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的消息傳出後,整個江南地區瞬時平靜下來,雖說會試放到了年中五月份進行,但很快大概三月份就會進行秋闈鄉試,時間相當緊迫,士子們可沒時間跑來街上“散步”了。
新的稅收政策減輕了原本岌岌可危的自耕農與小地主負擔,尤其考慮到拿下江南依舊是秋後的事情,江浙地區秋糧也酌情減征,部分之前滿清已經征過的府縣不重複征收,這看似尋常的舉動在封建社會卻堪稱“賢明”了。
讓市場上的糧食流通變得寬裕,連帶著像南京、蘇杭這樣的大城市中的居民們日子都要好過一些。
但與此同時,並不是所有人都很開心,有些人,反而陷入恐慌當中。
南京城內
朱雀街和西安門外大街,是南京勳貴們的府邸聚集所在。
原本朱門大戶、疊簷重樓的繁華地,卻突然如同被石子驚破平湖,激蕩恐慌起來。
“鋥鋥”
金屬甲葉互相碰撞的刺耳聲傳遍大街,閃爍的刺刀、鋒銳的長矛,以及那兜鍪之下,冷冽目光讓所有曾經富貴顯赫的家族心驚膽顫。
“砰!”
十數名甲士用門錘破開府門,上麵“保國公府”的牌匾被震顫欲落。
數十名甲士緊隨其後,魚貫而入,列為縱隊,步伐森然。
“你們在幹什麼!我乃是保國公!我是國家勳貴!”
一名身子壯碩,挺著大肚子的中年人被士卒拎了出來,身側女眷一陣慌亂,四散奔逃,有親信家丁要上前阻攔。
“砰砰!”
數發火銃鳴槍示警,眾人頓時就不敢再動。
中年人正是保國公朱國弼,其人是宣德至成化年間的名將朱永之後,第八代保國公,原本保國公爵位在百年前,就因過降為撫寧侯,但弘光繼位之時,朱國弼出了大力,位在勳臣之首,便加封為國公。
說起來其祖先朱永,就是當年成化犁庭的主要將領,擊破建州女真,橫掃遼東,但時隔近二百年後,其子孫卻是在多鐸兵鋒尚未及城下,便帶著一眾文武投降。
之所以追究他,也是有原因的。
因為不同於其他普通將領和大臣,多鐸南下之時,朱國弼是南京留守,是武官之首,手中握有城防兵權,是“主謀”,而非“從謀”。
除此之外,他的罪過還不止這些,肇慶朝廷班子回到南京後,戶部、都察院聯手重新清查檔案府庫,有些事情也浮出水麵。
崇禎十七年,當時朱國弼被崇禎委以重任,讓其提督漕運、坐鎮淮安,加太子太傅,希望能幫朝廷穩住漕運通暢,為北方正在進行的戰爭輸血。
但就在京師陷落之時,朱國弼不顧巡撫路振飛勸阻,侵吞了大量漕糧、漕銀。
局勢一穩定,有些事情就要秋後算賬了,朱由榔實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理由放過這些人?連黔國公那種算是忠心耿耿的,都要拿出家財表示一二,要就這樣算了,豈不是對不起人家?
何況自己剛剛才冊封了大量新進勳貴,大明朝不需要這麼多公侯,既然有新的進來,那最好就得掃地出門一批。
再說京師淪陷之時,居然反而侵吞軍資,又帶頭獻降南京,說不好聽點,坐視兩任天子蒙難!別說抄家,朱由榔就算滿門抄斬,都沒二話可說,如果毫不追究,反而會受人議論。
“搜!”
抄家官兵由禦前司、錦衣衛內視司和駐防南京的王興部兵馬聯合組成,為突出重要性,帶頭的正是禦前兵衛司指揮使李景興。
自從入駐金陵以來,李景興的身份是眾所周知的,基本上隻要他出麵的事情,就可以代表天子的態度,如今帶頭抄家,必然就是宮裏的意思。
“我不服!我不服!”
“當日降清,也非我一人決斷!總不能隻是因為我是留守,便隻追究我的責任,我不服!”
朱國弼大聲喧嚷,想要掙脫束縛,但被左右士卒死死按住。
李景興藐了對方一眼
“保國公請放心,這次絕對不止針對你一家,去魏國公府、靈璧侯府、安遠侯府的兵丁已經在路上了。”
朱國弼頓時被堵得啞然失聲,而後更加瘋狂地叫囂道
“不止!還有內閣學士王鐸!還有錢謙益、朱之臣、梁雲構!我隻是被逼無奈!被逼無奈......”
也不等對方喊完,就被壓了下去裝上囚車,這些事情,錦衣衛和禦前司早就調查清楚了,用不著他複述一遍。
保國公府內所有仆役、丫鬟、內眷全部被帶走,經過甄別之後,仆人、丫鬟等會被發還身契,恢複自由,小妾之類也會被勒令改嫁,非嫡出子嗣也不多追究,要麼隨母改嫁,要麼幹脆由朝廷撫養。
唯有直係家屬恐怕就比較慘了,朱由榔到也不想搞個滿門抄斬,除了泄憤作用不大,而且說實話,當初南京不戰而降的責任,與其說是朱國弼和錢謙益等人的,主要其實是弘光的,當時江南尚有近二十萬大軍,就算長江守不住,也不該隻身逃跑,在這一點上,表現還不如當年的宋高宗呢。
完顏構再拉,起碼生死存亡之時,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
朱由榔對這幫人動手,完全就是出於某種“不要白不要”的想法,畢竟打仗還是相當花錢的,大半年幹下來,原本籌措良久的積蓄,一下子又快見底,雖然也稱不上窮,但誰會嫌錢多呢?
如果麵對士紳集團,朱由榔要猶豫二三的話,麵對這些“前朝”勳貴,實在是不知道有什麼好怕的,當年文官集團都能按著他們欺負,何況現在的朱由榔。
整個南京城一日之內,雞飛狗跳,一隊隊頂盔摜甲的士卒穿行街道之間,一戶戶大院府邸被破門而入,官兵秩序儼然,紀律嚴明,一板一眼的羈押囚犯、搜檢庫房,貼上封條,又趕往下一家。
當然也不乏狗急跳牆者,東寧伯焦夢熊居然異想天開,想帶著家丁堵門,被一陣排槍,當場報銷。
喧嚷聲、兵械聲、破門聲、求饒聲、車馬聲
響了一天,前後羈押了數千人,監牢不夠用,隻好借用城北大營暫時看管。
牽扯了十多家勳貴,基本原南京顯赫門庭,無一幸免。
朱國弼、隆平侯張拱日、懷寧侯孫維城、靈壁侯湯國祚、安遠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遠侯鄧文囿、項城伯常應俊、大興伯鄒存義、寧晉伯劉允極、南和伯方一元、東寧伯焦夢熊、安城伯張國才、洛中伯黃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駙馬齊讚元。
全部遭受清算
當然,由於罪有輕重,這些人的處理也不一樣,比如為首的朱國弼直接全家發配海南衛,日後若是朱由榔有興趣開拓海外,說不得就成了第一批“海外移民”。
其餘大多也是抄家發配,部分當初被裹挾的,隻抄家、不發配,還有如魏國公徐文爵、臨淮侯李祖述,在明軍光複南京的過程中,主動聯係配合錦衣衛與陳子龍等人,參與奪城,再加上當初降清以後,也沒有繼續在清廷之下任職,降爵一級,罰沒家資一半。
至此,大明開國以來的公爵,竟是隻剩下了黔國公沐天波一支尚存,當然,也不是沒有鶴立雞群,大節無虧的。
比如常遇春十三世孫,懷遠侯常延齡,在南京失陷後,出走城外,散盡家財,組織鄉勇堅持抗清,雖然力量弱小被多次擊敗,最後隻得隱居山野,彙入自家夫人、子女開荒種菜、自給自足,表示“不食周粟”但畢竟勇氣可嘉,克複江南後,朱由榔賜銀五千、絹帛二百匹。
結果被常延齡拒絕,表示自己“空無功勳,本有愧先祖,安敢叨擾天子,惟願效命朝廷,以償所過。”
朱由榔又了解,這位當年明初猛將之後,卻是個清流士大夫的文人性子,早在崇禎年間,就屢次上疏朝政,很有見地。幹脆提拔為浙江按察使,改封開平侯,開平是常遇春的封號(開平王),以彰其不忘先祖榮輝,堅持氣節。
隨後浙江推廣新政,常延齡按察地方,秉公無私,處理了不少違法士紳,頗有廉名,朱由榔更為欣賞,打算鍛煉幾年後,可提拔為一方幹臣或朝中禦史,日後若是入閣成為一代宰執名臣,倒也算是段佳話了。
除此之外,就隻有劉伯溫之後,誠意伯劉孔昭,在南京失陷後,逃亡浙東,與朱以海、張名振他們聯合抗清,被提拔在軍中任職副將,不必贅述。