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同陰雲

光烈三年,順治六年,五月初四

山西布政使司,大同府

到了明代,由於氣候變化,曾經作為膏腴之地的河東重地,眼下逐漸凋零起來,但戰略位置依舊關鍵。

對於任何建都北京的政權而言,宣府大同和山海關,就是左右門戶,隻要其中一個失陷,京師便有傾覆之危。

當初宣大被李自成占領後,北京周圍各部無不望風而降,而滿清從山海關入關後,也得到了同樣效果。

但望風而降,未必是好事。

這也是朱由榔為何對降清漢軍格外苛刻的原因,過去,也有大臣建議過,可以對降清漢將寬容些,如滿清那般,隻要對方改旗易幟,就不幹預其他。

但卻被朱由榔拒絕了,降清漢軍和農民軍是兩碼事,對於軍閥化的封建軍隊而言,招降納叛容易,但想要事後整頓就麻煩了。

現在的清廷就陷入這樣的窘境,以前橫掃天下,所向披靡,自然無人敢說個不字,但一旦形勢受挫,擴張勢頭被打斷,許多原本沒注意的問題就湧現出來。

比如,大同這種京畿鎖匙,居然還掌握在薑鑲這種“三姓家奴”手中,除此外,如陝西、甘肅等很多原九邊地帶,都掌握在叛將軍閥手中,之前如日中天時,人家自然不敢做啥,可清廷不行了呢?當年怎麼“效忠”崇禎,明天他們就會怎麼“效忠”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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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城內,山西都司府中

薑鑲坐在案首,麵如沉水。

麾下將領牛天光、劉遷分別而立。

還有一名小校打扮的年輕人,正是當年錦衣衛初立時,幫助李定國挑起沙定洲部內亂,奪下昆明城的百戶孫齊信,此時已經升到了千戶。

“將軍,不必再遲疑了,我們已經得到消息,多爾袞讓英親王阿濟格、禮親王滿達海,一起出兵。”

“區區一個蒙古部落叛亂,哪裏用得著兩個親王出馬?這分明就是奔著大同來的!”

孫齊信肅然勸說,兩名部將也頷首讚同,看向坐在首位的薑鑲。

薑鑲原本是大同總兵,和左良玉那種半路出家的軍閥不同,薑家世代將門,在九邊有不小影響力,這也是他敢於做“三姓家奴”的原因,無論是崇禎、李自成,還是滿清,都需要他來穩定九邊。

除了他自己控製宣大重鎮外,其兄薑讓是榆林總兵,其弟薑瑄是陽和副總兵,影響力遍布陝北、晉北。

山西北部

可多爾袞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一直縱容這樣一個不確定因素懸在臥榻之側的京畿門戶?

月前,漠南蒙古二楚虎爾部叛亂,此時的漠南蒙古諸部殘破散亂,就這個規模的亂子,其實薑鑲自己都能解決,但多爾袞卻抓準了機會,立即下令,讓阿濟格和滿達海率大軍前往“平叛”。

聰明人不難看出,此行必經之地就是薑鑲所掌控的宣大,隻怕出塞平叛是假,假道滅虢是真。

於是乎,錦衣衛也知道,時候到了。

但這畢竟是賭上身家性命的事情,以薑鑲的性格,還是有些瞻前顧後。

“孫千戶,你也知道,此番一旦起兵,我薑某人可就萬劫不複了,前兩日北京那邊傳來音訊,說攝政王願意加封我為王,如孔、尚、耿三人一般,這讓本將有些難辦啊。”

孫齊信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封王,哈哈。”

薑鑲見對方笑聲不止,麵色有點難看,身側兩員部將也是怒目而視。

孫齊信停下笑聲,才說道

“將軍降清也已有數載了吧,那滿清的漢姓王爺是怎麼回事,您還不清楚嗎?且不說多爾袞是否在誑您,就算果真給了將軍一個王爵,又能如何?”

“同是王爺,耿仲明、尚可喜別說和多爾袞的睿親王比,能和瓦克達、碩塞那些郡王比嗎?”

“怕是見到個貝子貝勒,都得口稱奴才吧!”

薑鑲一時啞然。

孫齊信說得不錯,滿清對於降將爵位卻是慷慨,可這爵位除了名字上沾了個“王”,其他還有什麼?尚可喜別說和多爾袞比,和碩塞能比,和索尼那些八旗大臣比嗎?議政王大臣會議上,連列席的資格都沒有。

孫齊信整肅麵容,接著道

“反觀我大明天子,將軍也應聽說過,李定國、李過,當年乃是張李流賊餘部,如今一個武威郡王,領大都督府同知,一個領樞密使,以武將之身入閣為相!”

“登壇拜將,宣麻拜相,君王以天下軍政大事相托,何等榮耀?就算千秋之後,怕也少不了如徐中山(徐達)、常開平(常遇春)那般美名,比之給滿人當奴才如何?”

“滿清關外而來,本就提防漢人,縱使吳、尚、耿等人再怎麼封王,能決斷中樞,總理軍政嗎?”

薑鑲默然片刻,孫齊信說得不無道理,此時距離之前朱由榔登壇拜將(相)已經過去小半年了,消息也穿入了北方,對於那些降清漢將而言,心中無不五味雜陳。

滿清的確不重文輕武,甚至重武輕文,可這個“武”,說得是人家八旗子弟,而綠營是不在其中的,此時的八旗還沒有完全墮落,綠營將領們再努力,也不可能在清廷達到李定國、李過那種地位。

“可清軍來勢洶洶,我聽說阿濟格調了正白旗、鑲黃旗近萬人馬,這些可都是八旗精銳,還有那什麼綠營新軍,也動了近半,我靠什麼擋?”

薑鑲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話,又提及更重要的現實問題。

江南丟失之後,清廷也迅速反思了自己的失敗,再加上超過三萬滿洲精銳命喪南國,八旗力量的嚴重削弱,也促使滿清必須有所應對。

多爾袞畢竟一代梟雄,頗有決斷,他毅然抗住壓力,一方麵除了八旗諸部後備男丁補充外,還從海西、野人女真諸部征召新丁,填入八旗,補充缺額。

另一方麵,他下令讓尚可喜主持,聘請西洋人做顧問,在天津相仿南麵,建立“神器局”,負責督造新型火器。

雙方交戰這麼久,肯定有武器繳獲,這年頭的火繩槍也沒什麼技術壁壘,仿造起來不難。

而且此時,荷蘭人主動聯係了上來,這不難理解,此時台灣還在荷蘭手裏呢,作為目前東亞地區最大的殖民勢力,荷蘭人不願意看到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國。

尤其是,他們還知道,這個新興的帝國,有一個對海洋充滿野心的皇帝。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既年輕,有雄心勃勃的君王統一大陸,否則荷蘭很可能成為他的下一個目標。

於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專門派了由傳教士、工匠組成的,過百人的特遣隊,前往天津,幫助滿清建立神器局,並且還願意先向清廷出售一批火銃、火炮。

條件是六十萬兩白銀,並且允許荷蘭船隻進入天津港,在直隸、山東沿海建立教堂傳教。

多爾袞不僅全部同意,還追加了二十萬兩的火器訂單。

而且,江南的戰敗也表明,亂糟糟的綠營兵馬實在不堪一擊,日後和明軍交鋒中,隻會成為拖累。

為此,多爾袞開始整頓綠營,先從直隸綠營兵馬開始,取消了原先亂七八糟的建製,同樣效仿明軍編製,三千人編為一營,裝備火器,三營合編為一鎮,以總兵領之。

直到現在,已經在直隸整頓出五鎮新軍。

這次來大同的,就有其中三鎮。

孫齊信自信解釋道

“無妨,將軍能守則守,若不能守,亦有退路。”

“在下聽聞,將軍兄長正在陝西榆林為總兵,若是清軍兵鋒太盛,難以抗衡,何不通過策應,將大軍撤入陝西,屆時依靠關中形勝,易守難攻,雄踞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