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黃昏,天色陰沉,可那遠處的火光,卻是滔天而起,在數十裏雪原當中,頗為顯眼。
王愬一看,如何不知,錦衣衛探馬已然得手。
已經休整快兩個時辰的明軍騎兵立刻翻身上馬,檢點軍械。
廂總文晏先行引六十騎往楊村北麵奔馳而去,那裏正是在燒起來的木料坊方向。
楊村快三分之一的兵卒正在此處救火,若是突然於側麵殺出一支騎兵,後果可想而知。
其餘三百多騎,跟隨王愬身後,自楊村西側,直突神器局衙門!
落日斜暉,映照白雪皚皚中,楊村方向陣陣呼喊和烈火熊熊,劈裏啪啦的燃燒聲。
上千鐵蹄忽得錚錚作響,長槊馬刀,在火光之中映射出駭人光芒。
此時楊村北麵的“馬匪”來犯消息已經傳入衙門和南邊的集鎮,頓時引起陣陣慌亂,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早已被安插好的錦衣衛探馬廣泛傳播開來。
“不好啦!官軍騎兵打回來啦!”
“我都親眼看到了,正在衙門倉庫放火呢!”
“大家快躲起來啊,免得刀劍無眼啊。”
滔天火勢越來越大,周圍十數裏依稀可見,楊村百姓無不張望議論,又害怕糟了兵災,嘈雜之後,邊都閉門鎖戶,不敢出前,商鋪小販亦紛紛收攤,慌忙逃竄。
文晏領著六十騎,繞過吱呀作響的炎灼火場,突然出現在那正在救火的一兩百清兵步卒麵前......
剛才火勢太大,也沒幾人發現對方忽得縱馬而來,如此突襲,竟是一時不知所措。
為首救火的把總還隻當是尚可喜親衛騎兵,愣了半晌,才反應對方是從北邊而來,位置不對,急忙大呼,卻是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王愬所領的三百鐵騎亦自楊村西側,以鋒矢狀嵌入村西的冶鐵坊附近......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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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喜畢竟亦是久經戰陣,雖然慌忙之間,但也沒有失了進退,讓親衛跑到衙門前擊鼓聚兵,把府邸側邊駐紮的兩百親衛都叫過來。
這些人都是當初投清之時就遺留下來的老卒了,無論忠誠還是勇悍,均是值得信任的。
神器局衙門為前廳後宅,宅院背後即是馬廄,眾親衛點兵上馬,就可一戰。
尚可喜倒也不是沒想過跑路,可是他知道,此時可不同於以往在前線帶兵。
前線兵家陣戰,勝負折損,亦是常事,失軍跑路,雖然丟臉,但也是帶兵將帥的常事。
可眼下卻是不同,神器局乃是多爾袞頂住壓力,三四年新政施行,整頓軍務的核心所在,若是被明軍破壞,自己絕對難逃一死,甚至連累家人。
故而唯一之法,隻有奮力一搏。
看之前發來的公文急遞,這股明騎也就是幾百號,尚可喜雖然沒有殲敵的把握,但抵擋周旋一二,等待天津衛方麵的援軍,應當還是有些自信的。
王愬橫槊策馬,帶著麾下驍勇,越過冶鐵坊,直插神器局核心的衙門,路上偶遇十幾個遊兵散卒,自然是鐵蹄鋒刃相加,不堪一擊。
不過喧嚷之聲也因此傳播出去,楊村西側也有明騎來犯的消息很快往裏麵延伸。
“莫要戀戰,先結果了尚可喜!”
王愬夾著馬腹,咬牙驅馳,以馬槊挑殺了一名閃躲不及的綠營兵丁,借著暗色之下的火光,在錦衣衛探馬的引領下,往楊村中心地域去。
而在楊村北麵,被文晏騎兵突襲的救火清兵,自然亦早是血流漂杵,留下數十具屍體,慌忙四竄。
文晏領著一眾人,手持火把,先將木料坊點了,加大火勢,緊接著又開始點旁邊的軍械作坊。
尚可喜還未知道明騎主力是自西邊來,所以點兵之後,先是勒馬往北邊文晏處這裏。
見對方正放火作亂,連忙策馬相戰。
文晏知道自己人少,卻是不主動與之相對,隻是抽空放火,而後往回退縮。
凜凜火光之下,兩股精騎反複周旋。
總是有不經意間,三五騎士捉對廝殺,迸射出淋漓火花,折戟斷臂。
尚可喜正值四五十壯碩之年,亦是身經百戰,來回之間,竟是帶著親衛斃殺了數騎,將文晏等人逼退近百步。
文晏見狀,也隻得咬牙親自和對方碰上,苦苦支撐。
可尚可喜心中卻有疑慮,不對啊,這股明騎看起來還不足百人......
莫非......
正當他略作思量之時,身後卻是一聲轟隆巨響!
“轟隆隆!”
山崩地裂,如江海斷流般的氣浪奔湧,宛若地震一樣,人喊馬嘶,戰馬紛紛受驚,四處失控亂竄,令騎士勒令不及。
有些身姿弱的馬騾,甚至被嚇得伏倒在地,將身上兵卒摔了下來。
餘波陣陣,足足持續了十數息。
尚可喜亦是胸口一悶,死死勒住戰馬,快半刻鍾後,才大口鬆氣緩過來。
而那明將所領騎兵,卻是如同預知一般,早就往後撤到快二百步開外,雖然也受到波及,但情況卻是好些。
見此狀況,這般驚天動地的動靜,尚可喜也是玩火器的行家,如何不知發生了何事?
必是火藥坊被人點了!
神器局的火藥主要分兩處存放,其一是衙門旁的倉庫,裏麵儲存的火藥是裝好準備運往前線補給的,其二就是火藥坊,是眼下剛生產出來就地暫存的。
火藥坊在楊村中間偏西的位置,距離這裏大概是兩裏多的樣子,都能傳出如此動靜,可見情勢如何。
近萬斤火藥同時迸發怒火,雖說黑火藥用作爆炸,其實威力不大,但架不住量大啊,這可是近萬斤。
(這裏說個題外話,黑火藥在曆史上其實主要用作發射藥,當做炸藥其實威力沒有那麼大,明代著名的“天啟大爆炸”之所以是未解之謎,就是因為哪怕當時的京師王恭火藥廠裏有一萬噸黑火藥,也不會造成那麼大的傷亡,史載死傷兩萬餘人,要麼是史書記載失實,要麼就是另有緣故。)
哪怕先留下火繩,而後迅速遠遠跑出了一裏的王愬等人,亦是被這爆炸驚得戰馬嘶鳴不斷。
好在事前都已經做好準備,堵住馬耳,不至於驚嚇過度。
待爆炸平息後,王愬才勒馬,以長槊一指還在煙塵之中的楊村北側
“尚賊正在北麵,眾將士與我建功立業去!”
身後驍勇自然也挺兵相隨。
尚可喜反應過來後,連忙調動一隊數十騎親兵,往後查看情況。
可還沒等他們出發數十步,就遇上了迎麵撲來的王愬明騎。
“刺啦!”
騎兵相衝,首重長槊,交錯之間,也沒什麼戲文裏“大戰三百回合”的過程,往往一個照麵,就留下一條性命。
王愬挺槊刺殺一騎,身後同袍亦紛紛效仿,前排直刺開路,後排則挽弓仰射掩護。
竟是突然之間,就斬殺二十餘騎,打開通路。
尚可喜見狀,自然是大怒,知道為今除卻血戰別無他法。
而剛才還在苦苦支撐,折損十餘騎的文晏部卻是士氣大振,又回馬殺來。
於是乎,尚可喜所部兩百親衛,竟是在這火場之間,被前後夾擊。
兩軍不再多言,唯有血勇拚殺,王愬若是不能快速結果了尚可喜,等一日過後,天津方麵的援兵怕是就能抵達。
而尚可喜更是被逼到牆角,除了拚命別無他法。
“嗖嗖”
火光間,飛失利箭,你來我往,不時有人中到要害落馬,而更多的,則任憑釘在甲胄之上血流不止,卻也一聲不吭,依舊勒馬鏖戰。
兩軍俱是精銳騎兵,不相上下。
可明軍這邊畢竟占了人數優勢,再加上又是前後夾擊,出奇突襲,逐漸占據上風,不斷結隊獵殺清騎。
一刻鍾的功夫,尚可喜部又減員數十,隻剩下百餘騎。
尚可喜身中一失,麵色蒼白,長歎一聲,到底還是求生欲望強盛,在親衛護佑下,打算從東麵突圍。
可王愬哪裏會放過他?
帶著十餘精銳,緊追不舍,仗著伊犁戰馬腿力,死死咬住。
兩隊騎兵前奔後逐,一路拚殺至楊村東側數裏之外,依舊難解難分。
尚可喜實在無法,馬力不濟,且身邊親衛死傷殆盡,隻得咬牙憤然,轉身拚死一搏,他瞧準了那帶頭的青年將官,知道對方是領頭,若是能擒殺下來,自然能解危局。
王愬麵色冷然,挽弓抽箭,三矢連珠。
“嗖嗖嗖”
一箭落空,一箭被尚可喜眼疾手快躲開,最後一箭卻是射中戰馬,命其馬速大減,立地嘶鳴。
而王愬發箭之後,卻是繼續挺身,先是以長槊直刺,騙得尚可喜橫矛格擋,可沒成想這一擊卻是虛的。
那王愬竟是幹脆霎時間棄了馬槊,在尚可喜驚駭之際,另一手中早已挾有馬刀。
刺啦......
猩紅飛濺白雪皚皚之上,火光映襯,甚是駭人。
“尚賊授首!”
身後騎兵呼喊之聲逐漸傳播,文晏等人也紛紛歡呼。
三百多人聲音竟是壓過戰場,令剩下的清兵無不麵色倉皇。
火光灼灼,楊村南麵畏縮家中的百姓,聽聞北邊喊殺聲逐漸平息,亦有幾個膽大不要命的偷偷出來查看。
隻見那北麵奔來數騎,手中卻是擎著不知幾年前,久未見過的紅旌三辰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