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之後,朱由榔入駐紫禁城,便開始朝會商議
戰爭勝利以後,有很多曆史遺留問題,尤其是禮法上的問題,都該有個定論。
比如說朱由檢的廟號,弘光朝廷定為思宗,後來又改為毅宗,隆武朝廷又定了個威宗,眾說紛紜。
還有一些問題,比如如何對待弘光、隆武這兩個曾經的抗清政權?是否承認他們的合法性?
這都激起了眾臣討論,畢竟自古以來,文臣們總是熱衷於商議參與這類事關“名義”的問題。
但朝中聰明人都知道,這其實是天子在逃避真正棘手的議題,所以才把這些看似重要,其實無關大局的事情拋出來而已,以作拖延而已。
畢竟,過去在一麵抗清大旗,無可爭議的名頭下,不管是什麼派別、出身,有什麼矛盾都得放到一邊。
朱由榔但凡遇到什麼阻力,隻需要把這麵大旗打出來,那便是無往不利,誰能反駁呢?
而體現在具體政局上,除了肇慶早期,有一些小動蕩外,其餘時間裏,整個光烈朝廷的大臣官員們,為了北伐,為了收複河山,為了報仇雪恥,還是當得起一句“相忍為國”的。
畢竟那時候,誰都知道,抗清才是朝廷第一要務,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放屁,不抗清,命都沒了,於是乎,在朱由榔的強力壓製,和諸位宰輔通力一心下,也沒人敢鬧出什麼幺蛾子。
但,仗已經打完了。
很多矛盾,就不能再隱藏在抗清旗幟下,繼續糊弄過去了。
畢竟,站在他朱由榔麵前的這些人,又不是機器,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政見,而恰恰,他們又是這個時代全中國最為精英的一群人,是領導一個國家所必要的政治精英。
政治上的鬥爭,不比戰陣之上明刀明槍來得差。
而且不同於戰爭,政治鬥爭是沒有結束一說的,隻要這個朝廷還在,它就一定會有,這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
不然呢?嫌煩把人家都趕出去?那誰來幫你管政務?你朱由榔知道大明有幾個府幾個縣嗎?
從來沒有反對意見,對皇帝俯首帖耳,遇到問題隻會點頭“啊對對對”的大臣不是沒有,隻是那種一般都是廢物。
你既然讓人家幫你做事,就得聽人家發表意見。
朱由榔不願意一開始,就把一些可能會讓君臣之間不太愉快,或者是容易引起政爭的議題拋出來,所以才先引出一個較為緩和的議題。
最後,朝會議定,認可弘光朝議定的朱由檢廟號,為思宗,“道德純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這算是個不褒不貶,算是對其兢兢業業的認可,大致就是“氣節可嘉”。而毅宗,或是威宗,就過於拔高了,畢竟“致果克敵曰毅,服叛懷遠曰威,蠻夷率服曰威”,放在內憂外患,自盡而亡的崇禎身上,的確不合適,反而會有種諷刺的感覺。
朱由榔也對弘光朝廷表示了認可,畢竟二人同輩,算是堂兄弟,也符合“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禮法傳統,為弘光帝上廟號安宗,也算不褒不貶,當然,安宗作為廟號,是有一些暗貶的意味在,但朱由菘的表現也對得起了。
而最為棘手的,便是對隆武政權的定位了。
到底算是正經抵抗殉國的先帝呢,還隻是趁亂割據的非法政權。
近半朝臣都認為應當不予承認,隻認可唐王在江南大亂之際,監國的身份,而不承認其帝位。
畢竟隆武帝朱聿鍵不同於朱由菘,朱由菘好歹也是萬曆帝的親孫子,是毫無疑問擁有參與皇位繼承權力的。
但朱聿鍵卻隻是太祖朱元璋二十三子唐定王朱桱的後裔,離皇室嫡係差了十萬八千裏。
如果說朱由檢、朱由菘和朱由榔之間,還能以堂兄弟相稱,那和朱聿鍵,就隻能算“遠房族兄”了。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朱由榔卻表示了認可。
他認為,朱聿鍵登基時,自己才剛逃至兩廣,且當時隆武建元後,也是獲得了南方明廷殘餘勢力認可的。
且就朱聿鍵本人而言,繼位以前,無論是崇禎時期,不顧會被天子猜忌,以至於後來被崇禎廢掉王爵,主動起兵勤王,還是弘光隕難後,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地維持局麵。
尤其是在當初那種弘光朝都還在喊“聯虜平寇”的情況下,能夠主動改變政策,比如堵胤錫招撫忠貞營,就是隆武時期的事情,這一“統一戰線”政策,從事後來看,也是明廷反擊的關鍵,是光烈朝反敗為勝的轉折點。
雖然由於被鄭芝龍挾製,沒能做出太多決策,但於民於國,還是有功勳的。
故而,朱由榔認為,隆武帝相較於弘光,其實更加值得肯定與尊重,應上廟號紹宗,“疏遠繼位曰紹”,也算恰如其分。
同時讓人重新修繕增建位於河南孟津縣的朱由菘陵墓,不過朱聿鍵遇害以後下落不明,至今連屍首都沒找到,卻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最後還是決定,在南京神烈山孝陵側起一個衣冠塚,若日後尋到其遇害之處,或可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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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幾日議完這些個名義上的問題後,許多真正的任務才開始。
隨著時間即將入秋,重建北方各省府縣政權,組織秋收,安置流民,解散義軍,都是一項項繁雜的任務。
剛剛在北京安頓下來的中樞,立即高速運轉起來,一條條公文,就近從這裏發往北方諸省。
一批官員被臨時調用、升遷
當然,考慮到南北平衡問題,中樞認為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也當在北方各省臨時提拔任用一批本地士子,參與政權重建。
朱由榔當然表示認可,仿照當年兩廣舊例,凡過去在天啟、崇禎等朝具有秀才以上功名的,或是地方上,對抗清有貢獻的,各地督撫組織考核,優秀的一批直接選入北京,由朱由榔親自考核後(事實上是宰相們考核),賜予功名任用。
這當然是臨時製度,以後還是要走科舉正途,但眼下北方各省一片混亂荒蕪,也隻能如此了。
於是乎,各地督撫的任務愈加沉重。
當然,此時被調到北方諸省主持工作的,也都是朝中幹將。
如當初洋務院出身的李新任山東巡撫,原來作為朱由榔最早的從龍功臣,隆武時擔任永州知府,後來在光烈朝擔任吏部侍郎的晏日曙,調任了北直巡撫。
禮部尚書朱天麟,掛右都禦史銜,調任河南兼河道總督,算是對遭難最重的河南,以及河道工作的重視。
但當各地選調的新進士子,抵達順天府時,朱由榔本人卻已經不在京師城中了。
其人卻是往東,去了山海關,蓋因剛剛傳來的消息,盛京,終於被明軍拿下了。
至此,曾經困擾大明數十年的遼東問題,不複存在。
事實上,朱由榔之所以跑出來,一方麵是閑不住,另一方麵,也的確有些事情,要他這個天子來做。
此行主要是為了安頓東北地區的布置,另外也是向東北地區盤踞的滿蒙部落示威,同時解決處置建州殘留問題。
故而並非是單槍匹馬,而是帶著光複後軍、左軍六個師,數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從山海關出去。
這時候的山海關,就在後世秦皇島市內。
朱由榔看著這座臨山靠海,曾經中原十數年板蕩的濫觴和起源所在,感慨萬千。
時值八月末,九月初,天氣轉涼,風高雲淡。
朱由榔於關內題詞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身側文武均慨歎萬千,盛讚天子文采,尤其是這一句“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在眼下中興社稷,再定中原的場景下,簡直再適合不過了。
但朱由榔本人卻是主動推脫道
“並非是我所作,乃是當初未登基前,閑散時,偶然碰見的一位湖廣先生所作,乃是位學堂教員......”
諸臣自然是不信,隻當是天子玩笑謙虛之詞
可隻有朱由榔本人,看著自己書寫的這首再熟悉不過的浪淘沙,卻是心中感歎
換了人間,自己到底有那般戰天鬥地,無畏粉身碎骨的勇氣,去真正的改變這個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