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奴兒幹

進入遼寧以後,朱由榔自然是毫無疑問地住進了清廷遺留的“盛京”皇宮中。

在此之前,明軍攻占盛京的過程,其實相當乏善可陳,甚至頗為滑稽。

被多爾袞委任全權督理關外軍政事宜的何洛會,在得到北京淪陷的消息後,根本就沒有做太多抵抗,便準備帶著僅有的幾千兩黃旗和本地八旗軍士跑路。

對於這廝而言,被明軍追殺以至於迅速崩潰跑路的記憶,已經相當深刻,以至於成為習慣了。

當年軍山湖戰役,何洛會是整個鑲白旗唯一的幸存者,若非跑得快,早就喂了鄱陽湖的魚。

十數萬大軍,一朝盡喪

那種恐懼,深深鐫刻在何洛會的記憶中,以至於當在此麵臨相似的狀況。

這位曾經參與過錦州大戰,並立有殊勳的滿洲將領,已然再難有與明軍驍銳兵鋒正麵相抗的勇氣。

士氣這種東西,本就如此玄妙,因為屢戰屢勝,所以才會屢勝屢戰,同樣的,一旦士氣被完全摧毀,想要再重新拾起來,卻非有足以扭轉人心、戰局的巨大勝利不可。

當年朱由榔在肇慶時,手裏的各路殘兵敗將們,何嚐不是如此?若非堯山一戰扭轉士氣,恐怕也不會比何洛會等人好到哪去。

當然,何洛會想跑,卻是沒這麼容易,科爾沁諸部被冒襄攛掇著喀喇沁吞沒以後,整個漠南和遼東之間的聯係被完全切斷,何洛會往西邊跑了沒多久,就撞進喀喇沁遊騎的行動範圍,被對方遲滯。

而身後追兵卻是緊隨不舍,最終前後無路之下,何洛會畢竟又不是滿洲宗室,而且作為當初皇太極在時就跟在豪格屁股後麵,多爾袞攝政後,又轉頭門庭主動賣了豪格的“通達人物”,哪有這麼死硬,見逃脫不得,也不做抵抗,直接就降了。

自軍山湖以後,明廷手中,八旗滿蒙降軍林林總總,竟是已有六七千了。

而遼東戰場的結束,投降的滿蒙軍士就更多了,先後不下近萬,畢竟被留在遼東的,基本上都是八旗體係中的邊緣存在,很多隻是包衣而已。

至於真正的死硬核心,大多都在北京滿城中的那把大火,和血腥一夜之後,所剩無幾。

但這也帶來了另一個,讓這些降人們心中忐忑萬分的決斷。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性命,正攥在,就住在曾經本屬於滿洲政權最為榮耀的盛京皇宮中,那位三十出頭的大明天子手中。

畢竟,過去,對方出於統戰工作的需要,自己這些降兵降將,還有所利用的價值,而現在,仗已經打完了,除去勉強從山西北麵邊塞逃脫的阿濟格、滿達海二人外,整個關內外的滿清勢力均被清掃一空。

這般情況下,這位天子的態度,就將決定他們的一切。

而在入冬後,銀裝素裹,白雪皚皚的沈陽行宮中,朱由榔也的確在和幾位宰輔的意見之中,端詳著手中的奏章。

他此時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將決定數十萬人的性命與留存。

戰爭結束後,經過剛履職的遼寧經略使王夫之,在陳貞慧、鄭成功的幫助下,基本統計出了此時位於遼寧地區的滿洲部落丁口。

加上關內北直地區幸存被俘的,不包括明軍尚未占領的奴兒幹地區,海西、建州、野人諸部女真部落,合計大約還有十一萬戶,約四十萬人口。

麵對這個並不算龐大,但也稱不上少的人口,部分大臣建議將其內遷,打散分布安置於北方,而後勒令蓄發、易服、改姓,有效昔日北魏故事,區區幾十萬人,最多二十年後,便徹底融入關內百姓當中了。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因為早有先例,當年朱元璋對待關內遺留的蒙古人口,便是如此,至今,大明朝裏還有不少本是蒙古出身的官員呢,但事實上,經過兩百多年的融合與稀釋,早已與關內漢人無二。

比如此時正代表大明,坐鎮出使漠南的冒襄,祖上就是歸化蒙古,但誰又能說人家二甲進士,累世仕宦,不是地道的漢人?

但朱由榔在思慮良久之後,卻拒絕了這一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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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卿可曾聽說過厄羅斯,額,就是羅刹人?”

沈陽行宮的後院主殿,以前稱為清寧宮,此時自然是不能如此稱呼了,被朱由榔改為“平遼殿”。

殿中諸多宰相,大臣,均一時恍惚無言

這羅刹是啥地方啊?

倒也不怪他們,明代自中期以後,對東北地區逐漸喪失控製,萬曆以後,更是連遼東都壓不住,何況外東北、大興安嶺、外興安嶺的廣闊地域?

但此時,殿中最末尾站著的一人,卻怯怯出前,小聲言道

“陛下所言羅刹人,微臣略有所聞......”

眾人看去,其人身著武將袍服,無翼烏紗,卻是最早投明的八旗高級將領,經過快六年,已經升到了總兵銜,伯爵的杜爾德,哦,現在人家叫葉忠允,天子親賜的名字。

本來隻是作為總兵,乃是沒資格參加這等朝會的,但由於議中涉及對滿蒙八旗部落的處置問題,故而宰輔們專門讓這個了解具體情況的歸化將領參與進來。

葉允忠言道

“微臣早些年尚在遼東時,聽那些個索倫部的人說過,據遼河這邊,往北數千裏,乃是有不少身形體貌,與我們這邊截然不同的紅毛鬼,常被喚作羅刹。”

其實,明朝人和俄羅斯並非毫無接觸,以前通過西方傳教士的訊息,還是會有所了解的。

但奈何不得不承認,在疆域統轄,尤其是對關外疆域的統轄上,大明相較於後來的滿清,要差許多,永樂以後,負責統轄東北的奴兒幹都司便逐漸有名無實,英宗以後,更是基本上隻存在朝貢關係,萬曆以後,連朝貢關係都沒有了。

“朕的意思很簡單,關外不能過於空虛。”

朱由榔頷首後,對著諸多大臣言道

“這些如野人、海西女真部落,不少居住於奴兒幹地區,雖然有獨立之虞,但如果大舉內遷,那麼數十年之後,誰能保證不會招來他人覬覦?”

隨駕的禮部侍郎楊鴻不解道

“陛下,這關外俱是窮山惡水,終日寒冷,本就......”

朱由榔直接打斷

“窮山惡水那也是大明的窮山惡水!”

對於這個時代的士大夫而言,民族國家的意識尚未完全形成,很難理解這種地域之爭有什麼意義。

但朱由榔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讓步的,一但今天讓出一點,明天就會被得寸進尺。

“朕的意思,與清廷關係親密的建州部落可以打散,但野人、海西女真,不應該一概而論,而且反而應當加緊其和朝廷的關係。”

“必要時,關外的官府理應給予庇護和幫助。”

諸多宰輔略有不解

但朱由榔卻是接著道

“這不僅僅是針對野人、海西女真,也是日後對漠北蒙古、西域諸部的說法。”

“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渤海(指東北、外東北)、西域、北海(貝加爾湖)、安南,本為漢家故土,既如此,其上所生蒸民,便是漢家故舊!”

“開疆拓土,不是說打下來就行了,移風易俗,令漢夷融為一家,方才是百年大業。”

言道此處,朱由榔轉首對一旁一直在聆聽的王夫之道

“而農”

“臣在!”

王夫之日後主政關外,這些工作,也主要經由他手

“朕打算在遼寧經略使司之外,另設奴兒幹經略司,暫時由你兼任。”

“但凡主動歸降的海西、野人女真部落,改為漢姓,關外苦寒,其他習俗倒不必過於苛刻,有通達部落頭領的,可以授予勳職冊封,效土司例,其子嗣中,必須擇一嫡嗣,入關內進學,就安排在南京。”

“非入學並中學堂畢業者,不得繼承勳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