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宰輔大臣們,對於天子這番一改往日從善如流,而近乎於獨斷專行的決策,並沒有什麼太大意見。
畢竟對於他們而言,是真的沒把這些“化外之地”當做一回事,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而和威勢日重的天子起別扭。
但隻有王夫之和瞿式耜等幾位或是和朱由榔提前通過氣的,或是心中明慧,有所猜度的,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朱由榔是在趁此機會,重新恢複建立以大明為核心的北方藩屬體係!
自漢代以後,中國的大一統王朝,都對周邊民族享有極強的影響力,以關內為核心,向外輻射,建立起類似於過去周天子那種“天下共主”的合法神聖體係。
比如唐太宗的“天可汗”,不僅僅隻是一個稱號而已,更是一種類似於後世北約、華約一類,以本國為核心,建立的政治軍事同盟。
大明朝也是有這樣的說法的,尤其是太祖、成祖兩朝,征蒙古、下安南,朱元璋在《皇明祖訓》中,所列十五個15個海外國家,作為“不征之國”,看似是庇護,其實言外之意就是一種勢力歸屬的宣告。
永樂時期,這一影響力達到頂峰,無論南麵的東南亞、日、朝諸國,還是北麵的蒙古、西域、奴兒幹,都被納入這一體係中。
但從某叫門天子以後,成祖在北方所建立的威懾,已經蕩然無存,蒙古諸部雖然還保持部分朝貢關係,但已然相當薄弱。
而皇太極當初做得最為明智的決策,便是先把關內放在一邊,而轉頭攻略蒙古,將原本和明廷關係還比較親善的林丹汗擊敗,自己奪取了蒙古諸部共主的地位。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相當於美帝把整個東南亞納入北約,直接威脅你的外圍戰略空間。
眼下北伐戰爭剛剛結束,國內消耗太大,短時間內不可能重開較大的戰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明廷眼下就什麼也不做了。
雖然沒必要打仗,但攜著剛剛覆滅清廷的得勝之威,若是什麼都不做,未免太過浪費。
此時,隨著清廷的覆滅整個關外重新進入了無主混亂之中,朱由榔正應該趁機建立起屬於大明的關外秩序。
“之前喀喇沁的昆克勿,不是一直說要來麵聖嗎?也別去北京了,直接來這兒,朕就在沈陽見他。”
“不僅是他,還有整個漠東,喀喇沁、巴林、紮魯特諸部,都通知過去,三月之前,必須到這裏。”
朱由榔沒有說不來會怎麼樣,但諸位大臣心中都有所明晰,這是要求對方表明態度和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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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正帶著數千人馬,在科爾沁腹地橫衝直撞的喀喇沁部首領昆克勿,在收到冒襄傳達的旨意後,迅速做好了南下到沈陽麵聖的準備。
不同於其他沒見識的大老粗們,昆克勿好歹也是經曆了天啟、崇禎、皇太極、順治好幾個時代,於關外屹立不倒的人物了,其他或許不咋樣,但審時度勢四個字很厲害的。
他明白,別看現在的喀喇沁,在吞掉了科爾沁左翼三個旗的廣大牧場以後,實力幾乎頓增一半。
但歸根到底,這一切都是基於明廷對於自己之前明確表明立場的“獎賞”,或者說默許。
如若真的不開眼,惡了對方,喀喇沁腹地,距離北京不過二三百裏,騎兵奔馳,最多三五日,便能“直搗黃龍”。
而明軍此時的實力,作為親眼見過皇太極、多爾袞如何打服喀爾喀蒙古的人,怎麼可能不會對這支,毀滅了曾經那般不可一世的八旗勁旅的明軍,報以敬畏。
故而,他不僅自己帶著嫡子南下,還親自出麵說服其他喀爾喀部落首領,以及周邊部落,一同南下麵聖。
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
“南麵這位新天子,須是以前成祖般的人物,說什麼成祖你們也不知道,但皇太極何等人物,總是領教過的,這位大明皇帝,便是同一類人,和此等人物打交道,再小心,也是應當的。”
於是乎,其人居然帶動了喀喇沁諸部,以及土默特、巴林等,合計十三家部落,前來麵聖。
朱由榔聞訊,頗為驚喜,連番兩次下旨嘉獎其忠義之行。
距離沈陽還有七十裏時,就被賜綢百匹,金銀各二百,三十裏,又嘉之。
看起來頗有一番其樂融融。
但隻有昆克勿本人懂得,什麼叫戰戰兢兢。
等他們從安樂州,到鐵嶺一路南下,所見之景,都讓人心中暗驚,又不免生出幾分慶幸。
朱由榔對海西、野人女真寬容,對漠南部落寬容,但並非是對所有人都寬容的。
當處置條例確定下來以後,真正的清算,終於開始了。
包含關內北直周邊俘虜的八旗戶口在內,被分為五類。
第一類,是投降反正後的八旗軍士及其家屬,改為漢姓,蓄發易服,入籍,視為民戶無二,軍士與光複軍將士無二。
第二類,是漢軍旗、蒙旗中,沒有負隅頑抗,在戰敗後,接受俘虜、投降,並無抵抗行動的,蓄發易服,改為漢姓,在遼寧聚集安置,兩年後,統一入籍。
第三類,為海西、野人女真諸部,及建州旁係,無負隅頑抗者,改漢姓,由於地域偏遠,自然條件惡劣,就不強求非得改變習俗,遣質子入關內進學,於奴兒幹、遼寧經略使司報備。
第四類,建州女真近支,及其他在明軍光複盛京後,還有抵抗者,除婦孺、老朽外,十四以上,四十以下壯丁,十一抽殺,而後全部打散編戶,改漢姓,蓄發易服,分散至四川、陝西、河南諸省安置。
第五類,建州女真直係部落,凡未主動投降或反正者,壯丁五一抽殺,改漢姓,蓄發易服,打散編戶,遣四川、雲貴安置。
當這頗具羅馬色彩的處理辦法頒布時,倒是沒有幾個大臣反對,殺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摧毀這些部落的信心,將畏懼植入其心中。
居住在鐵嶺以南,大多都是建州部落,昆克勿一路南下所見所聞,到處都是在明軍甲士威逼之下,每寨每屯,進行的“抽殺”儀式。
一尺多的麻布袋子裏,裝著許多木棍,曾經叱吒無敵的八旗丁壯們,宛若待宰羔羊般,戰戰兢兢等待著審判,抽中沒有記號的,喜極而涕,不能自持,而倒黴抽中帶有記號的,當即嚇得麵色撒白,口不擇言,猶如瘋魔。
被嚇暈的,渾身發軟癱倒在地的,當場失禁的,比比皆是。
這種極為冷酷的抽殺令,竟然比直接的屠殺,更能威懾人心,畢竟一村一寨的屠滅,頂多隻能激起其他人的仇恨。
可這種讓所有人,都在閻王殿裏走一遭,卻是令幸存者,在瀕死絕境邊,僥幸得存的慶幸中,卻將那種生死操於人手的感覺,深深鐫入骨髓。
一路上,血淋淋的頭顱,被竹竿高高挑起,一隊隊人口,在軍士驅趕下,向南彙集。
他們有的會被打散分到距此數千裏的陝西、河南,充實人口,而那些建州嫡係,則更慘,將會被安置在西南角的雲貴、四川等地。
雖然在之前的抽殺中僥幸得生,而接下來的漫漫長途,又是另一輪新的考驗。
隻能說,他們應該慶幸,到了明代,雲貴的開發已經較為成熟,不至於會死傷大半,隻不過這些外來人口,和雲貴的土司地頭蛇們碰上,到底會醞釀出怎樣的生態化反,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朱由榔對他們還有更合適的安排,以後收複台灣,也可以遷一部分人口過去嘛。
不過對於一路目睹的昆克勿等人而言,卻是愈加小心謹慎了。
須知,當年他們在滿洲八旗麵前,不過也隻是個小嘍囉而已,而現在,自己曾經眼中的強者,卻在沈陽行宮裏的那位天子手中,任憑殺剮,又何況自己呢?
“小民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遼殿前,離著還有二十步,昆克勿就已經帶著自家兒子和一眾部落頭領,操著生疏的漢話,大禮參拜,三跪九叩,口稱萬歲。
朱由榔先是毫無言語,直到等對方都叩完了良久,才大笑從龍椅上起身緩步過來扶起
“誒,頭領如今已經是我大明正經的欽義侯了!如何還以小民相稱啊?見到朕,也該稱臣才是!”
“臣惶恐!”
“來人,設宴!朕這個東道主,該款待諸位草原上遠道而來的忠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