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川陝光複!”
“吳三桂身死,川陝光複!”
南京街頭,報童揚起手中最新刊印的報紙,口中大聲叫賣。
街旁酒肆茶館裏,不少人都會叫住,買一份看看。
如今的南京士民,已經習慣報紙這新鮮玩意的存在了,尤其是皇室和翰林院主辦的《啟民報》,朝廷和內閣通過的最新法令,都會在上麵告知。
故而很多商賈、士人都非常關注,對於士子而言,現在大明的取士製度變革很大,不是隻有科舉進士一條出路,哪裏又招官吏人手,都是機會。
比如之前市舶司擴建,就擴招了七百多士子,不少秀才、舉人乃至於童生,隻要能通過考核,也能穿上官袍,吃上皇糧。
而對於商賈而言,朝廷的政策,往往就是商機。
比如前幾日刊登的《民屯令》和《民墾令》,就讓許多商賈看到了商機,隨著移民入川和分田民屯工作的進行,整個長江以南,短時間內,就要多出一兩千萬的自耕農。
這些新出現的自耕農家庭,大多原本都是佃農、雇工,獲得自己的土地後,對於鐵製農具的需求肯定也會擴大。
所以大量商賈雲集廣東、湖廣等產鐵、冶鐵、製鐵重鎮,投資擴建生產規模,搶占市場。
小農經濟看似自給自足,沒有資本市場切入的空間,但其實並非沒有突破口。
這個突破口就是手工業品。
曆史上,鴉片戰爭以後,歐洲就是利用工業規模生產對手工業品的壓倒優勢,切入占領中國市場。
眼下,大明有資本色彩的工業區主要分布在三個地方,其一是環廣州的珠江口工業區,包括佛山、東莞、香山等地,主要以冶鐵、製鐵和部分陶瓷工業為主。
其二是湖廣至江西、南直沿江地區,長江中段工業區,主要圍繞大冶鐵礦展開,以軍事工業為主,還有部分紡織、被服廠,隨著統治中心向南京轉移,許多肇慶、佛山周圍的軍事工廠都逐漸遷移到長江南岸。
廣東的工業結構,軍事色彩逐漸減退,而民營商業工廠填補空白,走向經濟繁榮。
其三就是浙直工業區,以南京、蘇州、常州、鬆江、杭州等傳統手工業基地為核心,除了少部分軍事工業外,主要以民營輕工業為主。
尤其是紡織業,短短半年多時間,由於朝廷政策的寬鬆,鬆江等府的紡織業大為擴張。
酒肆食客們看著報紙倒也沒什麼太多驚喜,早在前日,從四川遠道而來的報捷騎士,衝入城內,一邊跑,一邊喊,便讓全城皆知。
城中群情沸騰,不少川籍、陝籍商賈士子在門前點起鞭炮,劈裏啪啦的響了一天。
對於朝廷而言,收複川陝,是日後北伐策略的重要一環,而對於普通士民而言,則意味著心理上的很大變化。
在此之前,明軍光複江南以後,一方麵意味著大明從瀕臨滅亡(準確來說是已經滅亡)的境地重新拉了回來,至少可以和北麵分庭抗禮。
但另一方麵,也導致“偏安”思潮的流行,尤其是許多江南文人,對於北伐收複中原缺乏支持,甚至反對,害怕到時候連眼前的形勢都會喪失。
畢竟自古以來,南方統一北方的案例實在是罕見。
很多人心中,現在的朝廷更類似於東晉、南宋那般局勢。
但好在這種思潮還沒有廣泛傳播,畢竟明朝不是宋朝,社會的整體風貌大不相同,體現在文化和意識形態上,就是年輕士人大多比較激進,誰要是敢明麵上談什麼“偏安”,估計房子都要被人點了。
這次川陝大捷,可謂一針強心劑,陝西已經屬於北方了,拿下川陝,就意味著光烈朝已經不完全是一個偏安的南方政權了,徹底將社會中“分江淮而治”的思想滌蕩幹淨。
不過對於看報紙的商人而言,他們更在乎內閣剛剛發布的另一條法令。
月初,隨著度田初步完成,江南士紳集團利益受到沉重打擊後,朱由榔終於在“大棒”之後,拿出了“胡蘿卜”。
內閣正式頒布新的《行社法》
新法規定,凡經營規模達百兩以上,人數五人以上的商業組織,需在府衙報備,發放行社牌照,確定股權關係,成為官方認可的商社、商行。
這看似是在給商人增加麻煩,但事實上,背後配套的政策卻不止如此。
確立商業行社製度後,首先是廢除了過去的貢調製,也就是在過去,由於明代嚴苛的戶籍政策,從事工商業的匠戶、商戶,社會地位極低,還要負擔每年宮中固定的“貢調”。
是的,從法理上說,商稅是歸屬皇室內帑(皇帝的私人財產)的,而匠戶則需要每年向皇室進貢手工業品。
朱由榔廢除了貢品製度,哪怕是皇家,想要吃穿,也必須花錢向民間平價購買,這極大限製了皇室斂財的能力,老百姓沒有“養爹”的義務。
其次,在限製了士紳階層進行土地投機後,卻鼓勵他們參與市場行為,投資商鋪、廠房、海貿等等。成立行社後,原本鬆散的商人,可以形成一個法權主體,也就是所謂的“公司”,來進行市場行為。
朱由榔始終認為,要改革,首先就要從自己改起,一方麵鼓勵別人搞投資,讓別人進步,另一方麵皇室自己都還用封建地主那一套,未免太過虛偽。
除了宮殿和園林外,皇室不得占有任何生產性土地財產,不得參與土地投機,但可以進行資本投資。
朱由榔將商稅從內帑重新劃歸國庫,但卻保留了百分之十,每年商稅會有一成上交內帑。
這倒不是朱由榔舍不得,對於他這種地步的君主,內帑沒有任何意義,他真想用錢,直接從國庫拿,滿朝文武攔得住嗎?
哪怕對於後世君王而言,整個皇宮,撐死千把號人,能有多大開銷?
除非學嘉靖那種,沉迷煉丹修仙,大興土木,這種君王,縱容他才是民族和百姓之禍。
朱由榔留下這一筆商稅,是為了更大的目的——教育普及。
是的,他想以皇室的名義,把這筆錢拿出來,搞義務教育,如果能夠成功,不僅對於國家和民族而言,是一件千古幸事,對於皇室而言,這也是一筆無形的財富。
曆史上,隨著資產階級革命運動的發展,不少皇室君主被推上了斷頭台,一戰後,各國民主思潮風起雲湧,歐洲無數皇室和國王的桂冠落地,如俄國沙皇,直接被全家突突了。
而德國皇室卻是一個例外,雖然在戰後十一月革命浪潮下,被迫退位,但德國皇室卻依舊在德國社會中享有廣泛聲譽,免於清算,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德國皇室是德意誌近代化的主要推動者之一。
當年,普魯士是全世界最早進行義務教育的國家,普魯士國王威廉三世甚至將王宮讓了出來,交給洪堡大學做校舍。
那時候的普魯士,才剛剛被拿破侖擊敗,割地賠款,隻剩下四個省,還要向法國支付1.5億法郎賠償。
可在這種情況下,威廉三世堅持要搞義務教育,拿出王室最後一點家底,將王宮讓了出去,全國上下勒緊褲腰帶,讓每一個孩子走上小學課堂。
他對自己的大臣說
“這個國家必須以精神力量來彌補軀體的損失。正是由於窮國,所以要辦教育。我從未聽過一個國家辦教育辦窮了,辦亡國了。”
直到1846年,也就是清朝剛剛結束第一次鴉片戰爭的道光年間,普魯士全國適齡兒童入學率,是百分之八十二。
全國八成以上人口都接受過小學以上教育,這是什麼概念 ?
我國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才能達到這個標準。
如果能以皇室力量,向普魯士王室那樣完成這一偉業,朱由榔甚至都不奢求八成,隻要五成以上。
無論日後政治局勢如何發展,甚至真有不開眼的子孫後代胡作非為,隻要遍布全國,冠以皇家之名的小學堂還在,這都是大明皇室的一道免死金牌。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朱由榔心中就久久無法平靜,在他看來,這是比什麼封狼居胥、飲馬翰海偉大不知多少倍的功業。
這對於整個國家的近現代化,將是何其磅礴的推動力。
正如普魯士元帥毛奇,在普法戰爭勝利後說的那樣
“普魯士的勝局是在小學教師的講台上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