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南方各省的秋闈鄉試剛剛結束。
光烈六年的鄉試比以往又有了新的改變。
在傳統的八股之外,開設了一個新的科目,“新學科”。
參加考試的秀才,可以選擇是考經義還是新學。
新學與經義不同之處就在於,它完全不考八股,而是將四書五經的內容濃縮成十道問答題,稱為“文言”。
而且占比很低,隻有全部科目的五分之一,其餘四科分別是策論,格物,數學,曆史。
從科目安排上就能看出,這些內容和正在快速普及的小學教育科目基本相同。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些科目的考試內容,基本上就是小學課本的加強版而已。
由於第一批小學學生已經畢業,在浙直、江西等地,已經有第一批中學開設了。
鄉試當中的新學考試水平,都是基於這些中學教科書開設的。
當然,並非照抄,而是在難度上有所加深拓寬,否則隨便找一個讀過中學的學生都能考過,那就丟失掉選拔意義了。
朱由榔提出的原則是,內容普及,難度加深。
這有點像後世高考的出題標準,大概就是內容不能超脫教科書,但在難度上卻要具有選拔效果。
至於教科書,啟民書社也下了大功夫,盡可能的降低造價,在小學和中學課本之外,還發行了一批麵向社會的科普書籍,在國家支持下,通行標準的四本《文言輯錄》、《格物通識》、《曆史簡紀》、《數學小論》單價一度壓到了百文左右。
書社幾乎是不賺一分錢的在發行這些書籍。
以至於皇後王芷不得不指示書社,多發行一些通俗小說,來補貼教材和科普書籍的發行,否則書社真得變成虧本買賣,但即使如此,啟民書社每年基本上也就能維持收支平衡而已,最多盈利幾千兩。
不過效果還是相當顯著的。
當今年鄉試宣布在經義科之外,另開新學科舉人,兩者並行考試。
廣大士人都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事情早在光烈三年的時候,就已經在宣傳了,當時各大報紙每天都是吵來吵去的。
經過三年時間,這些新的書籍通過國家支持和超低價迅速普及開來,再加上小學、中學也用這些內容當教材,你就算不科舉,想當小學教員,也得學啊。
整個江南都掀起了新學熱,不得不說,此時的晚明士人,可能在生活作風上墮落了些,但在思想上的確比較開放,格物、數學之類的東西,也從來不是什麼稀罕物,當年徐光啟、李之藻又不是沒研究過。
若說驚世駭俗,比基督教如何?基督教都能傳播開來,何況這些的確有用,而且在一些儒學新派眼中,合乎義理的學問。
甚至,作為《寧報》、《啟民報》多次特邀,在這幾年學壇、文壇上大展風采,被尊稱為“南雷先生”的黃宗羲,直接打出旗號,要“滌蕩舊學,重開新學”
按照他的說法,要是宋明理學,朱熹、二程那套這麼牛逼,南宋會變成那副鬼樣子?
明初洪武、永樂、宣德之時,能夠興盛開拓,就是因為受這些逼玩意影響少,此後衰落,就是因為受這些逼玩意影響大!
他認為,應該將儒學往前推移到兩漢公羊派那種“內聖外王”、“尊王攘夷”的時代。
當然,這並非是一味地溯古,而是推舊開新,與王陽明的心學結合,重立儒學道統。
此言一出,引起軒然大波,但也不算稀奇,明中期以後,質疑宋明理學的大儒大有人在,黃宗羲不是第一個。
但他是真的足夠激進。
六月份時,黃羲之直接在《寧報》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原君》
“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
“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益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
意思就是,上古時期的那些聖君,堯舜禹湯,之所以能夠統治天下不是因為他們是什麼狗屁“天子”,而是因為老百姓擁護他,所以他才有權力。
反過來,身為皇帝,如果得不到老百姓的擁護,不能為天下人爭取利益,那你憑什麼是皇帝?憑什麼擁有權力?
簡而言之就是兩句話:天下為主,君為客;天下為公,君為害。
這話簡直就是往幾千年的封建法統根子上砍,什麼狗屁“受命於天”,你朱由榔,乃是“受命於民”!
所有人看到這篇文章的第一反應不是黃宗羲瘋了,畢竟大明從來不缺“瘋子”,當年李贄比他瘋多了。
而是,朝廷的監督部門眼睛瞎了嗎?錦衣衛眼睛瞎了嗎?這文章是怎麼發布在報紙上的,還是具有皇室背景的《寧報》?
要知道,無論是官辦還是民辦報紙,發行之前都要在禮部衙門留一份備案的。
甚至有意見相反的士子跑去禮部舉報黃宗羲“大不敬”。
這事沸沸揚揚鬧到禦前,朱由榔隻批示了一句話。
“非設天下以為天子也,乃設天子以為天下也。”
這是春秋戰國百家爭鳴時,法家的創始人慎子的名言。
意思就是,因為天下需要一個天子來管理,所以才有天子,反而言之,如果老百姓有了天子,生活反而不好過了,那自然也就不需要天子。
這話就相當於認可了黃宗羲的說法。
有了皇帝的背書,黃宗羲的學派迅速擴充,在江南地區壯大起來,一度可以和東林複社那幫子學究打擂台。
他們自稱為“奉民派”,意為過去的宋明理學,將什麼狗屁天道義理,淩駕於萬民之上,實在鬼扯。
他們的綱領便是黃宗羲提出的“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其實黃宗羲的思想遠比朱由榔所知道的更加激進,曆史上,他甚至主張廢除君主製,發展資本主義經濟,民權平等,法製建設等等,被譽為“中國思想啟蒙之父”,是中國的盧梭、孟德斯鳩,甚至還要比後者早了半個世紀。
而此時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是,這一派士子中,後來湧現的部分激進者,被稱為“革鼎派”,在朱由榔逝世的幾十年後,將掀起巨大的風暴......當然,這是後話了。
時間到了秋季後,朝廷開始為北伐造勢,各個報紙都開始重提鼓動北伐,酒肆戲樓裏,《忠烈傳》的說書和戲劇又開始排布起來。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自從光複南京以來,明廷屢屢捷報頻傳,收複四川,收複陝西,登陸朝鮮,登陸遼東,蒙古反正。
大大增加了民間的信心,所有人對於北伐都充滿了信心,不少士子幹脆投筆從戎,不願錯過這靖難之役後,時隔兩百年,難得的一次建功立業機會。
等這次北伐過後,再想獲得封侯封公的功業,可就不容易了。
而對於商人士紳而言,體現就是對國債的搶購。
光烈二年時,國債發行,還需要朝廷拿海務公司的股份作抵押。
到了現在,隨著明軍的節節勝利,所有人對國債的質疑都被打消了。
征購國債,成了商人和士紳間的流行,畢竟國債利率是銀行的兩倍以上,保值作用更強。
以至於財部將原本計劃的八百萬元國債擴充到了一千萬。
其實北伐的軍費消耗上應該用不了這麼多,但財部考慮到,伴隨著北伐進行的,除了軍事戰役外,還要安置處理殘破的北方各省百姓,這也是一筆不小開支。
不過好在,多爾袞已經為大明做好了初步工作。
此時參加秋闈的士子還未返鄉,北伐的消息傳開後,迅速引發一陣陣討論,無不躊躇滿誌,許多人前腳看完報紙,後腳幹脆就不打算繼續考了,前往兵部衙門報名參加軍中文官名額。
而也正在此時,北麵滿清的議和使團抵達江淮。
消息傳到南京,猶如烈火澆油,激發一陣嘈雜議論。
大家的第一想法就是,他媽的,你建奴也有今日?
九月末,使團抵達揚州,準備南渡金陵,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堅定抗清的天子並未將對方拒之門外,而是大方的表示,願意在十月初的朝會上接見滿清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