為林丹汗部下,乃察哈爾舊部,偽清竊據草原,驅逐林丹汗後,其人主動相投,被偽帝封為郡王。”
“臣和喀喇沁諸部,願為陛下前驅,討滅此賊!”
隨著昆克勿的表態,其餘諸多人也紛紛表示願意效勞。
不然呢?
這次過來的大多數都是漠南東道諸部的部落,乃是距離明軍控製範圍最近的,也是對明廷互市關貿依賴最深的。
“寧宇、侯服,你們都看到了吧?諸多頭領拳拳之心,可不能辜負了啊。”
隨後轉向一旁的張名振道
“侯服”
“臣在!”
張名振離席拱手
朱由榔卻是走上前去,握住對方雙手,懇切言道
“朕知道,你因為入編得完,錯過了東征建功,在戰功資曆上比起其他幾路帥臣稍顯尷尬,一直心中有所鬱鬱,朕能理解。”
“臣......”
張名振聞天子如此誠懇,一時不知所言,心中感動。
事實上,後軍的尷尬和張名振的地位,已經由來已久。
論及與天子的關係,後軍既不像中軍那般,算是最早從龍的元從老將,也不如左軍、前軍那般,有一番血誓指盟的豪氣情誼,雖然早在光烈元年,作為朱以海麾下,張名振等人也得了肇慶朝廷的封官許願,但那畢竟是隔了一層,更多的像是“友軍”,而非自己人。
而言及功勞,和前軍、左軍自然非法比,中軍從堯山、軍山湖,到北伐襄陽、漢水之戰,算是中路戰場柱石,也是打滿全場。
而後軍,東征過程中,隻是在浙江沿海打了打邊鼓,到底不是主力,好不容易打算在北伐時建立殊勳,宿州一戰,傷筋動骨,竟是緩了小半年。徐州城外,大潰並斬殺瓦克達,看似宏大,但明眼人都知道,東路戰場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李定國於黃河之畔,以少勝多,大破圖海,而徐州城外對陣,不過是大勢砥定之後,理所應當的收尾罷了。
張名振畢竟不是薑氏兄弟那般反複橫跳後,能得善終已經不易,自然不敢多奢求什麼的人,張名振出身清白,祖上錦衣衛籍貫,早在崇禎時就已經是副將,善於詩賦,也是個讀書人,向來以忠義孤臣自詡,自視甚高,如何願意自甘落後?
北伐全功之後,諸軍帥臣均是誌得意滿,唯有張名振心中略有鬱鬱。
今日聽聞天子這般相慰,知道對方竟然對自己這點心思都體察入深,怎能不感動呢?
再聯想到這次朱由榔出關,為何沒有點更為精銳的左軍,而是專門讓後軍扈從,更是一時不知所言。
朱由榔見對方一時哽咽無言,卻是長歎一聲後,正色道
“光複後軍都督張名振聽旨!”
“臣在!”
張名振激動單膝跪地,拱手應聲
天子之前這般言語,他心中大致已經猜出接下來的事情了,更是感動莫名。
“罷卿後軍都督銜,新設安北都督府,以卿任安北大都督,統協北直、山西、陝西沿邊城防衛塞,並督漠南蒙古諸部,凡漠南諸部,爭端、利害、兵馬,以卿督之!但有不臣,有平討之責!”
張名振鄭重俯首
“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