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就在最中間的半月形陣列外,經過大半個時辰的奮力搏殺,清軍數萬步騎,終於撕開了一個十餘丈的縱深突破口,近千士卒從這裏湧入,眼看就要波及到整個陣型。
其他兩陣的戰況也基本相仿,最前線的各營傷亡均已超過三成,逼近四成,處在崩潰邊緣,隻差些許契機,便是全軍潰散。
忽然,正當親自衝殺在第一線的清軍總兵孫思克,手擎長刃,帶著親衛突入陣內二十餘步時,聽聞陣後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那一直按捺在陣中不動的一營甲士,於令旗揮舞,鼓角爭鳴下,齊齊向前一步
“鋥!”
整齊的甲片碰撞聲讓人駭然。
這一個營的士卒,竟是效仿了海軍步師劉國軒所領鐵人軍一般,全員鐵甲!
李定國凝神看著這一幕。
這就是他自西軍以來,征戰十餘載,積攢下的全部精幹班底了。
這三陣將士,後麵保留的三個步營,均是光複左軍中,最為精華的,其中不少,都是李定國專門調來的各總兵麾下親衛!
全員著雙層甲胄,長槊、弓弩、火銃,而後結為緊密隊形。
這樣的百戰精銳,清軍當中並非沒有,但卻無法像這般集中起來。
原因很簡單,但凡是如此百戰餘生的兵卒,無不是各將領和軍事主官們的心頭肉和私兵,哪裏能拿出來聽上邊統一調度?
就像明末邊軍各級將領的家丁一樣,戰鬥力不俗是一回事,但卻也不會聽從統一命令,而是分散在各支部隊中間。
如這般,嚴令所有總兵參將,交出對方最為精銳的班底,本身就是天大的難處。
但誰讓光複軍製度在此呢?誰讓他李定國威望在此呢?
不聽又能如何?此時可不是以前的九邊軍鎮,兵為將有,更不是唐時藩鎮割據,世襲罔替,若是你敢不遵軍令,別說上峰,下麵又有幾個人聽你的?
九千甲士,前排統一手持長槊,高高放下
李定國翻身上馬,帶著上百親衛騎兵,和身側的總兵王光興等人策馬而出,跟隨在中陣的三千甲士之後。
前方,已經開始潰退的明兵,隻見身後赤紅色大旗直接朝前線運動而來!
此時,經曆一個時辰的混戰後,清軍騎兵馬力已盡,無法再縱橫奔馳,喪失了騎兵的衝擊力,步卒亦是疲乏。
而這九千甲士,卻是以逸待勞多時
“諸將士,與本帥一同殺敵!”
“傳令下去,武威郡王向前十步!”
“咚咚咚......”
鼓點響起,數萬清軍圍困的戰場之上,這九千甲士的密集方陣和手中長槊,形成了一道鋼鐵森林。
隨著李定國的呼喊聲,聲音漸漸傳開,所有人都跟著喊
“武威郡王向前十步!”
全員鐵甲的鋼鐵森林就這樣一步步往前逼近
那些原本已經處在潰散邊緣的明軍士卒也紛紛居於這鋼鐵方陣兩側,跟著重新向前踏步。
“武威郡王向前三十步!”
那高聳的帥旗,無視對麵超過六萬人,黑壓壓一片的人山人海,大步向前。
“武威郡王向前百步!”
不僅僅是甲士方陣,周圍原本潰散下來,如今又重新跟隨李定國步伐反擊的明軍將士,也跟著呼喊,喊聲彙聚一片,伴隨著身後波濤呼嘯的黃河,聲震四野,整個戰場都依稀可聞。
“鋥鋥”
長槊刺入湧來的人潮當中,密集的鋼鐵方陣,突入敵群!
甲士們的步伐,驟然加速!
“刺啦!”
數千長槊結成的密集隊列,立刻朝著在一個多時辰混戰之後,失去了機動力,且和步卒混雜一塊,難以分解的清軍數萬步騎大軍刺去。
其餘明軍將士也有樣學樣,跟著重新結成小陣,反過來以長兵步步推進。
站在高地的圖海,隻覺手腳冰涼,耳畔還回蕩著明軍上萬人震天的整齊呼喊聲
“武威郡王向前二百步!”
那高聳的赤紅色,禦賜繪龍李字大旗,在眼中逐漸放大。
三個鋼鐵森林般的甲士方陣,猶如三台壓路機,朝著在搏殺中,隊伍紀律渙散的清軍數萬步騎碾壓而來,所過之處,抵擋不過半刻鍾,就轟然潰散。
這一刻,圖海才真正明白
什麼背水一戰?什麼劉裕故計?什麼奇兵奇謀?
他李定國需要這麼多計謀來證明自己嗎?
一切的邏輯,再簡單不過,甚至都不需要哪個沙場宿將才能看透。
剛才就是在用車陣疲敝清軍騎兵和步卒主力,讓清軍紀律渙散,隨後盡出殺手鐧,一波把清軍推回去!
這是什麼陰謀詭計嗎?圖海他們之前就考慮過。
可是知道又如何呢?
人家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九萬大軍,在他李定國眼裏,就是烏合之眾!
就是要用這最直接,最動人心魄的手段,把清軍數萬大軍,正麵擊潰!
“武威郡王向前三百步!”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
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
隨著一聲高呼,那赤紅色大旗,已經從半月形軍陣最後麵,直接頂到了最前麵。
而原本趨於潰散的明軍士卒,此時全部都扈從在了那大旗之下。
攻擊前鋒的一萬多清軍步騎已經被擊潰,散落的兵卒不斷往後擠。
由於剛才為了進攻明軍車陣,六萬多人馬全都擠在了河畔三個陣型旁,如今前鋒突然被擊潰,潰兵往後一擠,紀律更加渙散。
氣得趙良棟、孫思克等人帶著親衛,拍馬上前,格殺上百人,維持紀律但在明軍甲士步步逼迫,和那每二十步就爆發一次的呼喊聲下,潰散越來越嚴重。
“要不先讓將士們撤下來,避一避鋒芒?”
孫思克慌亂之下,向趙良棟問道
“不可!如今局勢下,數萬大軍驚慌失措,紀律全無,一旦有一部撤退,必然會引得全軍大潰,屆時才是回天無力!”
趙良棟立馬厲聲反駁
“那怎麼辦?”
孫思克亦是滿頭大汗,剛剛他帶人斬殺數十潰卒,才勉強稍稍遲滯了一下潰散速度,頂住一陣,結果前方一名新軍副將被射殺,又引得上千步騎潰敗。
“如今明軍所依仗者,非是兵力,乃是氣勢!”
“為今之計,唯有先扳回一陣,挫傷明軍士氣,斷其背水決死之氣!”
趙良棟立即答道
“如何做?”
孫思克急忙問
趙良棟稍稍思忖,隨後勒馬咬牙道
“你與我各領兩百親騎,從潰兵和明軍三陣間隙繞進去,直插那李定國帥旗處!”
“就算不能斬殺其人,至少也要引發混亂,讓明軍全軍側目,最好砍下大旗,必能挫敵氣勢!”
孫思克聞言,有些遲鈍,這必然是九死一生啊。
趙良棟見對方悶聲不答,直接將腰間佩刀
“鋥!”地一聲拉出半截,冷目橫視,讓孫思克背脊發涼。
“趙將軍勿急!勿急!”
隨後也隻得打馬,硬著頭皮跟上對方的腳步,逆著潰兵人流,率兩百決死騎士,從側翼向明軍不斷向前邁步的中軍大旗處襲去!
“節帥,看那!”
李定國在身側親兵將佐的指示下,瞧見兩股不算很大的煙塵,逐漸繞過了明軍甲士方陣的兵鋒,而後貼著被步步擠壓的清軍步騎潰卒的邊上,緩緩朝自己這裏靠近。
“這是朝我來的啊,看來這清虜當中,亦有勇士。”
其人身著華麗的明光山紋甲胄,乃是朱由榔禦賜,身後征袍,更是太後所賞,麵色沉靜的盯著那逼近的騎兵隊伍。
“武威郡王向前四百步!”
全軍震吼之下,兩股飛馳而來的煙塵終於逼近到李定國兩側五十步外。
“嗖!”
一羽利箭,竟是擦著李定國身旁數尺的地方掠過,而其人就像沒看見一樣,依舊勒馬緩行。
統領親衛騎兵的李定國親信王璽,也不說什麼,直接一揮手,麾下一百四十餘騎,頓時分作兩隊,朝著來犯人馬反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