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乾清宮
一眾滿漢文武大臣,分次而站,心中都有些沉重,不敢抬頭去看站在首位的多爾袞。
多爾袞沉著臉,看著手中奏章
最新情報,明軍在江淮,湖廣、陝西前線,開始調動聚集兵力,眼看就是有動手的跡象。
而與此同時,蒙古方麵,額璘臣叛變引起的軒然大波仍然在持續,察哈爾八旗雖然也與之有幾次交手,但其他蒙古部族的冷眼旁觀,已經說明許多問題了。
遼東方麵,明清兩軍之間的對峙逐漸延伸,誰也奈何不了誰,陷入僵持。
而此時,明廷方麵有意北伐的消息,無疑是一份重磅炸彈,瞬間讓本就如履薄冰的滿清朝廷恐慌起來。
多爾袞實在是頭痛萬分。
說老實話,這幾年,他做的已經很不錯了。
在喪失江南半壁之後,依然能統合各方,堅決進行了一係列改革措施,挽救了滿清行將崩潰的局麵,並重新鞏固了統治。
在經濟上,開始大規模推廣屯田,於山東、北直、河南、山西四省,將荒蕪的田地分配給流民,甚至還給予了必要的種糧和農具。
雖說相較於南邊,北麵的朝廷租賦沉重得多,但相較於之前,已經是非常巨大的改善了,甚至比天啟崇禎年間還要好些。
在政治上,他一方麵壓製了八旗宗室氣焰,盡可能的提拔了一批堪當大任的漢臣進入督撫和六部中樞,來幫助自己推行改革和恢複經濟。
如提出改革屯田的孟喬芳,被任命為戶部尚書、山東總督,榮寵一時。
原天啟朝的戶部侍郎黨崇雅,提出“寬慎減刑,緩和滿漢”,通過法律上的讓步和緩和,來減輕民族矛盾。
被多爾袞頂著部分八旗貴族的反對聲中同意,還加封其人為刑部尚書、翰林院大學士,兼太子太傅。
另一方麵,又在昔日的八旗名將們逐漸凋零之後,從新的宗室子弟中提拔了一批新銳將領,來參與軍政,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現在的新鑲白旗旗主,多羅郡王嶽樂。
原本隻是矮個裏麵拔高個,臨時頂上去的人選,可後來,讓多爾袞驚喜的是,這個年僅二十出頭的年輕將領還真是有兩把刷子。
除此之外,還有正黃旗的穆占、正白旗的賚塔等,一波年僅二三十歲的青年將領,脫穎而出,表現出不遜於自家父兄的勇毅。
這一批年輕的八旗大臣,相較於自己的前輩,有一個顯著特點。
就是他們大多出生成長於後金統治穩固以後的階段,所以受漢文化熏陶更深。
其中代表就是剛剛被多爾袞提拔為弘文院大學士,議政大臣的正黃旗,馬佳氏的圖海。
其人早在皇太極時期,就是以筆帖式(中樞文吏)起家,熟讀漢家史書、典籍,甚至給自己取了一個字——麟洲,和諸多漢臣關係尤近,論文化修養,還真不比漢人那些個舉子差。
而且與此同時,這些年輕人也沒有丟失自己父兄傳承下來的尚武精神。
曆史上,圖海一方麵主持修訂《大清律》,充《世祖實錄》總裁官,先後擔任禮部、刑部尚書。
另一方麵,又掛帥先後遠征蒙古,降服王輔臣,平定吳三桂。
曆仕順治、康熙、雍正三朝,中流砥柱,說一句文武雙全,並不為過。
這也是曆史規律的體現,自古以來的王朝當中,一般前兩代最為輝煌,人才輩出。
因為第一代篳路藍縷,艱辛創業,如明初洪武將相,或是漢初三傑,淩煙閣功臣等等,都是起於草莽的人傑。
而第二代人,一方麵還沒有脫去上一代遺留的氣魄和勇毅,另一方麵又得到更好條件的培養,往往能出文武雙全的經世濟民之才,如漢武名臣,永樂、宣德君臣等等。
但再往後,隨著勳貴世家子弟逐漸墮落,便一代不如一代,能偶然有一二堪用的,已是不易。
所以滿清現在的情況有些特殊,一方麵作為一個新興政權,他還遠沒有到腐壞墮落的地步,年輕一輩中,依然還有不少俊傑翹楚。
但在國家實力上,又的的確確陷入了空前窘境,舉步維艱。
這也是朱由榔鄭重其事,對待北伐必須萬事俱備,一再謹慎的原因。
滿清不是蒙古、瓦剌之類那種純粹的部落政權,早在皇太極時期,它就已經完成了自身的封建化。
換而言之,此時的滿清高層之中,是有不少堪當大任,受中原文化影響極深的人才的。
這也是滿清作為一個十幾萬人的小部落,為什麼能夠入關統治兩百多年,比橫掃歐亞的蒙古人還長的原因。
因為它本質上,其實更類似於一個大號遼金、西夏。
“大家都說說吧,看樣子明廷北伐應該是板上釘釘了,該如何應對?”
多爾袞將奏章丟開一邊,皺眉問道
這兩年他感覺自己從未這樣累過。
大學士範文程首先發言
“奴才以為,為今之計,明廷皇帝決心已定,我朝能做的隻能一邊盡量拖延,一邊整軍備戰了。”
其實隨著多爾袞的改革和部分政策寬和,漢臣已經不必再自稱奴才了,如孟喬芳等人,上奏章時都自稱“臣”,但範文程、寧完我等人也許是為了凸顯自己從龍之功的地位,還是喜歡如此自稱。
“如何拖延,如何備戰?”
多爾袞接著問道
範文程早有準備,解釋道
“奴才以為,可先派使者南下,要求和明廷議和,自古凡偏安江南之國,其士紳多以苟且偷安,這光烈帝年輕氣盛,多以籌措北伐,那些個江南士人必然心中慌慌,若是我朝先來示好,必然能收奇效。”
這就有些類似於當年宋金議和了,利用江南士紳對於北方敵人的恐懼,來消除打擊北伐勢力。
但範文程和多爾袞都知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此時占據優勢的可不是清軍,而是明廷,此舉就算有些效果,也相當有限。
多爾袞頷首
“可有合適人選?”
範文程推薦浙東名望,東林出身的陳之遴出使,這廝當初和錢謙益等人交好,在江南士紳中名聲不小。
但多爾袞卻覺得不夠,雖說他對這些東林舊臣一般也有籠絡,但更多是出於安撫漢臣需要,並不意味著他會信任這些人的能力。
而且陳之遴一聽聞這話,頓時麵色煞白。
這出使可不是啥好差事啊,以明清之間的關係,又加上那明廷天子是出了名的立誓抗清,若是一個不高興,把自己推出去淩遲了又如何?
連忙出前,表示自己家中老母病重等等,泣不成聲,引得殿中眾人厭惡。
正在此時,卻是正黃旗出身的弘文院學士圖海主動請命,希望能夠率眾出使
按照這個年輕人的話說
“自順治五年以來,臣多聞‘光烈帝如何如何’,但凡前線將帥,都言其人剛毅勇決,有肖漢之昭烈,臣自少時便酷愛讀史,有如此人物,若能一睹其麵,亦為人生快事,縱死何憾。”
多爾袞聞此言,也不禁讚歎
“我八旗男兒,當有此誌氣!”
隨後以圖海為主使,陳之遴為副使,南下金陵,出使明廷。
另一方麵,滿清也迅速加緊備戰。
經過三年整備,滿清手中已經建立起了十二鎮綠營新軍,合計約十五萬人,再加上約二十萬的普通綠營,以及十萬八旗,還有兩三萬蒙古騎兵。
總兵力卻是比明軍還要多些。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那二十萬普通綠營,江南丟失後,連軍餉都快發不清,而且許多都隻有一個編製,具體多少人很難說,能有多少戰鬥力?
至於滿蒙漢八旗,雖說人數上還有十萬之眾,但三分之一都是後來補充的新卒,早已今非昔比。
唯一還能勉強指望的,隻有那十二鎮新軍了。
自建立神器局以來,經過三年砸鍋賣鐵的生產,又有荷蘭方麵的技術支持,成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先後產出合用火銃超過四萬支,加上軍中挑選出的火銃,全軍火銃裝備量在五萬以上,將近六萬。
還有各式新鑄火炮,在內外套管技術攻破後,效率提升不少,現在也逐漸接近四百門。
說實話,這樣規模的陸軍,在十七世紀的世界上,也就明軍可以穩壓一頭,放在歐洲,那都是能把一眾“強國”吊起來打的。
南北雙方之間的對決,與其說是中國南北朝內戰,不如說是當今全世界最強大的兩個政權與軍隊之間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